蓝旋念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像是从深渊处传来,将冉冉的魂思悉数催眠,使之束缚于沉沉的梦境。

    “寂静的海底没有月光。”

    冉冉记得,就是蓝旋念口中的这句秘钥,解锁了她的一段久远记忆,那里有深海世界中的激烈角逐,有虚拟角色之间的羁绊纠葛,她的手心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块蓝色晶石带来的轻微灼烫。

    顾谨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隔着百年的时光,再次与她对视。

    那是机器纪元之前的世界,那个时候,她的名字叫沈染,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使一个堪堪崛起的文明倾覆。

    而现在,承载了设计师莱斯毕生心血的源代码不知所踪,冉冉被迫和更名改姓为蓝旋念的顾谨困在一起,和他步步周旋,只为了找回失落的回忆。

    冉冉不喜欢这个世界,所以要么逃离它,要么颠覆它。

    从久远的回忆中抽出思绪,即使还闭着眼睛,冉冉也感受到了蓝旋念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浅淡香气,掩饰着某种危险的属性。

    她睁开眼,蓝旋念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缓缓问:“你心心念念的记忆,现在捡回一部分,感觉如何?”

    冉冉微笑,“好极了。”

    曾经的冉冉惧怕恐怖的真相,可是现实告诉她,那些最糟糕的事情是躲不掉的,反而会追上来反噬她,倒不如事先了解得越多越好。

    无知不再是她的盔甲,清醒才是她的武器。

    回家之后,冉冉一句话也不想和蓝旋念说,只觉得身体疲乏得紧,快步往楼上走。

    她锁了门,准备好好睡一觉,偏偏刚躺下,烦人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又找来了。

    “干吗?!”

    门外的蓝旋念沉默了一瞬,沉声道:“冉冉,你朋友出事了。”

    冉冉赶到医院的时候,一位头发微白的男人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头低垂着,脊背微微颤抖。应该是陆蕴言的父亲。

    还有另外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神态肃穆恭敬,不住地弯腰道歉。

    冉冉有很不好的预感。

    长久以来,陆蕴言一直在怀疑这个世界背后隐藏的可怕秘密,后来连唯一能理解他的冉冉也阻止他再探究下去,他一定觉得很失落吧。

    他对冉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比起没有答案,我更愿意相信是解法不对。”

    所以,他找到了别的解法,想要逃脱这个困局了吗?

    可结果却是躺在手术室内,生死不知。

    冉冉努力稳住情绪,走到中年男人面前,轻声道:“叔叔,我是陆蕴言的朋友,您不要太担心,他运气不差的,一定不会有事。”

    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苍白,然而仿佛多说一遍,就增加了这话成真的可能性。

    陆爸爸抬起头,眼圈通红,颜色冷冷地扫向身前站着的几个男人,声音满含愤怒:“都是这些无良商家,生产出的药品是要给人吃的呀!说什么仅有千分之三的副作用概率,我儿子现在生死不知地躺在手术室里,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那几个人不住地鞠躬道歉,试图安抚着这个情绪激动的父亲。

    在蓝旋念带冉冉过来的路上,他已经简单说了情况:陆蕴言一直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昨晚他去家附近的药店买药的时候,发现常吃的那种安眠药卖完了,就随手拿了货柜上的另一种。他从未服用过那一种,也就没有料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出现了耳鸣和头晕的副作用。当时他没有太在意,而是像平常一样去公园里散步,梳理思绪。像平时一样,他坐在了公园绿地边上那张长椅上,就在这时,长椅旁的路灯灯杆因为老化而折断,坐在其下方的陆蕴言身受重伤,在救护车上就差点心脏停跳。

    这一切都太巧了,仔细想想,冉冉不寒而栗。

    如果那家药店里陆蕴言惯用的安眠药没有卖光,他就不会买到令他产生副作用的那种药,如果他没有因为服药而注意力涣散,就有希望躲过砸下来的灯杆。假使安眠药出现副作用的概率是千分之三,那么那盏路灯恰好在陆蕴言过来的时候坏掉,其概率远比千分之三还要低。

    这一系列事件同时发生的概率则是一个小得无足轻重的数字。

    偏偏是这样一个概率,被那个心思清明的清隽少年撞上了,如今不知有几分把握生还。

    冉冉捏紧了拳头,死死咬着下唇。

    她身旁的蓝旋念突然提醒:“你不疼么?”

