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七月，阳光炙热，蝉鸣鸟叫。
鸿梧公社政府办公处
“崔桃同志，这是你的大学推荐信，”鸿梧公社社长古山民把薄薄的一张信封双手递给了崔桃，眼神慈祥的看着她。
崔桃眼里已经泪光点点，颤抖着双手地接过，控制不住地悄悄抚摸着粗糙的纸张触感，多年梦想就摆在眼前，她已经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了一下心情，有些沙哑的说：“谢谢，谢谢领导，我一定不会辜负领导们的期望，我一定在大学里努力学习，以后更好的为人民为国家服务。”
崔桃语无伦次地说了好长一段话，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古山民这样送行过好几年推荐上大学的学生，他对这些小同志的心情可以理解，就安静的看着，听着，也不真的去计较话里的意思。
“崔桃同志，先别太激动，你要上大学前还有一场考试，”古山民伸手点了点崔桃已经抱紧在怀里的信封，“好好看看里面的考试时间，地点，不要错过了考试。”
推荐考试是汾西县政府的政策，自从71年全国各所大学开始招生以来，不少人为了拿到入学通知书那是大展神通，做什么的都有。
混乱了两年时间，汾西县教育局经过县领导们的同意，决定在县里增加大学推荐书名额，但要通过一次选拔考试，一切由成绩说话，排名靠前的去读大学，至于排名靠后的，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够。
崔桃立马连连点头，保证着，“嗯嗯，社长，我肯定不会错过的。”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她只会仔细再仔细，一定以及肯定错过不了的。
古山民事情还有很多，见事情已经交代完了，就示意崔桃可以离开了。
崔桃离开古山民办公室前，转身朝着他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古山民坐在办公桌后愣了一瞬，随机笑了开来，望着窗外红艳的太阳，感概道，“希望以后的天气是晴朗的。”
*
崔桃怀揣着信封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回到了家里。
因天气渐热，社员们在中午有了两小时的休息时间。
这个时间，崔桃家里所有人都在，她进门的时候，父亲崔图地正佝偻着腰，黑乎的手上还分布着几条结痂的伤口，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着旱烟，看见崔桃进门只抬头看了一眼，就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了。
崔桃叫了一声‘爹’就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厨房，果然看见她母亲何平花正在厨房忙碌着，手上不停，嘴上念念叨叨的，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滴落下来。
崔桃走近就听见她母亲嘴上念叨着，“我不累吗，养孩子顶什么用啊，还要我做一大家子的饭菜。吃，吃，吃，就知道吃，粮食要没了，还要吃三顿饭。”唉声叹气的，但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
“娘，我有个好消息给你说。”
何平花头也不回，厉声说，“说什么说，没见我正忙着吗？多大的人了，不知道为我分担点事情，每天就知道往外跑。”
崔桃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的，崔桃只能把推荐信放回自己房间，又来到厨房帮母亲做饭。
她哥哥崔树和嫂子胡翠在喊过两遍吃饭后，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要抱怨，“娘啊，你做个饭怎么这么慢，我都快饿晕了。”
何平花听见胡翠说话就翻了个大白眼，“爱吃不吃，这么热的天气，我在灶房热火朝天地给你们做着饭，你们躺房间享受，话还这么多，别吃了，给家里省点粮食。”
胡翠就像是没听见何平花说话一样，厚着脸皮嘻嘻笑笑地坐在了餐桌前，看着在旁边递碗筷的崔桃说道：“不是还有小妹帮你吗？反正小妹在家整天也没事干。”
崔桃的动作一顿，就一瞬间之后恢复了正常，饭桌上其他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她哥哥崔树已经拿起了筷子，自顾自地吃着饭。
何平花端起碗，像是想起崔桃说的话，才漫不经心地问，“你刚要给我说什么事啊？”
崔桃放下碗，再次兴奋了起来，“爹，娘，我拿到了工农兵大学推荐信。”
胡翠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大声喊道：“小妹，你说什么？”
何平花吃饭的动作一顿，放下了碗，平静地说：“今天公社领导找你就是这件事啊？”
