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石阶上,风景依旧,人,却稀缺凉薄。

    独孤白望着眼前通天之桥,若有所思。这次,她选择一步一台阶地走上仙盟塔去。

    果断摘下食指骨戒,从容踏上第一道石阶,心道:“百年前,当我逃离羽族决定拜入仙门那刻开始,便料到我会有此今日结局,也曾彷徨恐惧,慌张无措。到如今,当这天真的来临时,我似乎并没有那么害怕了,反而甚觉释然。终于要结束了,众矢之的,似乎也没那么绝望。”

    每走一阶心境均有所不同。

    时间飞逝,映入眼帘的是壮观巍峨的通天丰碑,丰碑之后,九层塔身震撼心灵。

    仙盟塔内众说纷纭,对灵渺殿甩手避世的苟样嗤之以鼻,颇有微词。

    山海楼人认为:“九行山应当出面缉拿独孤白,若她真是‘三祸世’之一的沧离,那便留不得她。毕竟这人,是从九行山里修行出来的。还有独孤氏,这会倒是苟着不说话了。”目光恶狠狠盯向独孤良。

    独孤良一人霸占两椅,横躺其上,良鞠不停在两手之间翻滚,见有人盯着自己,事不关己道:“我是小孩子,听不懂你们这些老头在放什么屁话。”

    “你……哼!都不是好东西。”

    独孤氏养出个祸害,自然连累整个家族,骂其“不是好东西”不冤。

    独孤良将良鞠猛地砸向放话之人,戏耍过后杀气森然。

    对方也感受到了欲取其性命的杀意,煞白着脸,直冒冷汗。

    独孤良道:“哦,不好意思,手滑了。”傲娇着瞥眼,毫不将人放在眼里。

    九行山圣尊也反驳道:“山海楼有空管闲事,不如提高些效率抓回东方既白。”

    谈到东方既白,山海楼代表气煞愁眉不展:“你怎知没有效率?山海楼半数弟子皆已派出抓捕东方既白,可奈何去的弟子,全都没了踪迹。”山海楼代表两手插进袖中,意有所指:“若无人暗中保他,那便是他东方既白隐藏了真正实力。诸位可莫要忘了,他是独孤白师兄,更是参与《诛仙二战》并活下来的人。”

    参与《诛仙二战》并存活下来的人,不是这三界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便是那骇人听闻凶名远扬的大恶之人。例如九行山剑尊,苍,绝。

    旁有独孤良嘲讽:“好借口。”

    是借口,亦是事实。

    山海楼代表“哼”声不满,衣袖猛甩不与他计较,背过身独自生闷气。

    灵渺殿避世,只留一名使者来参与此议,使者道:“神眷系羽皇——绝,曾明目张胆袒护独孤白,说明独孤白若非通敌那便是与其同族,身份可疑,并且,灵渺殿已查实独孤白并非独孤氏中人,乃是冒名顶替。”

    是以,独孤氏全族没找到女儿便算了,竟引火上身深受欺骗与蒙蔽,属受害方。至于独孤白所犯祸事,皆与独孤氏无关。此乃独孤忧信中所言。

    谁都知晓独孤忧是灵渺殿主,灵渺殿自然帮独孤氏说话。

    各抒己见,将责任推来卸去,一曰九行山教授其法术修行,应担主责;二曰灵渺殿不查,竟未辩识真正的独孤氏血脉,乃至于被他人莫名顶替祸乱仙门,应担副责。如今拍拍屁股走人,当真可恶,遭仙门唾弃。

    ……

    推来推去最终整个仙门都有责任,最后竟扯上了曾位列五大仙门的刺客殿,黑锅就这么换了一人又一人,连路过的狗都要被扣上一扣。

    人声鼎沸。

    “各位……”独孤白现身于众人眼前,眨眼间,喧哗戛然而止。

    “好啊!”

    听到声音见到她这刻,所有人都面色难看,空气也在此刻凝滞,他们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独孤白竟自投罗网。

    “真是猖狂,你竟敢上仙盟来。”

    反应过来的众人义愤填膺,仙盟塔警戒,果断拔剑将其包围。

    独孤白四下打量着他们,道:“手环,不摘吗?还是你们觉得,没有法力也能是我的对手。”

    纷纷语塞,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她手下鬼。

    听她提醒,大家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腕上带了禁锢法力的手环。但这东西可不是说摘便能摘的。

