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姆并不认为阿芙纳鲁拉会醒,所以在第二天夜里一如昨日躺在了她的身边,但随即一把冰冷的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阿芙纳鲁拉浅金色的眸子在暗夜中如同发光的星星,将一切清楚地收入眼底,包括阿图姆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浅淡笑意。

    “你醒了?你对药剂的承受能力比我想象中的好。”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丝毫不在意压在颈间的弯刀。

    “你应该给我下毒药。”

    阿图姆闻言,勾唇笑着,在阿芙纳鲁拉的注视下,他慢慢撇过压在脖子上的刀刃,顺便就着胳膊划了一把,一道鲜红的血印后涌出神明的血液。

    和人类一样,是鲜红的,是滚烫的。

    但是,那道伤口在阿芙纳鲁拉的注视下肉眼可见的快速愈合了,不出片刻就不见半点儿受伤的痕迹,连弯刀上沾有的血迹都消失了。

    “阿芙纳鲁拉,神明是不会受伤的。你不知道吗?”

    不光他,神界所有的神明都不会受伤,哪怕是被利刃割破,伤口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愈合,保证神明的气息不会外露。神明和人类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却有着造物主所给予的不同待遇。就像战场上的人类士兵会因为重伤不治而死,但作为同袍的神界侍卫不会死,反而还能迅速恢复体力,投入下一场战争。被滞留的、被驱逐的、被杀死的永远都是人类,人类似乎成了战争最大的受害者。造物主给了人类什么?是一颗多愁善感、轻易交付的心,还是不辨善恶、又善恶难分的灵魂。

    阿芙纳鲁拉冷淡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顿时觉得嘲讽无比,她束手就擒地放下手中的匕首。这是她在阿图姆下令收走宫殿里所有的刀具后,她侥幸藏下的一把,只为在危机关头可以救她一命。

    她没想弑神,可心中的恨意终究使她冲动了。

    阿图姆把玩着手中的刀,质地精良的刀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最大的一颗蓝宝石中挂着零星金光,像是幽深暗夜中潜藏的斑驳光影。阿图姆想起她拿刀的样子,虽然生疏但却稳重,那冰冷的触感落在他颈间没有丝毫的犹豫或退缩。阿图姆伸手在阿芙纳鲁拉的枕头下摸索一番,抽出被她藏在里面的刀鞘,暗光闪动间匕首入鞘。

    “它是你的了。”

    阿芙纳鲁拉不明所以地看着阿图姆。黑暗中,她就着月光分辨着阿图姆的情绪。在暗夜的作用下,那双幽沉深邃的眼眸比往日明亮许多,眉目间流露着宁和与淡漠。

    “只要你不用它自杀,做什么都可以。当然,如果你想用它杀死我,也可以试试。”

    “你想要什么。”

    阿芙纳鲁拉拿着刀戒备地看着眼前的阿图姆,他的手肘轻轻搭在脑后,光裸的身上浅覆着一层薄被,看起来温和无害但实际无懈可击,她没有能杀死他的机会。

    “我想要你,阿芙纳鲁拉。”

    阿图姆富有磁性的嗓音颇为深情地诉说,乍听之下仿佛表白的话语,但在阿芙纳鲁拉听来,却是最后的丧钟。

    “你把阿努比斯怎么样了?”

    阿芙纳鲁拉不卑不亢地问,但这却惹怒了阿图姆。他的眸色冷了下来,目光猝满寒意,半点不留情面地搜刮着阿芙纳鲁拉的恐惧,神情也不再似往常的清淡疏远,反而呈现出一种锋锐恼怒之感。他的唇抿起一抹凉薄的弧度,眼底燃烧的怒气混着丝缕情欲狠狠刮过阿芙纳鲁拉的脸庞,像是要把她燃烧殆尽。

    ……

    阿图姆是在后半夜赶往杜阿特的。阴曹地府般的鬼地方,幽魂遍布,肮脏腥臭。人死后都会去那里游荡,但只有纯洁的灵魂才能通过种种困难和关卡到达审判大厅。他们要接受众神的审判,若判定他生前是个善良的人,那么他将可以进入极乐;若判定他生前作恶多端,怪兽阿米特就会残忍地吃掉他的心脏。在神宫内耗费了大半心神的太阳神,此时少见地有些心不在焉,驾驶着太阳船巡视着这片阴间土地。虽说杜阿特作为埃及三界之一,但这里却是他管辖最为薄弱的地方。不光是因为这里阴冷潮湿、厉鬼混行,更因为这里封印着混沌之力的掌有者-阿波菲斯。太阳神力与混沌之力相生相克,若世间为明,则混沌之力不存;若世间为恶,则生灵涂炭。

