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蛰伏,起手间翻云覆雨搅得仙门内乱,独孤白越往深处想去,愈发佩服,佩服眼前这人,毅力之深心机之深。

    端正其身,独孤白不由得想问他:“羽族彻,踪迹难寻消失百年,成名于山海国倾之际,但你做的,决不止于此,《三千灭门》惨案,是不是你?”

    彻不紧不慢再次续满美酒,只是这次,他竟明目张胆掏出药末,光明正大倒入杯中,明晃晃递给她。

    “哼!”独孤白不禁冷笑,谋害人都这般光明正大毫无遮掩了嘛,非蠢极坏。即便有毒,独孤白也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她可是天生药罐子,服过不少毒药,早已百毒不侵,这点毒,都够不上入眼。

    独孤白果断接过吞饮。

    这下,彻便再无理由推脱,酒都喝了,该交代的也应该交代了吧。

    彻轻松无虑,胜券在握模样,诚挚道:“灵尊既已知晓,又何必多此一问?”同样动作给自己也续上杯酒,决然一饮,道:“当年为夺泣血术,我杀了三千人,这也是我蛰伏百年的第一个任务,只是没料到泣血术早已被灵尊夺取,扑空了,所以,让你背了这污名。”

    心绪凄迷,独孤白困惑彻所行,同时也强忍着按下怒火,主动续杯,沉默无言。

    彻见她没有过激举动,眉眼稍稍舒开,平静道出:“所有有关魔人、魔人疫、魔人刺客的事件皆出自我手。片刻后毒发,你我逃不掉,所幸就让灵尊死个明白。”

    如此,这才是独孤白想要的景象。

    见彻拍拍衣袖,手中来回摩擦杯缘,陷入往事:“第二任务致福仙国破;第三任务山海国屠城顺带,灭国;第四任务蛰伏于扶仙门;第五任务《起海计划》散播魔人疫,神眷剑会诛杀傅九决;第六任务菱洲城杀人凶徒主使。第七任务……”

    他似乎意识到了,卡在此处改口:“或许没有第七任务了……我已全盘托出,灵尊还想知道什么,皆可问。”

    如此果断承认,当真不怕独孤白一剑杀了他泄愤报仇。

    况且,独孤白原本,就是来杀他的。

    之所以认为没有第七任务,是因为独孤白定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将其扼杀于摇篮。

    “你一吐而快,所图为何?”独孤白虽不解,但此刻早已怒火攻心,但她尚存理智,凡事不会果断下定论,彻定是另有图谋,不能大意。

    彻道:“若我说没有图谋,灵尊定然也不会信,不过请恕我,难以言说。”

    好一个皆可问,当真只是问。

    彻察觉独孤白不悦,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独孤白静静平视着他,道:“何事?”

    只见彻缓缓移至石棺前,用力推开,凝望着石棺中平躺之人道:“她,将在百年之后成为整个仙门的关键,没有她,仙门会亡,三界也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此笃定,独孤白半信半疑,凑上去观望。

    棺中女子面容姣好,身形纤细柔弱似水,配上淡紫色衣裙,乍看宁静美好,更是有股淡淡山茶花香飘过。

    是位故人。

    独孤白有些震惊,万万没想到她还活着,不解发问:“你会这般好心?是打算悬崖勒马还是胡言乱语蒙骗于我。”

    彻道:“灵尊为何不信?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独孤白可不敢全信,偏移话题道:“你不会背叛苍,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彻自然不知,无言。

    也许片刻结束,也许永远不会。

    转身,独孤白轻轻提起靠在石桌边缘的拾殇剑,移步走向出口,七步止停,面上毫无波澜地侧着身转过来,拾殇剑缓缓提起,剑尖缓缓对准彻。

    没有丝毫犹豫、心软,反之,更多的是果断、决绝,十分薄情,她凉言道:“你是怕我不敢杀你吗?又或是笃定,我会有所顾忌不杀你。苍将你视为棋子,更视为弃子,你却还如此忠心于她为她办事,走到如今地步,我是该骂你愚蠢至极,还是该笑你咎由自取。”

    嘴上说着不杀,剑,却丝毫未动,准确无误指着彻。

    怎料,彻观此况也如她一般平静如水,并不认为独孤白会有所顾忌而手下留情,开门见山道:“有没有双生结,你我之间的结局都不会变。灵尊,你是个很固执的人,做出抉择便不会回头,这点,我和你一样。”

    彻正对着剑,毅然朝她走近:“我应该早些想到的,原来你我之间竟如此之像,难怪啊,难怪我见到你,总觉有缘分,亲切呢。”

    不只是他,独孤白亦有同感。

    两人都是薄情冷漠,彻,抽出右手猛地握住拾殇剑尖,片刻间血液顺着他的手腕延路下滑:“就像你说的,杀人者人恒杀之,我认。”

    举动生疑,独孤白依旧冷若冰霜、静若寒蝉,手中剑未退缩半分,决绝之意更甚。

    本就是来杀他,怎会撤剑。

    杀了彻,灵渺殿月望节血光可避免。

    彻,镇定道:“只是若要你亲自动手,未免太过……残忍……北唐神绫死于我手,竟没呈想有朝一日,我会做出与她同样的选择。哈哈哈……报应不爽啊!”