    独孤白欲引众人共愤,于殿堂口徘徊道:“虽然你们心里恨我恨得要死,欲取我头颅祭天,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各位少做些梦,因为你们永远不可能做到。深感无奈,谁教我比你们强呢,我强,你们就得看着,任由我嚣张跋扈欺压霸道,而你们却毫无办法。”

    独孤良:“贼子登堂入室,观赏仙人辱其仙主,仙门名节不保啊,哈哈哈,精彩。”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锋利冷剑果断将独孤良脚踏的木椅一劈为二。

    好在独孤良躲得及时,否则双脚便要祭了,他蹲下身拾起木椅碎骨:“暴老头火气可真大。”

    “我等拯救苍生,匡扶正义,所救之人数不胜数,所积功德高于升天,所做善事比比皆是,不争名利视其粪土,淡其名利修身养性。岂容你这祸害置喙。”

    这可真是令人耻笑,独孤白道:“你们当然可以一边举着拯救苍生匡扶正义的大旗,一边等待着那所谓的救世神眷者再次降临,可如今,连这世间最后一位神眷者也被你们逼死了,仙门无人。”

    傅九决身为世间最后一位神眷者,散尽神眷之力,身死道消于坤泽宫境内,这是不争的事实,有目共睹。

    独孤白仍在愤恨控诉着:“也是,活着的时候不作为,死了又百般忧思,不报此恨誓不为人,这便是诸位要的——‘正义。’”

    “待苍率领羽族踏破仙门,整个修行界再次陷入水深火热,到那时,便请诸位擦亮自己的脖子,等待死亡的来临。”

    口中说的与做的完全不沾边。独孤白怼到众人语塞。

    自然有人头铁:“在苍来之前,我等可先行斩你头颅。”

    独孤白无情耻笑着,丝毫未给颜面:“又在做梦了。不过我心情好,可以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完成这临终最后一愿。不用法术,我让你们十招。与我有冤有仇的、恨我的、想杀我的,尽管来吧。”

    拾殇剑再次展露杀意。

    如此挑衅,岂能容忍!

    “嚣小猖狂,取你性命。”

    自塔内一层打到九层,从一塔打到七塔。

    混战之中,毫不注意身后有人欲偷袭,只是剑未至,嚎叫声倒先传入独孤白耳中。

    盛剑客怒吼:“偷袭之人又不是我,你撞我干什么?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的?你要不行就滚一边去,不要妨碍他人。”冷不防送上两白眼给独孤良。

    独孤白好不容易喘息片刻,转过身定睛观望,地上横着躺了个人,哎呦哎呦惨叫着痛苦捂肚子,而他身旁就是罪魁祸首——良鞠。

    独孤良面对盛剑客指责毫不在意,欠揍道:“自然是来帮你们啊。呀,看球!”

    提着良鞠便朝独孤白眼前袭来,良鞠大起大落,人影潮起潮落,横七竖八飞得乱七八糟。

    好一招釜底抽薪。

    独孤良笑脸贱兮兮:“哎呦,失误了,抱歉啊大家……再来!”

    “还来?看准点啊……啊啊啊!……哎呦!”

    仙盟塔半空中,横七竖八飘上许多人影,良鞠肆无忌惮荡得众人眼花手乱,不停哎呦哎呦叫喊着。

    缠斗无休止,有仇没仇想扬名立外除却三界祸害……无论有何理由,纷纷不管不顾,心中憋屈着气,誓要从独孤白身上讨回。

    最后,多方僵持于丰碑面前。

    独孤白望着丰碑上个个鲜活文字,心有悸动,喘着粗气道:“看来你们还是杀不死我。不过我,没空陪你们玩。你们不是想知道真相嘛,我来告诉你们。”

    说罢便释放金羽令,随即幻化无数金色枫叶浮滞于半空,倏然间,金色极转为血红。

    美不胜收,奇异非常。

    九行山圣尊道:“金羽血令,众生规循,若有违约,必遭天谴。”

    “她要做什么?”

    独孤白凛然全盘托出:“包藏祸心庇护神眷,此为罪一;为己之私致焚湮国破,此为罪二;为夺泣血术屠戮仙门三千同胞,此为罪三;福仙国城造焚婴血案,此为罪四;剑火焚烧血城,此为罪五;屠戮坤泽满门,此为罪六;菱洲城杀人凶徒,此为罪七;勾结鬼界通敌羽族,桩桩件件,我独孤白,认。

    所造罪孽骇人听闻,人神共愤。众人听她所言震惊余外顿感后怕,唏嘘不已。

    原来……原来从头到尾祸害众生作乱的罪魁祸首,只有她——独孤白。

    独孤白:“今,以我血肉,伏诛解恨,前尘勾销。”

    她毅然将拾殇剑果断架在自己脖颈上,凛然仰天:“令其仙门五百年内修身养性,不得以任何理由方式发动参与任何战乱。若违誓言,必遭天谴。”

    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仙门众人的警示。

    金科玉律,敬畏之心根深蒂固,仙门不得不遵守金羽令特权规则,违者,必遭天谴。

    “什么……该死。”

    哗然愤恨激扬潮起。

    “金羽令出,我等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用她一条贱命就想抵过上万万人性命,岂有此理,这样也能称之为惨痛代价?如此霸王条约,如何心服?”

