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灵这一次的伤养了很久,差不多半个月的时候才堪堪结痂,却也不能大动,一动就会崩开,再次渗出血。

    青娘正在坐月子,在金灵的勒令下,云束不再频繁的往她这边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青娘那边照看。

    养伤的日子无聊,金灵也不怎么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黄昏时去看看青娘和孩子。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青娘差不多满月时,而她背上的伤也逐渐痊愈。

    差不多伤愈时,她曾有想法,想要回江州一趟,可楼主拒绝了她离楼的请求,而是交给了她一项任务。

    四方楼同百湖殿的纠葛,已经二十多年了,而这二十多年间,两方各拒一地,偶尔纷争,却都没有什么大动静。

    但这一次,楼主先动了。

    他要金灵同云束,带着楼中人前去清剿百湖殿的分众。

    这不仅是给她的任务,也是给云束的历练,给他作为少楼主,立下根基的机会。

    金灵自然点头应下,从小的时候被楼主提到身边培养的开始,她的职责便是辅佐云束成长。

    这件事不好做,也危险。百湖殿经营了这么多年,殿中的高手也多,可想而知,这一次的艰险。更何况还要护着云束,保证他成长的同时,又不能让他太重的伤及自身。

    但好在楼主答应她,帮着云束清缴完百湖殿的分众之后,她就可以离开了。

    至于百湖殿那边有多少分部,有多少人要杀,金灵没有过多的去探究,她的职责,就只是杀人,以及护着云束。

    楼中为了这一天,似乎也已经准备了很久,在金灵同楼主商谈完之后第二日,云束那边基本已经安排好了随同的人,和路线计划等等一切。

    这一下,她没了回江州的机会。

    而这一去,她也不能够确定,以后是否还能有再回江州的机会。

    离楼这一天,天气非常好,青娘私下里多给了她十几颗平香丸,亲自送他们到山门外。

    金灵想或许这一次就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了,想了想,将自己手腕上戴了十多年的,挂着桃核的红绳给了青娘:“若我回不来,这个留给你。”

    青娘抚摸着已经圆润光滑的桃核,想到当年他们三个缩在桃树下吃完桃子,打磨桃核的场景,再听金灵的话,转瞬间已经泪盈眼眶。

    “一定要回来,我也相信你能回来。”

    金灵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后,抬脚向前走了。

    二十多年来,她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在意的人,见着青娘的眼神,她也会忍不住的不舍。

    但早晚都有这一天的。

    金灵站在老树下,没有回头看青娘同云束站在一起的身影,只是望着斑驳的树影眯起了眼。

    不多时,云束便走到了她的身边。

    “出发。”

    她握紧剑,回头冲青娘摆了摆手,便转身大步的往前走了。

    再也没回过头。

    —

    四方楼这一次出动了半数人手,分几批同时行动,一些小的分部就由手下人去做。

    金灵带着云束等七人,直奔百湖殿在朔州的一个大分部。

    这个分部是由百湖殿主亲传弟子湖景在管,湖景擅使双刀,刀法不俗,金灵曾与他交手,伤他几剑后,终是被他逃了。

    这一次,金灵只做协助,出手的事她交给云束。

    云束和她一样,他们二人的剑术都是楼主所亲授,云束习剑也有灵气,于剑法上的功力并不输她,他只是缺乏经验,所以此次任务的目的主要是,督促他成长。

    外加斩断百湖殿这几年,在江湖上经营出的枝桠,不至于四方楼未来十年,会被百湖殿压制在下。

    刀剑相碰,光影迅疾,云束终究是年轻,应付的是有些吃力,很快肩上便被划了一刀,但金灵见他仍有余力,便没有急着过去帮他。

    湖景那边,却是趁机对着她邪魅一笑:“没成想今日竟能与四方楼的少楼主过招,若能割了少楼主人头回去,师父必定畅极!”

    他见金灵不预备出手,开始在一旁挑衅,一番话,激得云束敛眉,懒得再听他啰嗦,提剑便上前再战。

    可湖景哪是傻子,知道今日情形,自然不会站在这里纠缠,等着被他们杀,对过几招后,抽空就想跑。

    金灵见此,抽剑便飞身去拦。

    剑声疾速交接,云束随即也追来,湖景的双刀瞬间受制,抵抗的稍有狼狈。

    他却趁势道:“金灵,我师父说过,只要你肯来我百湖殿,将来副殿主的位置便是你的!”

    金灵只当听不见,抬手一剑化开他身前,而后一脚将他踹出。

    云束在后,本想一剑要他命,可湖景反应也快,身子一个扭转,再次正面对上云束。

    金灵见云束错失良机,也不着急,毕竟只有濒临生死之间,才能顿悟平时自己不能发觉的剑招漏洞。

    湖景已经烦了,心想今日哪怕是死,怎么也要拉上四方楼的少楼主做个垫背,招式瞬间强劲杀伐。

    眼见此,云束剑眉一横,喊了一声:“小灵看着,他的人头,是我的!”

    “狂妄!”

    湖景大喝一声,谁不知道四方楼的少楼主就是个刚断奶的小娃,从未出楼做过什么危险任务,一个剑都使不明白的毛头小子想要他的命,哼!