    混沌之力不可留,却也不能灭。

    这其中有些阿图姆说不清的缘由。他只能尽力控制局势,避免最坏的结果。

    阿图姆揉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蹙眉,听海卡在一边滔滔不绝地汇报。海卡是个黑皮绿眸的神明,视觉年龄虽然只有10岁,但实际已经陪在阿图姆身边上千年,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最忠诚的侍卫。海卡是神明中巫术最为高明的,善用药剂,常常在战场上杀敌于无形,是阿图姆重要的三位干将之一。海卡梳着单边的孩童发髻,认真翻阅着手中的纸草。

    “王,最近几日里杜阿特异动频繁,大量人类游魂还未到达审判大厅前就已死亡。而且这些游魂生前通常是作恶之人,他们身上凝结着大量的混沌之力。而且有迹象显示,有什么东西出现并干扰了您封印阿波菲斯的结界。”

    “你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那东西显然是有备而来。但看着架势,不是恶鬼就是神明,绝不可能是人类。”

    阿图姆微微颔首,从不断行驶的太阳船上向下望去,一片黑暗。只有零星幽冥的光亮指引着亡魂飘荡。几月前,他曾亲临太阳圣城指挥作战,虽成功绞杀全部恶魂,但战后重建家园时,观及连片残存的废墟和抱头痛哭的人类,心中凝滞的痛从未消散。他的目光冷若寒霜,眼眸锐利地凝望着杜阿特的深渊,神色颇为复杂,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里面封印着阿波菲斯,而战争却是来自他的挑衅。

    近百年了,该面对的过去终究还是要面对。

    “海卡,传令下去。封锁神界与另外两界间的通道,若要去往人间或杜阿特,必须经过我的许可。”

    “是。”海卡应下,又听阿图姆说道,

    “我在神圣花园里发现了塞野兽的足印。”

    “这...”海卡呼吸一滞,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残暴嗜杀的怪物,曾经残害撕裂了数万名神界将士的身体,连常年驻守人间的上埃及大将军蒙图都被它所重伤,失去了一条腿。这个凶猛的怪物怎么会再次出现在神界,明明应该已经和他的主人一同被封印在杜阿特了....

    海卡默默想到,又顺带着瞟了一眼暗无边际的杜阿特深渊。

    “是挑衅。”

    阿图姆平静地望着不远处泛起清光的地平线,淡声说道,“坐山观虎斗,恶意挑起我和阿波菲斯之间的战争,就如同百年前一样。”

    海卡担忧地说道,“可是王,神圣花园里存放的是您赐予人间的福泽。若是那塞特兽在神界为非作歹,后果怕是...”

    “我在等他。”

    海卡不明所以,又听阿图姆继续道。

    “不管策划这一切背后的人是谁,我都必须要见到阿波菲斯。”

    海卡以为神王对阿波菲斯恨之入骨,等着阿波菲斯去到神界自投罗网,便又问道,“是否需要抽调大量兵力返回神界?”

    “不,留守人间吧。”

    梦境是最真实的幻境,欢喜恐惧被无限放大。

    新婚燕尔,觥筹交错。洞房花烛的夜里,阿芙纳鲁拉等来的却不是她的爱人。

    他说,“新婚快乐,阿芙纳鲁拉。”

    众神之王黑袍加身,身形高大,宛如黑暗中走出的猛兽。

    他冷漠地勾起她的下巴,说,“怎么每次见你都低着头。我很可怕吗?”

    他说,“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说,“不可能放你离开的。”

    是喜欢吗?是心动吗?

    阿芙纳鲁拉大胆地出声问道,“王,你喜欢我?”

