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黎金沅与崔钰徐徐步至城中,天已大亮,街上往来间货郎与食客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金陵真是热闹呢。”崔钰发了一声叹。

    “是啊,你们从何处来?”黎金沅不经意地接过话。

    “唔,我们师门在北境,我与师兄在那学的道术。”崔钰胡诌了句,暗忖罗酆山在雍州,的确落在北地,这也不算信口胡说,黎将军要是哪天发现了真相,也不好怪她,要怪还是怪北帝大人吧,非要假扮小谢的孙子,又教她胡诌这一番说辞。

    “北境?那正真北上途中有你们相助,我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呢。你也去的吧?”

    “不敢不敢,将军谦虚了,我也去的,我们崇拜将军好久了。”崔钰连连摆手又眼冒金光地瞧着黎金沅。

    后者笑了笑,挽住她的手:“小钰若肯认我做朋友,就叫我阿沅好了。”

    崔钰怔怔地看着黎金沅那双目光坚定的美目,喃喃出口:“阿沅。”随即粲然一笑,这是她近千年来第一个阳世朋友。

    后者会意一笑:“小钰,你好。”

    “你好是什么说法?”崔钰不懂黎金沅这新世纪时髦的说法,后者心中窃笑,面上正经道:“你只需回我后两个字就行了,这是我们做朋友的暗号。”

    “原来如此啊,那我要说了,咳咳”崔钰清了清嗓子,十分端正道:“阿沅,你好。”

    “哈哈哈哈”

    登时黎金沅发出了重生以来最为开怀的笑。

    “到了。”说话间二人来到林氏馄饨铺。黎金沅忖度着林娘子果真是个有魄力的,今日仍是一大早便起来张罗生意,丝毫没有被昨日之事吓到。

    “黎将军的笑声我远远就听到了,快往里面坐,今日我请将军吃,这位漂亮的小姐也一起!”林娘子亲自招呼着黎金沅到里边儿,同她二人一起坐下,本来想向黎金沅打探杨如安的消息,见崔钰在一旁又欲言又止。

    黎金沅见状,知道她还担心昨日的事,便道:“娘子安心,昨日之事已解决了。”想来李府之事还未传来,待会她上朝还要向朝廷禀报此事。

    “太好了,多谢将军!”林娘子激动地行了个礼,终归这生意还能做下去。

    “将军日后来我店里,我都请客。”她豪爽一笑。

    “那我可要把你家铺子吃空了。”黎金沅笑笑,又道:“今日我是来请朋友吃饭的,下次再给你请。”

    “好呢,小吉,快给将军上馄饨。”

    “诶,来了!”

    “阿沅待百姓真好。”崔钰见林娘子笑着离开了,对黎金沅发了一声叹。

    后者但笑不语,顿了顿又道:“小钰与你师兄所行之事,乃功德无量。”

    “我们应该做的呢。”崔钰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摸了把脸。

    “来了,快吃。”说话间林氏馄饨上了,黎金沅仍是风卷残云,崔钰则因吃着没味儿,便慢吞吞如嚼蜡般进食着,但瞧黎金沅吃得香心里又觉得高兴,好像她也如凡人一样,在感受着阳世的烟火气儿。

    “阿沅还要上朝吧?”

    “是呢。”

    “那你去吧,我吃完去找师兄。对了,阿沅会去酆都庙吗?”

    “行,我就先去上朝了,”她顿了顿又道:“酆都庙……若是散朝后无事,我便去。”

    崔钰应了声好,黎金沅又叫她闲时可去将军府找她玩,便往皇城走去。她虽然走了,崔钰还在原地慢慢体会着作为生人的滋味,暗道做人与做鬼还是不同的,阳世的真情,虽短暂却有温度呢。

    而谢樾本走在去往酆都庙的路上,收到崔钰的传音,便觉不急,心内想起几件事儿,便朝九重天外去了。

    坐上由腰间白玉环幻化而成的飞云金鹤,他穿过浩渺烟云,越过无际之海,直入九天之外凤凰山濯雪洞府。洞府外有一道石门,顶部结着厚厚的寒冰,洞主施了法,叫这万年不化的寒冰慢慢往下坠着水珠儿,形成一道道如弦月状的冰柱儿,犹如一道珠帘悬在石门外,来人见了,只觉如梦如幻,一时被美得睁不开眼。然而却不知道,这极美的事物往往就伴随着危险。有的小仙儿,觉得这冰帘美极,来了便伸手去触,一碰上,便被冻住全身,不得妄动,源源不断的寒冰之炁往体内袭去,修为极低的保不住就要当场丧命。

    得亏谢樾同洞主有交情,明白个中缘由,才不至误触了去。只见他拈手起决,化成一只小小的传音金鹤往洞内隔空穿去。不一会儿,石门开了,一挽着双丫髻白衣飘飘的小仙童现身了,她对着谢樾道了句:“玄朔神君,快请。”