崔图地倒是抬头看了崔桃一眼，随即不发表意见地继续吃着饭。
崔树连眼皮都没抬，根本不在乎崔桃是否能上大学。
崔桃略过了胡翠的惊讶，对她母亲点了点头：“嗯，古社长说让我好好看看推荐信，过几天的考试时间不要错过了。”
胡翠看着崔桃这副高兴的样子，撇了撇嘴，不屑地嘀咕：“傲气什么啊，肯定考不过。”
何平花听完崔桃的话，冷静地端起碗，“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说。”
往常，何平花吃饭时在饭桌上也会念念叨叨的，今天却一反常态，一整顿饭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崔桃注意到了她母亲的反常，但也以为她母亲也是在为她感到高兴，她现在也激动的不想说话。
中午的饭，因为是多吃的一顿，饭菜会做的很简单。
其他人吃完饭，就离开了饭桌。
崔桃收拾完碗筷，回到房间，正准备休息一下时，何平花就推门走了进来，“桃啊，你那个什么推荐信给我看一下吧。”
崔桃不解，她母亲不认识字，平时都不碰书本这些东西的，没想到今天为她高兴居然都要看信。
虽然不解，但崔桃还是满怀着兴奋的心情把推荐信拿出来给母亲看了。
“娘，给你看。”
何平花装模作样地拿着左右翻了翻，“桃啊，上面写的什么字。”
崔桃凑到她母亲跟前，指着信上的字一字一字的说道，“请考生于七月十五日早上九点到汾西中学参加推荐入学考试。”下面还有汾西县教育局的公章。
何平花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信息，确认道：“是三天后吗？”
崔桃点了点头，“是。”
“我知道了。”何平花把手上的信纸还给崔桃，“那三天后早上我叫你。”
崔桃点了点头，甜甜地笑着对何平花说道：“好，谢谢娘。”
何平花转身出了崔桃的房间。
崔桃妥贴的收好了推荐信，准备睡一会午觉。
梦里看见她站在大学校园里，努力地听着讲台上教授讲课，可能因为是梦里，她一点都听不见教授讲课的声音。
*
七月十五日早上五点，天色微微亮了起来。
何平花悄悄地起身，偷偷地来到了崔桃房间外面，手上拿着大门的锁，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房间里，崔桃已经起床了，因为太过激动，她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还是为了明天早上的考试，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听见门外传来声音时，崔桃还以为是她母亲来叫她起床了，她心情很好地朝着门外喊道：“娘，我起床了。”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咔嚓’一声。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快步走到门边去用力拉门，第一次没拉动，她紧张了起来，结巴地对着门口说：“娘，你，你在干什么？”
何平花做完这一切后还站在门口，语重心长地对崔桃说，“桃啊，那什么大学我们不去上了，你已经念到了高中了，你一个女孩子够了，我们就呆在家里，好吧。”
门内的崔桃还在试图打开门，越尝试越绝望，她已经听不进去她娘正在说的话，只能软声哀求道：“娘，我求求你了，放我去考试吧，我今天真的不能迟到。”
何平花背对着门，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地面，前两天下过一场阵雨，角落的坑里还有水迹，泥巴零星的黏在屋檐下的地面上。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像听不见崔桃说的话一样，嘴上自顾自地说着：“桃啊，我以前就不让你去上高中，你说服了你爹同意了你去上高中。咱家就是种地的，你非要上学，你是不是都忘了前几年家里吃不上饭饿肚子的日子了吧。”
前几年，她一出门就听其他人问起为什么要让女儿去读高中，就算她再什么解释，别人都以为她家钱多的没地方花，反而要让女儿去上学。要不是她家成分真的没得说，那些人都想把他们家打成中农。
昨晚，一听见崔桃说她要去读大学，何平花就想起了那些话，这几天时时刻刻地出现在她耳朵边。
崔桃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她房间里没有表，她只能依靠经验来判断现在的时间。
她早上要到汾西县参加考试，就只能去坐六点钟从鸿梧公社到汾西县最早的一班车。因客车数量有限，每天只有几趟车，基本两三个小时才有一趟车，从鸿梧公社到汾西县坐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就是说如果她赶不上六点的这趟车，她今天肯定会迟到的。
崔桃房间里有一扇小窗户，却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她知道自己从这个窗户里钻不出去，但焦急之下，就想打破玻璃出去。