    对招瞬间激烈到极致,刀剑的影子快的已经看不清。

    终在半刻后,云束捂着身前的割伤,气喘吁吁的一步步向她走来,畅意一笑。

    金灵目光赞扬的冲他挑挑眉,扶着他到一旁包扎伤口,另一边百湖殿其余人,也早已经被清理完毕。

    云束伤的不重,在可控范围之内。

    金灵将他缠好,看着他额上的汗,提醒他:“擦擦汗。”

    云束本已经要抬手的,可是眼神微转,却将头凑向了她这边。

    金灵见此,眼眸淡淡一抬,就想起身离开,云束却抓着她袖子,低声道:“我杀了他,你就当夸夸我。”

    只这一句,金灵眼神便软和了下来,捏着袖子给他擦了一遍。

    看着他闭着眼,像只小猫一样乖巧的样子,她眼神轻闪,又阂下目光,“好了。”

    云束却仍没放开她另一只袖子,睁眼看着她,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悲伤:“百湖殿事了,你就能离楼了。”

    “以后我们便再难见面,就这么一段日子了小灵,对我好一点,留给我一些念想,好不好?”

    金灵看着他,脑海中过往不停流转,曾经最喜欢他这样乖巧撒娇说话的模样,此刻再看着,心里怎么能不生波澜……

    沉默了会儿,她点点头,应了他:“好。”

    -

    清剿百湖殿殿事一直在进行,除了必要的养伤,大多数他们都在路上奔波。

    毕竟百湖殿那边的人又不是傻子,知道四方楼动手了,自然是要迁移分部,金灵他们要不停的去打听消息,追踪动手,这期间很耗费时间和精力。

    再加上百湖殿时不时的反扑,他们也需要时间去交手,一来二往的时间过得极快。

    不过这一次针对百湖殿的行动并没有偏差,结果还是不错的,楼主那边也十分满意。

    又过了半个月,他们途经江州,这一晚客栈休息时,金灵提出有事要出去一趟。

    云束在旁一听便知她是什么打算,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目光深邃的看着她道:“你要去见他是么?我陪你一起去。”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从上次让小灵同意给他留一下念想之后,这些日子小灵对他都很温柔很好,他们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一段时间一样,甚至让他偶尔会生出错觉,她不会再离开了,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是这一晚,这一切幻想瞬间就被打破了。

    他的心中酸涩至极,哪里能够眼睁睁看着她去见那个男人,却无动于衷。

    况且他也是真的想要看看,能够迷惑小灵为他付出那么多的男子,到底长得何种模样,到底是不是真的比他好。

    金灵本来打算等到夜里的时候自己悄悄出去的,可又怕万一有了什么事,云束找不到她会着急,所以还是同他打个招呼,只是一见他也要跟去,她瞬间便有些无奈。

    “天亮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云束看着她,眉头皱的紧紧的,却不再吭声,只是那眼神明显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金灵见此只得摇头:“算了,我不去了,睡吧。”

    其实她只是想去看看裴修,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也只是想去看看他是否还在那里等着自己。

    若是他还在,她好顺便告诉他,他们的交易可以结束了,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小院,好他可以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若他不在……也无所谓。

    只是那段短暂的时光还是很美好,所以她想在能够做到的情况下,还是亲自去跟他告别。

    可云束摆明了,今夜她若去了,他不会就这么看着,而她也不想他们二人见面,以免发生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于是回房之后,写下了一封简书。

    裴修在收到信件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日子一天天的,从初夏到秋来。

    他在这里平静的生活,每一日都会练她教的剑招,边等着回来。

    一日日的,他的等待也变得越发磨人,越发平静。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她回来对他说,是要继续这桩交易,还是结束。

    然而在收到信件的那一刻,他还是没由来的,控制不住心口的颤抖。

    只是这一切复杂的情绪,在看到她送来的这封信上,只有那寥寥几个字的时候……那一刻,他满心的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了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他自由了。

    她结束了这一切。

    他们也连……最后一面,都无缘再见了。

    手中的信件薄如蝉翼,似乎没有丁点重量,可裴修却渐渐的有些拿不住,缓缓放在了桌上。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黑夜即将来临,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不知过了多久,目光才缓缓的望向墙角堆着的两个酒缸。

    那是她离开之后,他亲自为她酿的,本想着等她回来的时候,给她尝一尝的……

    现在却没有了机会,他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他们的关系从一桩交易开始,却经历过那些日夜相处,亲密无间的过程,他也一直都明白,她是个潇洒的人。

    可心里却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不太舒服的感觉。

    他沉默着,将那酒开了缸,闻着清香的酒气,他尝了一口。

    本是好酒,可他却意外地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

    他也在这一刻,终是承认他是不舍的。

    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一个个寂静的日夜都在等着她回来,担心她在外面会不会是受了伤,出了什么事,才耽搁了这么些时间,甚至曾想过,去四方楼打听她的消息……

    可又想起她的性子,她不喜欢他过多探听她的事情,那个念头便又打消掉。

    他没了再尝这酒的兴致,将酒再次封存好之后,他点上屋里的烛光,开始慢慢的收拾东西。

    她不再回来了,他也没有任何必要,再等下去。

    明天他就离开这里,这座小院终会有别的人再住进来,然后他们之间的一切,就会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会渐渐的,随着时间过去,消失。

    她会忘,他也会忘。

    这是他在这小院里住的最后一晚,他收拾好东西躺在床上,枕着她曾枕过的枕头,虽然上面早已经没有了她的味道,可他却好像人被什么东西围绕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个人静静的守着黑暗,就这么煎熬着,煎熬了不知多久,才混沌着睡过去。

    待到清晨,他如往常一般起床洗漱,用过早饭后,他提起了简单收拾的行囊,里面只装着几套更换的衣裳,便出了门,怀里抱着肉肉。

    临锁上院门之前,他最后望了这间小院一眼,看着那双摇椅,望着堆在墙角的药炉,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却不想再看,垂眸将院门锁上了。

    落锁的声音,像是将这院中曾有过的一切彻底都封存起来。

    他走在巷中,望着天清气朗,明白以后,这世间,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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