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转世一说，不胜荒谬......
甚至在她离世后，傅闻璟从敢不苛想。
可世间，又有何法子，能把人的脸，换成截然不同另一个人模样？
沈煜卿将失了魂的姜南横抱而起，手撘在他的脖子上。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回身道：“她还能是谁？督军仔细看看，这是我的未婚妻子，姜家的二小姐。”
她方才，明明说她去不了北边...说她想要回玉泉...说白马观里的风好冷......他突然想起，她垂首拨弄指甲的紧张，病中迷糊时低低唤自己的名字，说要吃洋槐饼的模样......与她如出一辙。
傅闻璟不信。
这些懵懵懂懂的呓语，旁人听去当不得真。可是，他却记得分明——
光绪三十二年，那年春日，他十九，她正十七。
傅家举行了一场极隐秘的婚礼。
这本就是做戏给外头人看的。
傅家从上之下，没有一个人真正在乎这场婚事。没有郑重其事的提亲，没有迎娶的高头大马或是金丝软轿，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聘礼、嫁妆、仪式这些都没有。她就顶了张喜帕，心怀忐忑由着毛手毛脚的下人，一路将她推推搡搡，塞到了他的房间。
红烛摇曳，两人尴尬而坐，相顾无言。他心事沉沉，低眸锁眉，不悦的将那杯合卺酒一饮而尽，便一言不发和衣睡去......留她一人不知所措。
此后，她便从他的童养媳，明正言顺，成了名义上的妻子。
婚后，初回陵水。对外说，是为去玉泉山拜祭父母，这自然得带着她一起。实则，此行却是为了同暗中密谋的革命党人接头。
那人受了伤，捂着腹部，鲜血淋漓地翻进白马观的后墙，他将他藏在自己所住的客房之中。
一通简单的包扎，止血，手忙脚乱后已至天明时分。
他又疲又累，彼时，才想起，昨夜为了将她撇开，把她锁进了一处鲜有人至的荒殿。
殿宇残破不堪，四下漏风，山中夜风寒凉，她就这么傻傻的在那坐了一夜......
直到他推门而进，她依墙看去，天光斜照在他身上，神色复杂。她只朝他莞尔一笑，轻声说了句“白马观里的风太冷了...有吃的么？”
心底多年垒筑的寒冰，从此刻而起，突然开始有了裂缝。
他以为她懵懵懂懂，对他所作一切，全然不知。可是，他却不知道，她早已了然于心。甚至，假意被人引到荒殿，再在门后，看着他上锁离去的身影......
后来，傅闻璟受命随部队赴北，名为“除旧革新”。此番前去，生死难料。
可他若走了，她又该如何？
偌大的傅园，就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囚牢。
那两位亲叔母，一直将自己留在傅园，又认作长子...无非，是为着傅家外头的那些田宅店铺。
起初，他也以为，她是他们派在他身边的奸细。那几年，他总是冷眼相对，恶语相向。可是日日相处下来，他渐渐发觉，她真挚纯真。虽然时时假装温煦，但实际却洒脱可爱。
她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本心。但只要他遇到困难或是处境艰难，她总会扬起双温柔的眸子，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若在，傅家上下心中还有所顾忌，不敢肆意对她；可他若不在，她又会怎样？他不敢想。
“阿宁，同我一起去北边吧。”临行前，思虑良久，他终于第一次同她好好说话，还是放低了姿态，征求她的意见。
她的笑容僵在眼角，有些惊讶。愣神半晌，只回了句：“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1】。
他身子一颤，不想她能说出此话。
“阿宁......”
“我去不了北边，我想回玉泉......”
……
回忆至此，傅闻璟的心疾又犯了。
旧伤未愈，隐疾又发。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向地上倒去——身子紧紧蜷缩着，面色惨白，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唯眸光，还径直地落在沈煜卿怀中之人的身上，不肯挪开。
屋外的周亦闻声进来。先是被这样的场景一惊，不知督军的心疾为何又在此时发作。距离上一次在雁来小筑发病，也才不过月余。好像，越来越，频繁了......