试了很久，想了很多出去的办法，可这个小房间除了一扇小窗，就只有进出的门了。
崔桃没了办法，再次来到门边，哀求着何平花，“娘，你放我出去吧，你为什么要怎么做啊？”说到后面时，崔桃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实在想不通，明明几天前，她母亲还要看她的推荐信，看上去也是高兴的啊，为什么啊？“娘，你知道的，上大学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啊。”
何平花站的累了，也不嫌弃地上的泥巴，一屁股坐了下去，“桃啊，我不能让你去外面上大学，你也知道，我们女人就是要照顾父母的，你出去了，我老了之后怎么办啊。”
汾西县传统，男子养老提供钱财吃住，女儿就要照顾父母老年，等父母年纪大干不动时，每隔一段时间要回来给父母洗洗涮涮衣服，打扫房间。
何平花也是这么想的，“你要是出去上了大学，嫁的远远的，我和你爹晚年多惨，生了女儿却没有女儿照顾，”想到她老了干不动，躺在床上被胡翠嫌弃的样子，何平花害怕的摇了摇头，本来被崔桃哭得有点心软的想法再次坚定了起来，“你就留在家吧，嫁个附近人家，我和你爹老了还是要靠你的啊，你不能不管我和你爹的。”
崔桃绝望的从门上滑落到地，环抱着自己，她听见了何平花说的话，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默默地流着泪，还想最后努力一下，“娘，我保证，我肯定会管你们的。”
可是何平花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了，一点都听不见去崔桃说的话，只是嘴上在振振有词地念叨着。
时间慢慢溜走，外面响起了敲锣的声音，传来响亮地一声：“六点了，上工了。”
崔桃更加的绝望，眼泪越流越多，她知道已经赶不上客车了。
她完了。
崔图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何平花坐在崔桃房间门口，不解地看了过来，“孩他娘，你干啥呢？”
崔桃听见她爹的声音，有了最后的希望，大声喊道：“爹，你让娘把我放出去吧，我考试要迟到了。”
崔图地点燃了一根旱烟，走了过来，“怎么把孩子关起来了。
”
何平花注意到了崔图地，对着他摆了摆手，“饭在灶房的锅里，这里你别管。”
崔图地真的不管，朝着灶房走去，对身后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低的喊声置若罔闻。
鸿梧公社政府办公处
“崔桃同志，这是你的大学推荐信，”鸿梧公社社长古山民把薄薄的一张信封双手递给了崔桃，眼神慈祥的看着她。
崔桃眼里已经泪光点点，颤抖着双手地接过，控制不住地悄悄抚摸着粗糙的纸张触感，多年梦想就摆在眼前，她已经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了一下心情，有些沙哑的说：“谢谢，谢谢领导，我一定不会辜负领导们的期望，我一定在大学里努力学习，以后更好的为人民为国家服务。”
崔桃语无伦次地说了好长一段话，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古山民这样送行过好几年推荐上大学的学生，他对这些小同志的心情可以理解，就安静的看着，听着，也不真的去计较话里的意思。
“崔桃同志，先别太激动，你要上大学前还有一场考试，”古山民伸手点了点崔桃已经抱紧在怀里的信封，“好好看看里面的考试时间，地点，不要错过了考试。”
推荐考试是汾西县政府的政策，自从71年全国各所大学开始招生以来，不少人为了拿到入学通知书那是大展神通，做什么的都有。
混乱了两年时间，汾西县教育局经过县领导们的同意，决定在县里增加大学推荐书名额，但要通过一次选拔考试，一切由成绩说话，排名靠前的去读大学，至于排名靠后的，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够。
崔桃立马连连点头，保证着，“嗯嗯，社长，我肯定不会错过的。”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她只会仔细再仔细，一定以及肯定错过不了的。
古山民事情还有很多，见事情已经交代完了，就示意崔桃可以离开了。
崔桃离开古山民办公室前，转身朝着他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古山民坐在办公桌后愣了一瞬，随机笑了开来，望着窗外红艳的太阳，感概道，“希望以后的天气是晴朗的。”
*
崔桃怀揣着信封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回到了家里。
因天气渐热，社员们在中午有了两小时的休息时间。
这个时间，崔桃家里所有人都在，她进门的时候，父亲崔图地正佝偻着腰，黑乎的手上还分布着几条结痂的伤口，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着旱烟，看见崔桃进门只抬头看了一眼，就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了。