    谢樾点了头,遂见她用本派秘宝触那冰帘,登时它竟真如珠帘般流动了起来,他掀起帘子,便走了进去。

    漫步穿行一条银装素裹的月泽长廊,再绕过二三幽深曲折的丘洞,行至开阔处,见到高耸入云的琼楼玉宇,便来到了濯雪洞主正真隐居之地——漱冰阁。小仙童将谢樾引至殿门,便道:“玄朔神君,洞主在里边等您。”

    “嗯,你去吧。”谢樾回了声,便自个儿进去了,他一进殿门,便挂上一抹浅笑,远远朝那正在殿中打坐,端的是一派冰清玉洁、出尘脱俗的神女朗声道:“潆嬛姐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潆嬛缓缓睁看眼,幽幽道了句:“哟,小玄朔又来朝我打探珍颜的消息啊?”

    谢樾习惯地被道中心事,早已经练就了一张厚厚的脸皮,只道:“您是她师姐,我当然也要替她关心您啊。”

    潆嬛轻笑了声道:“前些日子,我才从师傅那回来,费了一番功夫打听,师傅仍道珍颜在闭关,你又白跑一趟呢。”她又叹了口气,心内亦是极其想念她最疼爱的小师妹,那年师妹为她出头大闹巍阳婚礼,想来仍历历在目,却已有上千年之久了。

    还是同样的回答,谢樾眸子暗了暗,顿了顿又道:“潆嬛姐姐,此次来我还有件事要向你询问。”

    “何事?”

    “我记得易生匕是贵派门下之物?”

    “不错,易生匕乃我师傅九天玄女娘娘亲手以南方离火炁淬炼打造而成,我门下弟子都有一把,你怎么会提到它?”

    谢樾一听激动道:“我在阳间见过一把,刀柄上有个锈红色的离火纹,我便断定它为易生匕。”

    “此事当真?”潆嬛暗惊,又将自己那柄召出来,上前一步拿给谢樾,又道:“这是我的,你看仔细了,可一样?”

    他接过去细细端详,片刻后坚定开口:“绝对不假。”

    “我派之物怎会流到凡间?”潆嬛喃喃开口,又问:“此物在何人手上?你细细道来。”

    谢樾便将见到黎金沅的事与她说了,后者疑道:“竟在凡间的女将军手上?你怀疑她是珍颜。”

    潆嬛说的肯定,她知道谢樾的心思。思虑良久,她缓缓开口:“你查过生死簿吗?那将军前世今生......”

    最让谢樾纠结的一点便是生死簿上关于她的只有一句:“黎金元,大夏金陵人,阳寿八十六。”

    “生死簿上有记载,或许她是女娲娘娘在无极河新捏的泥人儿,今生才是第一世呢,你说她相貌又与珍颜不同,这不好轻易下定论啊。”潆嬛知道他对珍颜执念深,顿觉是他判断错了。

    谢樾一时默然,他虽有执念,但却相信自己的感觉。良久他开口道:“此事我自再观详观详,还请潆嬛姐姐帮我打听门中可有谁丢了易生匕不曾?”

    “嗯。易生匕亦是我派之物,我定然仔细打听,等有结果了我下凡去找你,见那将军一面。”

    “有劳姐姐了。”谢樾揖了个道礼,又微笑道:“潆嬛姐姐我还有事要去上清宫走一趟,就不叨扰你了。”

    “好,你去吧。”

    看着谢樾笔直有力的背影渐渐远去,潆嬛不禁想起了上千年前,他还只是地母娘娘家最瘦弱的小弟子,修为不高,来寻她时,还差点被她洞府外那道冰帘冻死......这么多年倒是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阴间之主了,而她珍颜却不知所踪,真是忧愁啊,她想了会往事,便着手去查易生匕之事。

    谢樾出了府门,骑上金鹤,又飞至三清山。到了山脚下,他便收了飞云金鹤。三清山清规有云,若要上山,需徒步而行,他便缓缓行至山门,还没到上清宫,便听见一声清冷的男音叫住了他:“玄朔,你怎么在此?”

    谢樾用一只手遮住被山中金乌迷住的眼,扬声道:“渊兰?”

    “在这!”声音从上空传来。

    “好小子。”谢樾暗喝了声,原来渊兰在上清宫的悬山顶上打坐,正真吸收山中日月星辰之光华,端的是芳兰竟体、怀珠韫玉的君子如珩之姿。

    他一个飞身上去与渊兰并肩打坐,笑道:“你可真会享福。”

    后者亦笑道:“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啊?地府近来如何?”

    “你倒是清闲呐,接了你的差,我可累死了。”谢樾想起当年渊兰突然辞去北帝之职,又回到上清宫作神君,他便被师傅急急扔去地府接差。

    “那我请你喝酒罢。”渊兰多年不见客,神色微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我今日有事来问你,改日再喝。等我走了,给我带两壶就成。”

    “行。你说,何事?”

    “我听小钰说,你在阴间任职时曾渡了大批亡魂,而我在地府年志上却没查到,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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