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绫跟宁澈一直聊到四更天,喝光了两壶酒,说尽了一肚子的话。

    更鼓房的打更声响过,到了夏绫必须要走的时候了。再过一会,就要有近侍进乾清宫来了。

    宁澈意犹未尽的拉了拉夏绫的袖子:“乔乔,今天能跟你说说话,我特别开心。”

    夏绫看他笑的憨憨的样子,忽然很想在他头上摸一把。

    “不过,”宁澈的笑意收敛了些,“这就当是最后一回吧,下次晚上你就不要过来了。”

    夏绫的脸惭愧红了。的确,她今天这个夜值的真的很糟糕,宁澈这是嫌弃她了。

    “阿澈,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内侍,以后我再也不偷懒看鬼故事了。”

    见她这样子,宁澈噗嗤笑了出来,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嘿,想什么呢,我哪里会怪你。”

    他蜷起一条腿,这个姿势能更清楚的端详夏绫:“值夜太辛苦了。我只要一想到你在外头得坐着干熬一晚上,我就没法睡了。”

    “唔。”夏绫揉了揉额头上被宁澈敲疼的地方,“我哪就那么娇气了。”

    “好了。”宁澈帮夏绫把帽子戴正,“快回去睡一会吧。不然一会被人看见,别又有嘴碎的传你闲话。”

    这倒是。夏绫最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了。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阿澈,那我走了?”

    宁澈浅笑:“回去吧。”

    夏绫走出去几步,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跑了回来。

    宁澈还坐在原地,一直在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

    夏绫蹲到宁澈面前,对他说:“阿澈,守着你睡觉,我没觉得有多辛苦。我不是光想着陪小铃铛玩,其实我也很记挂你。等之后我回行宫去了,你心里别觉得不舒服,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我只记得你的好,没有怨过你的。”

    夏绫说完,匆匆转身跑开了。没过多会,殿门吱扭一声开了又合,乾清宫中再度恢复了沉寂。

    宁澈坐在脚踏上愣了会神。

    夏绫方才说的那番话,他翻来覆去的咂摸了几遍。

    开始的时候,能呷出些甜味,可到后面,越来越苦。

    *

    谭小澄从乾清宫出来后,就没敢回去。

    他太担心小乔了,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怎么也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当看见有个人活着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他差点抱着柱子哭上一场。

    “小乔,小乔!”

    夏绫听见有人喊她,循着声音去找,见谭小澄在柱子后面向她招了招手。

    “小谭哥?你怎么还没回去?”

    “回去什么啊我,回去我能睡得着?”谭小澄骂了夏绫一句,把她拉过来,“乔,昨天晚上你怎么回事啊?我魂都快被你吓没了!”

    夏绫看出来谭小澄这回是真有点急了。她心里觉得挺对不起他的,他是个何等谨慎的人,却差点被自己给砸没了前程。

    不过她又狠了狠心,那便如此吧。正好借这机会跟谭小澄说清楚,省的人家天天想着自己,倒把这真心糟蹋了。

    夏绫懊恼的垂下头:“小谭哥对不住,这事全都怪我。你也看见了,我这么混吃等死一人,伺候主子这事我是真的做不来。”

    见夏绫这样,谭小澄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乔,你别气馁。”谭小澄拍了拍夏绫的肩,问她,“主子罚你了吗?”

    “罚了。”夏绫一脸惨样,“他让我以后都不许去值夜了。”

    “这……”

    “还有就是……”夏绫故意显得欲言又止,“主子让我过了万寿圣节就回行宫去,不许我留在乾清宫了。”

    谭小澄的脸白了。

    “怎么会……”

    谭小澄有些难过。相处这段时日,他觉得小乔兄弟的确是个可交之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做事情也踏实。可在皇宫中,身不由己,上头说句话,一个人的前程可能就断送了。

    夏绫见谭小澄兴致不高,安慰他道:“小谭哥你别不高兴,好歹咱们相识一场,好聚好散也不错。”

    对方揉了揉鼻子:“乔,你心可真大。”

    夏绫一笑:“嗐,随便瞎活活得了。走吧,我请你吃早点去,元武门外的豆腐脑可好吃了。”

    两人溜达着出了元武门。此时正到了饭点,大市上人来人往。夏绫带着谭小澄还去了上回的那家摊子,要了两碗豆腐脑和两张油饼。

    夏绫稀里呼噜的吃的正欢,却突听见啪的一声,一柄绣春刀搁在了旁边桌子上。

    夏绫半口豆腐脑还没咽下去,抬起头向上看去,差点一口喷出来。

    “庄大人?”