    是疑问,从不是肯定。

    她是这么问的,可眼中流露的情绪却是一点儿也不想得到”那个“答案。

    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微蹙的眉眼中带着几分并不真切的情绪。

    她赌过,拿最后的尊严下注。

    “如果您对我有一丁点儿喜欢,那么请您放过我。我只是一个出身平庸的人类,而您是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您是不会愿意触碰我的,请放我离开。”

    他只是淡淡地答,“谁告诉你,我喜欢你的?”

    他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她苍白的脸色尽收眼底,颇为暧昧的抬手揉搓着她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会掐断她的生命。

    他薄唇微启,那些话出口的一瞬间让阿芙纳鲁拉又惊又怕。

    他把她当成一件没有生命的收藏品,展示性的摆放在身边,可供玩弄,可供取乐,可就是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说,“我喜欢你的眼睛。留在我身边吧。”

    我喜欢你的眼睛....

    他不是来自神域的天神,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自那日不快后,阿芙纳鲁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阿图姆。据说,他去了人间第三诺姆,找过长居人间的女神哈托尔,一同在人间流连数日未归。这对阿芙纳鲁拉来说,是好消息。毕竟她也并不想见到他。更好的消息是,阿图姆竟然允许她在太阳神宫内走动,也就是说,她不用被锁在那小笼子中了。

    阿芙纳鲁拉是听说过哈托尔女神的。因为她曾随着阿努比斯参加过隆重盛大的哈托尔旅行节。夜晚人间热闹非凡,耀眼的金色三桅船划破夜色,缓缓驶来,船身表面装饰着华贵珠宝。愈近,愈可见坐在帘帐中的女神本尊,外面虽飘着一层薄薄的纱,但依稀能看见女神的身影。朦胧中,银发性感的女神踏着夜色而来,应着舞者的步伐,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叉铃。

    阿努比斯说,哈托尔是唯一一个在人间不隐藏身份的神明。

    阿芙纳鲁拉询问原因,阿努比斯眯起眼望了望,回了句。

    “因为她热爱人间。”

    奈芙蒂斯是这段时间和阿芙纳鲁拉见面次数最多的女神,作为阿芙纳鲁拉在神界唯一的朋友,她被允许自由出入太阳神宫。奈芙蒂斯是阿努比斯的母亲,本很看好两人的婚事,只是没想到神王会在其中插上一脚。对于阿芙纳鲁拉的遭遇,她早有耳闻,但自己救不了她,因为她在神界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对于奈芙蒂斯,阿芙纳鲁拉是心存感激的。不光是因为这几日的陪伴,还因为奈芙斯斯曾是她在神界感受到的最大善意。

    她自幼无父无母,记事起就在街上流浪,后来被一个好心的老妇人收养,相依为命过了几年。半年前的战争中,老妇人死了。混沌实力攻入□□中的那个黄昏,战争来了。是阿努比斯救了她,把她带回了神界。那段日子里,阿芙纳鲁拉因为过于悲痛,日夜以泪洗面。阿努比斯心疼她,为她找来神界最好的医师,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她是爱阿努比斯的,她想。

    那段日子里,除了阿努比斯的尽心照顾,还有奈芙蒂斯的陪伴。女神温柔善良,对谁都是笑吟吟的,尽己所能地对别人好。但这么善良的女神,却在阿努比斯离开3个月后病倒了。因为丈夫和儿子的原因,神界许多神明都不待见她,连医师都不愿意为她医治。一夜之间,奈芙蒂斯仿佛瞬间老去,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变得苍白枯槁。

    神明是会生病的,而且生命会比普通人类消逝地更快。

    奈芙蒂斯不停咳着,有时甚至还会咳出殷红的血丝。她虚弱地靠在床头,苍白的唇勉强向阿芙纳鲁拉扯出一抹无力的笑。

    神明会死吗?

    阿芙纳鲁拉鼻尖发酸,她趴在奈芙蒂斯的床边不停道歉,却怎么也道不清她的愧疚。

    如果不是她,阿努比斯就不会走。

    因为她的原因,阿图姆把阿努比斯流放到了杜阿特...

    “不能怪你...你受的苦不比我少...但你要相信,有一天,你们会相见的。”

    “他还在等你。”

    阿芙纳鲁拉心头发涩,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奈芙蒂斯的话。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内心。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她现在的处境。

    她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人。

章节目录

笨蛋神王的追妻日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困死小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困死小木并收藏笨蛋神王的追妻日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