    没有大声咆哮,只是自嘲可悲。

    独孤白顿感不妙,平静情绪有了起伏,她似乎猜到,彻下一刻要做什么了。

    但即便知晓,她也不会阻拦制止。

    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手心血液狂流不止,彻将心中想言全吐而快:“无情道太过难走,满目荆棘,行差踏错半步就是万劫不复,险啊!苦啊!痛啊!……唉……苍主,这条大道上属于我的道路我已走完,今后要独留您,一人了。”

    不知为什么,独孤白觉得他这话,亦是在对她说。

    话音甫落间,独孤白忽觉手中剑颤抖着,不是她使力。

    而是彻,他竟主动于拾殇剑下了结自己性命。

    一剑穿吼。

    鲜血飞溅,大片大片鲜红不是喜庆反是绝望。

    独孤白弃剑。

    顺势倒下,再无力起身,本就打算赴死怎会对自己留余力,彻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独孤白知道,哪怕她不出力,彻也必死。方才的酒,可是下了剧毒,不仅她喝了,彻也喝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彻往她杯中撒的药粉是解药,往自己杯中撒的才是毒药,即便不是百毒不侵,独孤白也不会死。可惜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彻怎么可能会杀独孤白呢,他不会。

    彻颤动着,哪怕发不出声音,他也要拼尽全力挤出:“永别了,公孙寞。”

    “……”

    彻死了。

    痛而不言,笑而不语,迷而不失,惊而不乱。

    好一冷漠无情之人。

    独孤白眼睁睁望着彻倒在面前,仿佛世间灰暗无光,时间也在此刻凝滞,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当她蹲下身,凑到彻身旁安静凝视着他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千言道不出,此刻独孤白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心中莫名压抑,仿佛有块石头压着她心口,喘不过气。

    她轻轻抬手抚上彻眼眸,瞑目。

    拔出剑望了眼石棺中人,黯然离去。

    “原来是你这贱人捷足先登,那正好,省得我动手。”

    桑不偏不倚撞上独孤白离去,她上前抚过拾殇剑身,无聊环绕在她身旁,道:“你又杀人了,独孤白。”抱起手臂继续呈圈绕行:“也是,杀的大奸大恶之人,也难怪你这般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独孤白不想理会,沉默着径直离去。

    两人擦肩而过。

    桑可不会挽留她,原本就是为杀彻而来,只是没想到,独孤白这贱人替她解决了,答谢自然不会,折磨人倒是有这想法,桑果断道:“可笑你满心笃定诸多筹谋,到头来,扑空一场毫无意义。”

    独孤白有了反应:“什么意思?”

    桑不语,反倒是招式凌厉,毫不留情极速攻击,三招既过几近平手,可桑便断定:“哈哈,你的法力去哪了?”去哪了不重要,桑幸灾乐祸大笑着:“哦,没了法力死路一条,我等着看你的报应,哈哈哈。”

    正事不道,就不必浪费时间消遣对方。

    独孤白扭头就走。

    桑平淡道:“傅九决死了,诸葛不凡……”停顿片刻不免惋惜道:“也死了。”

    独孤白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桑,就差说,你在骗我。

    这种眼神她可不喜欢,桑道:“瞪我干什么?瞪我他俩也死了。”随意放下手臂,补充道:“诸葛不凡于坤泽宫边境没了踪迹,凭空消失……”

    桑下一刻举动惊得独孤白瞳孔放大,诸葛不凡的奇趴破烂扇正被她随意把玩,破烂扇每被桑转动一圈,独孤白忐忑之心就会揪起一分,听桑道:“多半死了。”

    独孤白知晓,她曾嘱咐过诸葛不凡,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将奇趴扇离手,更别说遗失,如今奇趴扇在桑手中,那原主,定是出了意外。她不敢再去看,更不敢再多想,只觉心口有什么东西汹涌澎湃欲冲出体内,灼热、压抑、刺痛……折磨得她苦不堪言,更没察觉此刻她脸色煞白。

    猛然间,独孤白呕出鲜血,脸庞乃至全身开始出现可怕血痕,活脱脱是个血人。

    点咒术发作,咒术痕显现。

    桑哪里见过她这副要死不活模样,略微有些震惊,不过瞧见独孤白受罪,心中别提会有多兴奋,桑可不会管她死活,更不会救。桑道:“报应,吐再多血也偿还不了你的罪孽。”

    冷漠从她身旁掠过,独留她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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