    庄衡穿了一身鸦青色的飞鱼服,掸掸衣摆坐到夏绫隔座,冲摊主说到:“掌柜的,来碗豆腐脑。”

    他个子高,坐在这小棚子里,显得怪委屈的。

    谭小澄忙站起身来:“庄大人好。”

    这可把夏绫给整尴尬了,谭小澄官阶比她高都站起来了,自己要不挪屁-股显得忒不合适。

    于是她撂下勺子也站起身,很不情愿的喊了句:“庄大人早。”

    庄衡客气的点了下头:“小谭公公,小乔公公,好巧。”

    夏绫心中回怼了一句,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巧,那她今天就不来这了。

    她跟谭小澄对了个眼神,同庄衡说:“庄大人您慢慢吃,奴婢们吃好了,就先回去了。”

    庄衡瞥了眼夏绫还没吃完的半张油饼,淡淡一哂:“小乔公公这是在故意躲着我?”

    找茬吧这是!

    夏绫磨着牙瞪了他一眼,你成心的?

    庄衡耸了下肩,表示自己可什么都没说。

    夏绫自认倒霉,忍气吞声的又坐了下来。

    “庄大人说笑了,奴婢巴结您还来不及呢,哪会躲着您。”

    “小乔公公可真会说话。”庄衡低头搅了搅碗里的豆腐脑,“你二位今日不当值?”

    夏绫没说话。

    谭小澄见她对庄衡爱答不理的,以为她是因为挨罚的事心里还不痛快,忙接话道:“大人,奴婢和小乔兄弟才刚下值。”

    夏绫心里的确气不顺。一大早平白被噎了一顿就算了,可这人管的也太宽了吧,他们北镇抚司就算权势再大,管得着内府的人上不上值么?

    她阴阳了一句:“庄大人您也是够忙的,北镇抚司离着那么大老远,还得劳您奔这元武门来吃豆腐脑。”

    庄衡并未理会她言辞中的腔调,边喝着豆腐脑说到:“本来想从西华门进宫的,但看那边正闹腾着,便绕到元武门躲个清静,吃口东西再入宫。”

    “西华门?怎么的了?”

    庄衡答:“好像也没什么大事,我听了那么一耳朵,说是甜食房丢了东西,掌房咬定了是被一宫女给拿了,要把人拉到河边用杖呢。”

    甜食房,宫女?这两个词落在夏绫耳朵里,让她想到了方苒。

    夏绫一下子紧张起来:“庄大人,您听见那宫女叫什么名字了吗?或者她长什么样子您看清了不?”

    “呵,这内府的事我们北镇抚司哪会去凑热闹。”庄衡一脸事不关己,“我好像是听见有人喊了一句那宫女的名字,但是有点记不清了,是什么来着……”

    “方苒。大人您想想,是这个名字吗?”

    庄衡手中的勺子一松,磕在碗沿上,当啷一声响。

    谭小澄见夏绫面色凝重的厉害,对她说:“小乔兄弟,我在甜食房还是有一两个熟人的,如果需要的话,我帮你去打听一下。”

    他想,这位姓方的姑娘大概是小乔兄弟很重要的人,或许就像,自己和小汤一样。

    庄衡不动声色的又拿起了勺子,这时才开口道:“噢,不是这个名字,想来应该并非小乔公公你的那位熟人了。”

    夏绫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多谢庄大人了。”

    从她嘴里听句谢字不容易。庄衡淡淡笑了下,扬眉问:“刚才提到的那位方姑娘,小乔公公很熟?”

    这话便只有夏绫和庄衡听得懂了。庄衡知道夏绫是行宫的宫女,与其他宫女相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这话要落在谭小澄耳朵里,未免就有些暧昧了。

    于是她囫囵着说:“唔,都在行宫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呗。”

    庄衡了然的点了下头。

    几人的饭都吃的差不多了,庄衡站起身,从袖里摸出个钱袋子,取出一粒碎银子丢给摊主:“掌柜的,这三碗,我全结了。”

    “哎……”夏绫可不想占他便宜。

    庄衡却没再理她,径自拿起绣春刀,大马金刀的走出了棚子,背着身对夏绫摆了摆手。

    钱袋子还抓在他手里。一个大男人,用的却是个粉色布袋子,可真骚包。

    夏绫真是摸不着头脑。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庄衡不是找她来扯闲篇的。可他图啥呢,请自己吃了顿早饭,就是为了说几句有的没的?

    庄衡当然不是闲的。

    一背过身,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替夏绫付钱,买的可不是那碗豆腐脑,而是她嘴里的消息。

    他是干什么的,从别人嘴里套话,没有人比锦衣卫更擅长了。

    甜食房的事,全都是他瞎编的。今早上他根本没往西华门去,是专门过来堵夏绫的,就为了从她嘴里套一句,昨天他遇到的那个宫女,究竟是不是方苒。

    庄衡现在确认了,他根本没认错人,那天见到的,就是从前的方小姐。

    可她为什么却说,不认识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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