    冉冉狠狠瞪了他一眼。

    作为曾经的顾谨,蓝旋念根本就是塔洛斯系统的创造者和合作者,而今陆蕴言出事,分明就是塔洛斯的手笔。

    那样庞大而精密的系统,将这座城市看管得滴水不漏,除了冉冉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如今的年份不是1996年,而是2153年。所有文字资料和科技知识都被精准地调配到历史上1996年的状态,这片栖息地中的人类如同笼中雀。

    冉冉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蓝旋念做了手脚,作为知情者的她,恐怕也会因为一场“无形”的意外而彻底消失。

    她尽量忽视身旁这个令人讨厌却也惹不起的男人,镇定心神,向陆爸爸问道:“在陆蕴言出事之前,他有什么和平时不同的行为吗?”

    陆爸爸脸色苍白,皱眉想了想,“小言这几天总是待在房间里,吃饭也不规律,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他前些天好像找人订购了一些奇怪的机器,那几天他总是早出晚归的,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灰,拎回来的袋子里装着一些脏兮兮的建筑材料,钢筋什么的。我都以为他魔怔了,但他只是笑笑,说是写小说需要灵感。我也就没太在意,毕竟这孩子从小到大的思维都和别人不太一样……”

    冉冉点点头,脑子里已经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陆蕴言观察力入微,超乎常人。在他母亲即将病死而他却无法出国寻药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发现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存在种种无形的限制。

    他去收集老旧的建筑材料,是开始怀疑这座城市的建筑年代了吗?

    冉冉不得不承认,陆蕴言的想法很巧妙。哪怕各种文字记录都可以被删改,这座城市的基础设施却做不了假,建筑材料是自然老化还是重新搭建再刻意做旧,总是有迹可循的。陆蕴言一定是想通过辅助设备来检测城市里一些废弃的旧楼房的真实使用年限,再和城市的建设记录进行比对。

    现在塔洛斯系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除去他,看来陆蕴言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对塔洛斯精心编织的假象构成了威胁。

    手术室灯灭,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取下口罩,脸上流露出遗憾的表情,“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但伤患的颅内损伤过于严重,大脑皮层的功能几乎完全丧失。如果您要求,我们可以努力维持他的生命,但患者自主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很低……”

    陆爸爸听到这里,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医生赶紧伸手过来搀扶。

    冉冉的心里像是坠了一块铅。

    她真后悔,当初自己为了保护他,努力撇清和他的关系,见的那一面竟成了最后一面。

    现在是“1996年”,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看,陆蕴言如今的状态和死人无异,除非……现在是2153年!

    在塔洛斯控制了人类文明之后的一百余年,科技仍然在高速发展,为了研究人类的脑科学,那些机器人肯定也发展了相应的脑网络修复和重建技术,说不定它们有能力治好陆蕴言……

    冉冉打定了主意,安抚了陆爸爸一会儿,对一直保持沉默的蓝旋念淡声道:“带我回去。”

    她到底没能按捺住焦虑的心情,刚进入车内,就又急又快地问:“你有没有办法治好他?”

    蓝旋念偏头看她,神情复杂,“我还以为你能多等一会儿再问这句话,看来那家伙对你很重要。”

    冉冉认真地说:“他是我的朋友。”

    是她觉醒之后交的第一个朋友。

    是真诚地向她说出自己最苦痛经历的朋友。

    她完全相信,如果今天是她躺在手术室里,陆蕴言也会不惜拼却此生,也要为她争一条生路。

    蓝旋念沉默片刻,淡笑道:“你对朋友倒是挺好。”

    他为了她昔年的言笑晏晏,独自淌过百年的黑暗时光长河,静静等她复活长大,又苦心孤诣地接近她,差一点就俘获了她的心,却在她得知了所有真相后再次失去了她,被她厌弃、憎恨。后来,他以恢复记忆为诱饵,引她留在自己身边,却等不来她的哪怕一丝亲近。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再也无法维持如今的温润假面,而要拿出百年前那些手腕来对待她……

    心中那些不堪的想法愈演愈烈,蛊惑着他,他想要她再次变得乖顺柔软。

    雪白的手指突然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冉冉不敢看他,口中温声道:“蓝旋念,我不知道曾经那个我是什么样,但是如今的我,别人对我好,我也会同样地回报……我的朋友不多,仅有的这几个,我想要尽全力保护去他们。”

    蓝旋念抬眼看她,玩味地咬着字眼:“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冉冉眼眸清澈,缓缓点头。

    蓝旋念眸色渐深,身体覆了上来,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女孩肩头。

    冉冉闭上眼,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没事,不算什么大事。

    如果他真的有办法救陆蕴言,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春梦好了。

    虽然是这么想着,感觉到男人的气息与自己的交融,冉冉的心脏还是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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