崔桃叫了一声‘爹’就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厨房，果然看见她母亲何平花正在厨房忙碌着，手上不停，嘴上念念叨叨的，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滴落下来。
崔桃走近就听见她母亲嘴上念叨着，“我不累吗，养孩子顶什么用啊，还要我做一大家子的饭菜。吃，吃，吃，就知道吃，粮食要没了，还要吃三顿饭。”唉声叹气的，但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
“娘，我有个好消息给你说。”
何平花头也不回，厉声说，“说什么说，没见我正忙着吗？多大的人了，不知道为我分担点事情，每天就知道往外跑。”
崔桃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的，崔桃只能把推荐信放回自己房间，又来到厨房帮母亲做饭。
她哥哥崔树和嫂子胡翠在喊过两遍吃饭后，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要抱怨，“娘啊，你做个饭怎么这么慢，我都快饿晕了。”
何平花听见胡翠说话就翻了个大白眼，“爱吃不吃，这么热的天气，我在灶房热火朝天地给你们做着饭，你们躺房间享受，话还这么多，别吃了，给家里省点粮食。”
胡翠就像是没听见何平花说话一样，厚着脸皮嘻嘻笑笑地坐在了餐桌前，看着在旁边递碗筷的崔桃说道：“不是还有小妹帮你吗？反正小妹在家整天也没事干。”
崔桃的动作一顿，就一瞬间之后恢复了正常，饭桌上其他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她哥哥崔树已经拿起了筷子，自顾自地吃着饭。
何平花端起碗，像是想起崔桃说的话，才漫不经心地问，“你刚要给我说什么事啊？”
崔桃放下碗，再次兴奋了起来，“爹，娘，我拿到了工农兵大学推荐信。”
胡翠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大声喊道：“小妹，你说什么？”
何平花吃饭的动作一顿，放下了碗，平静地说：“今天公社领导找你就是这件事啊？”
崔图地倒是抬头看了崔桃一眼，随即不发表意见地继续吃着饭。
崔树连眼皮都没抬，根本不在乎崔桃是否能上大学。
崔桃略过了胡翠的惊讶，对她母亲点了点头：“嗯，古社长说让我好好看看推荐信，过几天的考试时间不要错过了。”
胡翠看着崔桃这副高兴的样子，撇了撇嘴，不屑地嘀咕：“傲气什么啊，肯定考不过。”
何平花听完崔桃的话，冷静地端起碗，“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说。”
往常，何平花吃饭时在饭桌上也会念念叨叨的，今天却一反常态，一整顿饭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崔桃注意到了她母亲的反常，但也以为她母亲也是在为她感到高兴，她现在也激动的不想说话。
中午的饭，因为是多吃的一顿，饭菜会做的很简单。
其他人吃完饭，就离开了饭桌。
崔桃收拾完碗筷，回到房间，正准备休息一下时，何平花就推门走了进来，“桃啊，你那个什么推荐信给我看一下吧。”
崔桃不解，她母亲不认识字，平时都不碰书本这些东西的，没想到今天为她高兴居然都要看信。
虽然不解，但崔桃还是满怀着兴奋的心情把推荐信拿出来给母亲看了。
“娘，给你看。”
何平花装模作样地拿着左右翻了翻，“桃啊，上面写的什么字。”
崔桃凑到她母亲跟前，指着信上的字一字一字的说道，“请考生于七月十五日早上九点到汾西中学参加推荐入学考试。”下面还有汾西县教育局的公章。
何平花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信息，确认道：“是三天后吗？”
崔桃点了点头，“是。”
“我知道了。”何平花把手上的信纸还给崔桃，“那三天后早上我叫你。”
崔桃点了点头，甜甜地笑着对何平花说道：“好，谢谢娘。”
何平花转身出了崔桃的房间。
崔桃妥贴的收好了推荐信，准备睡一会午觉。
梦里看见她站在大学校园里，努力地听着讲台上教授讲课，可能因为是梦里，她一点都听不见教授讲课的声音。
*
七月十五日早上五点，天色微微亮了起来。
何平花悄悄地起身，偷偷地来到了崔桃房间外面，手上拿着大门的锁，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房间里，崔桃已经起床了，因为太过激动，她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还是为了明天早上的考试，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听见门外传来声音时，崔桃还以为是她母亲来叫她起床了，她心情很好地朝着门外喊道：“娘，我起床了。”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咔嚓’一声。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快步走到门边去用力拉门，第一次没拉动，她紧张了起来，结巴地对着门口说：“娘，你，你在干什么？”