如此下去，他很是担心，他的身子，是否还能支持的住。
周亦之毕竟是武将出身，身手了得。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傅闻璟的双手便被他死死摁住。随后又熟练地从军服口袋里翻出一小粒药丸，给他吞下。
扭动狰狞的身子顷刻沉静下来。
他眼帘沉沉，面色恢复了平静，像是进入了昏睡。周亦之将他托起，重新安放在床榻上。一回身，甩了甩额上的汗珠，仍旧保持着礼貌，道：“督军的心疾犯了，尚需静养，二位，先请回吧。”
如此沉重冷静地一番应对，想来，这样的事，他在他身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往事已矣，以血养灵，执念太深，终误及根本。”
沈煜卿瞥向床榻上昏睡的那人，心中只觉可笑。
周亦之没听清他的话。
沈煜卿将姜南直接带回了沈府。
由于沈青青陪着沈老爷去陵水修养身子，沈煜卿又不喜吵闹，除了必要的几个下人，宅内很是安静。
房下，松烟袅袅。
他将混了枿兰汁水的汤药拾起，从小瓷碗里舀出一勺，抵到女子的唇边。虽然方才他已经给这具身体注入了不少灵力，可是除了身子稍微暖和了些，神识还是未归。
枿兰，这是一种常生于在极阴的山谷之中的植物。柳叶白花，性寒，味苦。
传说其叶碾碎的汁水涂抹在眼皮上，能见鬼辨神；其蕊熬汤入药，对于离魂症，颇有奇效。
不过这等稀奇珍贵之物，寻常的药店自是没有。但沈煜卿若想要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木榻上，女子红唇紧闭，双目微睁，面色苍白。酸涩的药汁送到嘴边，却喂不进去，好些都从勺子的两侧溢了出来。
沈煜卿无奈叹息一声，只好将她的身子半托起来，单手扶住。而后，端起白瓷碗，将碗中黑乎乎的药汁含入口中一大口，指尖抵在她分明的下颌处。她红唇微张，面容姣姣，淡淡的清香自她雪白的肌肤散发而出。
他一时有些失神了。
少许，俯身，他垂眸靠近，两人鼻尖相碰。蓦然，吻上她柔软的红唇。
她毫无生气。
如同提线木偶。
唇瓣相交，如此反复几次，沈煜卿将口中含着的药汁尽数送入女子口中。碗中的汤药见了底，姜南喉咙里发出“唔——”的一声，那双无神放大的瞳孔渐渐生出了些活气，冰冷的身子也逐步温热起来......
唇齿交摩的柔软，温热香甜，淡淡的松木香自鼻腔而入，直沁心脾。这感觉，十分熟悉，又仿佛暧昧的不可言说......
身子重重的。
又像是回到最初附上姜南身子的那日。努力撑开眼皮，见到的，是一张清冷俊逸的面庞。
什么情况？自己被无耻小人轻薄了？
定眼看去，这人，不是沈煜卿，又是谁？！霎时，又羞又恼。姜南骤然抬手，朝着那张脸呼哧而去——
“啪！”的一记耳光，重重落下。
姜南双脚用力蹬了几蹬，缩到床角，一把抱起榻上的软被，警惕地看着他。
想来脑子还是恍恍惚惚。
那耳光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得着实不轻，他脸颊上瞬时起了几道红痕。
“沈煜卿，你做什么？！”她语气微嗔，面色涨得仿若霞光。
沈煜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得有些发懵。不可置信地转眸看她。他将手中瓷碗随手一丢，撑着双手又俯身挨近几许——
双目暮沉，凝眉启唇，邪魅道：“孤男寡女，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你说，还能做什么？”
姜南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一改往日清冷公子的模样。
倒是......