何平花做完这一切后还站在门口，语重心长地对崔桃说，“桃啊，那什么大学我们不去上了，你已经念到了高中了，你一个女孩子够了，我们就呆在家里，好吧。”
门内的崔桃还在试图打开门，越尝试越绝望，她已经听不进去她娘正在说的话，只能软声哀求道：“娘，我求求你了，放我去考试吧，我今天真的不能迟到。”
何平花背对着门，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地面，前两天下过一场阵雨，角落的坑里还有水迹，泥巴零星的黏在屋檐下的地面上。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像听不见崔桃说的话一样，嘴上自顾自地说着：“桃啊，我以前就不让你去上高中，你说服了你爹同意了你去上高中。咱家就是种地的，你非要上学，你是不是都忘了前几年家里吃不上饭饿肚子的日子了吧。”
前几年，她一出门就听其他人问起为什么要让女儿去读高中，就算她再什么解释，别人都以为她家钱多的没地方花，反而要让女儿去上学。要不是她家成分真的没得说，那些人都想把他们家打成中农。
昨晚，一听见崔桃说她要去读大学，何平花就想起了那些话，这几天时时刻刻地出现在她耳朵边。
崔桃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她房间里没有表，她只能依靠经验来判断现在的时间。
她早上要到汾西县参加考试，就只能去坐六点钟从鸿梧公社到汾西县最早的一班车。因客车数量有限，每天只有几趟车，基本两三个小时才有一趟车，从鸿梧公社到汾西县坐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就是说如果她赶不上六点的这趟车，她今天肯定会迟到的。
崔桃房间里有一扇小窗户，却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她知道自己从这个窗户里钻不出去，但焦急之下，就想打破玻璃出去。
试了很久，想了很多出去的办法，可这个小房间除了一扇小窗，就只有进出的门了。
崔桃没了办法，再次来到门边，哀求着何平花，“娘，你放我出去吧，你为什么要怎么做啊？”说到后面时，崔桃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实在想不通，明明几天前，她母亲还要看她的推荐信，看上去也是高兴的啊，为什么啊？“娘，你知道的，上大学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啊。”
何平花站的累了，也不嫌弃地上的泥巴，一屁股坐了下去，“桃啊，我不能让你去外面上大学，你也知道，我们女人就是要照顾父母的，你出去了，我老了之后怎么办啊。”
汾西县传统，男子养老提供钱财吃住，女儿就要照顾父母老年，等父母年纪大干不动时，每隔一段时间要回来给父母洗洗涮涮衣服，打扫房间。
何平花也是这么想的，“你要是出去上了大学，嫁的远远的，我和你爹晚年多惨，生了女儿却没有女儿照顾，”想到她老了干不动，躺在床上被胡翠嫌弃的样子，何平花害怕的摇了摇头，本来被崔桃哭得有点心软的想法再次坚定了起来，“你就留在家吧，嫁个附近人家，我和你爹老了还是要靠你的啊，你不能不管我和你爹的。”
崔桃绝望的从门上滑落到地，环抱着自己，她听见了何平花说的话，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默默地流着泪，还想最后努力一下，“娘，我保证，我肯定会管你们的。”
可是何平花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了，一点都听不见去崔桃说的话，只是嘴上在振振有词地念叨着。
时间慢慢溜走，外面响起了敲锣的声音，传来响亮地一声：“六点了，上工了。”
崔桃更加的绝望，眼泪越流越多，她知道已经赶不上客车了。
她完了。
崔图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何平花坐在崔桃房间门口，不解地看了过来，“孩他娘，你干啥呢？”
崔桃听见她爹的声音，有了最后的希望，大声喊道：“爹，你让娘把我放出去吧，我考试要迟到了。”
崔图地点燃了一根旱烟，走了过来，“怎么把孩子关起来了。
”
何平花注意到了崔图地，对着他摆了摆手，“饭在灶房的锅里，这里你别管。”
崔图地真的不管，朝着灶房走去，对身后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低的喊声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