更像此前在白马观的法堂里所见的那人！阴鸷，诡异......！
若说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偏偏他这张脸生的同那人样？她从不信。
“你别胡来啊！”
“姜小姐，你力气可是大的很么。”
“沈煜卿，不，你也不是沈煜卿。”
他瞳孔一震，靠近的身子怔在原地。“此话何意？”
姜南这一睡，醒后便有些不同了。
她记起了好多事情。
连同白马观中数年游荡，“马王爷”那副龇牙咧嘴的狗脸，小道士们日复一日的抄经画符，乃至身死那日，所见种种。自然也包括，法堂里看见的那个男人！
“我既知我不是姜南，那也便知你不是沈煜卿。我见过你...白马观，法堂的神像旁。是你，将我拽入此间。你——是谁？”
可是，所有的记忆，好似只是止于身死那日！原来，梦中荒山所见的那人，亦不是幻境。他为什么会在哪儿？她想不起来！1909年的深秋，玉泉山上，她被人长刀割喉，最后，所见之人——竟是，傅闻璟！
姜南的反应似乎让他出乎意料。沈煜卿冷眸凝望她半晌，而后收身而立，正色道：“我既是我，亦是，沈煜卿。”
“什么意思？”
“柳砚宁，你难道忘了，玉泉山腰，那颗，百年建木了么——”
甚至在她离世后，傅闻璟从敢不苛想。
可世间，又有何法子，能把人的脸，换成截然不同另一个人模样？
沈煜卿将失了魂的姜南横抱而起，手撘在他的脖子上。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回身道：“她还能是谁？督军仔细看看，这是我的未婚妻子，姜家的二小姐。”
她方才，明明说她去不了北边...说她想要回玉泉...说白马观里的风好冷......他突然想起，她垂首拨弄指甲的紧张，病中迷糊时低低唤自己的名字，说要吃洋槐饼的模样......与她如出一辙。
傅闻璟不信。
这些懵懵懂懂的呓语，旁人听去当不得真。可是，他却记得分明——
光绪三十二年，那年春日，他十九，她正十七。
傅家举行了一场极隐秘的婚礼。
这本就是做戏给外头人看的。
傅家从上之下，没有一个人真正在乎这场婚事。没有郑重其事的提亲，没有迎娶的高头大马或是金丝软轿，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聘礼、嫁妆、仪式这些都没有。她就顶了张喜帕，心怀忐忑由着毛手毛脚的下人，一路将她推推搡搡，塞到了他的房间。
红烛摇曳，两人尴尬而坐，相顾无言。他心事沉沉，低眸锁眉，不悦的将那杯合卺酒一饮而尽，便一言不发和衣睡去......留她一人不知所措。
此后，她便从他的童养媳，明正言顺，成了名义上的妻子。
婚后，初回陵水。对外说，是为去玉泉山拜祭父母，这自然得带着她一起。实则，此行却是为了同暗中密谋的革命党人接头。
那人受了伤，捂着腹部，鲜血淋漓地翻进白马观的后墙，他将他藏在自己所住的客房之中。
一通简单的包扎，止血，手忙脚乱后已至天明时分。
他又疲又累，彼时，才想起，昨夜为了将她撇开，把她锁进了一处鲜有人至的荒殿。
殿宇残破不堪，四下漏风，山中夜风寒凉，她就这么傻傻的在那坐了一夜......
直到他推门而进，她依墙看去，天光斜照在他身上，神色复杂。她只朝他莞尔一笑，轻声说了句“白马观里的风太冷了...有吃的么？”
心底多年垒筑的寒冰，从此刻而起，突然开始有了裂缝。
他以为她懵懵懂懂，对他所作一切，全然不知。可是，他却不知道，她早已了然于心。甚至，假意被人引到荒殿，再在门后，看着他上锁离去的身影......
后来，傅闻璟受命随部队赴北，名为“除旧革新”。此番前去，生死难料。
可他若走了，她又该如何？
偌大的傅园，就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囚牢。
那两位亲叔母，一直将自己留在傅园，又认作长子...无非，是为着傅家外头的那些田宅店铺。
起初，他也以为，她是他们派在他身边的奸细。那几年，他总是冷眼相对，恶语相向。可是日日相处下来，他渐渐发觉，她真挚纯真。虽然时时假装温煦，但实际却洒脱可爱。
她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本心。但只要他遇到困难或是处境艰难，她总会扬起双温柔的眸子，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若在，傅家上下心中还有所顾忌，不敢肆意对她；可他若不在，她又会怎样？他不敢想。
“阿宁，同我一起去北边吧。”临行前，思虑良久，他终于第一次同她好好说话，还是放低了姿态，征求她的意见。
她的笑容僵在眼角，有些惊讶。愣神半晌，只回了句：“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1】。
他身子一颤，不想她能说出此话。
“阿宁......”
“我去不了北边，我想回玉泉......”
……
回忆至此，傅闻璟的心疾又犯了。
旧伤未愈，隐疾又发。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重重向地上倒去——身子紧紧蜷缩着，面色惨白，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唯眸光，还径直地落在沈煜卿怀中之人的身上，不肯挪开。
屋外的周亦闻声进来。先是被这样的场景一惊，不知督军的心疾为何又在此时发作。距离上一次在雁来小筑发病，也才不过月余。好像，越来越，频繁了......
如此下去，他很是担心，他的身子，是否还能支持的住。
周亦之毕竟是武将出身，身手了得。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傅闻璟的双手便被他死死摁住。随后又熟练地从军服口袋里翻出一小粒药丸，给他吞下。
扭动狰狞的身子顷刻沉静下来。
他眼帘沉沉，面色恢复了平静，像是进入了昏睡。周亦之将他托起，重新安放在床榻上。一回身，甩了甩额上的汗珠，仍旧保持着礼貌，道：“督军的心疾犯了，尚需静养，二位，先请回吧。”
如此沉重冷静地一番应对，想来，这样的事，他在他身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往事已矣，以血养灵，执念太深，终误及根本。”
沈煜卿瞥向床榻上昏睡的那人，心中只觉可笑。
周亦之没听清他的话。
沈煜卿将姜南直接带回了沈府。
由于沈青青陪着沈老爷去陵水修养身子，沈煜卿又不喜吵闹，除了必要的几个下人，宅内很是安静。
房下，松烟袅袅。
他将混了枿兰汁水的汤药拾起，从小瓷碗里舀出一勺，抵到女子的唇边。虽然方才他已经给这具身体注入了不少灵力，可是除了身子稍微暖和了些，神识还是未归。
枿兰，这是一种常生于在极阴的山谷之中的植物。柳叶白花，性寒，味苦。
传说其叶碾碎的汁水涂抹在眼皮上，能见鬼辨神；其蕊熬汤入药，对于离魂症，颇有奇效。
不过这等稀奇珍贵之物，寻常的药店自是没有。但沈煜卿若想要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木榻上，女子红唇紧闭，双目微睁，面色苍白。酸涩的药汁送到嘴边，却喂不进去，好些都从勺子的两侧溢了出来。
沈煜卿无奈叹息一声，只好将她的身子半托起来，单手扶住。而后，端起白瓷碗，将碗中黑乎乎的药汁含入口中一大口，指尖抵在她分明的下颌处。她红唇微张，面容姣姣，淡淡的清香自她雪白的肌肤散发而出。
他一时有些失神了。
少许，俯身，他垂眸靠近，两人鼻尖相碰。蓦然，吻上她柔软的红唇。
她毫无生气。
如同提线木偶。
唇瓣相交，如此反复几次，沈煜卿将口中含着的药汁尽数送入女子口中。碗中的汤药见了底，姜南喉咙里发出“唔——”的一声，那双无神放大的瞳孔渐渐生出了些活气，冰冷的身子也逐步温热起来......
唇齿交摩的柔软，温热香甜，淡淡的松木香自鼻腔而入，直沁心脾。这感觉，十分熟悉，又仿佛暧昧的不可言说......
身子重重的。
又像是回到最初附上姜南身子的那日。努力撑开眼皮，见到的，是一张清冷俊逸的面庞。
什么情况？自己被无耻小人轻薄了？
定眼看去，这人，不是沈煜卿，又是谁？！霎时，又羞又恼。姜南骤然抬手，朝着那张脸呼哧而去——
“啪！”的一记耳光，重重落下。
姜南双脚用力蹬了几蹬，缩到床角，一把抱起榻上的软被，警惕地看着他。
想来脑子还是恍恍惚惚。
那耳光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得着实不轻，他脸颊上瞬时起了几道红痕。
“沈煜卿，你做什么？！”她语气微嗔，面色涨得仿若霞光。
沈煜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得有些发懵。不可置信地转眸看她。他将手中瓷碗随手一丢，撑着双手又俯身挨近几许——
双目暮沉，凝眉启唇，邪魅道：“孤男寡女，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你说，还能做什么？”
姜南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一改往日清冷公子的模样。
倒是......
更像此前在白马观的法堂里所见的那人！阴鸷，诡异......！
若说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偏偏他这张脸生的同那人样？她从不信。
“你别胡来啊！”
“姜小姐，你力气可是大的很么。”
“沈煜卿，不，你也不是沈煜卿。”
他瞳孔一震，靠近的身子怔在原地。“此话何意？”
姜南这一睡，醒后便有些不同了。
她记起了好多事情。
连同白马观中数年游荡，“马王爷”那副龇牙咧嘴的狗脸，小道士们日复一日的抄经画符，乃至身死那日，所见种种。自然也包括，法堂里看见的那个男人！
“我既知我不是姜南，那也便知你不是沈煜卿。我见过你...白马观，法堂的神像旁。是你，将我拽入此间。你——是谁？”
可是，所有的记忆，好似只是止于身死那日！原来，梦中荒山所见的那人，亦不是幻境。他为什么会在哪儿？她想不起来！1909年的深秋，玉泉山上，她被人长刀割喉，最后，所见之人——竟是，傅闻璟！
姜南的反应似乎让他出乎意料。沈煜卿冷眸凝望她半晌，而后收身而立，正色道：“我既是我，亦是，沈煜卿。”
“什么意思？”
“柳砚宁，你难道忘了，玉泉山腰，那颗，百年建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