    “还有,不得参与战乱,彼时苍来,我等就只能束手就擒,做砧上鱼肉任其宰割。”

    “死了还要祸害世人。真他妈……”被气得语塞,大口喘着粗气捂住心口。

    ……

    以独孤白一人性命,给出仙门交代。

    以金羽血令强制仙门五百年内不得发动战乱。

    苍承诺独孤白五百年内不会主动挑起战乱,神眷系又再度避世,现下羽族沉溺百年已是定局。而金羽血令出,仙门也将沉寂百年。

    对峙两方均不能主动发起战乱,修仙界五百年内将迎来和平。

    ……

    自始至终,只有独孤白一人,受到应有惩罚。

    飘逸衣裙染上鲜艳血红,凄美而绝望。独孤白倒下瞬间,所有前尘旧事勾销。

    金羽令是免死金牌,她大可用金羽令保命,若如此,祸端无解,仙门人人自危,早晚会翻旧账,仇恨长久压抑心中不得解,早晚也会爆发,届时又当如何?

    所以,她必须死,血债必须要用血来偿还。

    如此,仙门旧怨才能一笔勾销。用金羽令特权求一解脱,不怨、不悔,甘心赴死。

    这便是她给苍生的交代。

    众人见血光,指指点点,见证祸害伏诛面露笑颜,都道——“死得好”“呸”“罪有应得”……

    雀跃时刻,盛剑客不顾众人目光,面上不喜不悲,眉宇间微蹙着径直走向独孤白。

    独孤白脖颈间血喷不停,她这一剑,太狠太绝,狠到斩断她所有生机,绝到回天乏术。这疼痛不及她往年所受痛楚,没有立即死去,待血流干,她也就死了。

    独孤白腰间不倒娃娃俨然换了副模样,鲜血染红她同样也染红了它。娃娃扑通着落地,咕咕旋转两圈后又顽强立住,圆鼓鼓的,脸上两个粉红圆圈正对着她。

    盛剑客伸出手往她双目探去,无反应,再次探去欲帮她合上双目。

    然,圆睁着眼眸久久未合,不知在执着或流恋何人,又或是想再看一看这世间璀璨。

    盛剑客反复多次,始终合不上她的双目,无奈放弃。而他旁边,良鞠咕咕坠地,独孤良傻傻地望着躺在地上血喷不止的独孤白,大受刺激,不悲不喜,俨然一副傻大个模样。

    ……

    血月天降。只是露头不过片刻,便被冷冽气息覆盖。

    寒风凛冽,血月极转变为霜雪,雪虐风饕。

    回首往事,独孤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怅然轻松,这样的感觉美妙恣意,她竟有些不合时宜的享受之感,血流将尽,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独孤白心道:“一条命,换三界五百年和平,我,不悔!”

    她恋恋不舍地抓紧不倒娃娃,眼底尽是她所思所爱之人的灿烂笑容。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此刻心境畅意无比,独孤白惬意着合上眼眸,再不见这世间璀璨。

    倏然间,寒意森然渐甚。

    羽皇——绝,亲临仙盟塔。

    冰蓝玉箫先现其身,疾速横扫霜瓣。

    众人唏嘘不已,还未从方才事故中缓和出来,可九行山圣尊却看出了端倪,喊道:“快退开。”

    话音甫落间,冰箫发出刺耳箫音,箫身瞬间伸长,也多出许多诡异暗纹。相比方才气息更加冷敛,令人寒颤,仿佛能将人的心脏瞬间冰冻,杀人于无形之中。

    在场众人纷纷捂耳,有些修为不够偷偷前来的弟子被魔音震得口吐鲜血,好在魔音只维系片刻,不然,定是要浮尸百万血流成河不可。

    绝没在做什么,只是揽着独孤白的尸身久久不能释怀,口中不停忏悔着:“我来晚了。”

    可无论他如何呼唤,独孤白都没有一丁点反应。

    得不到回应的绝仰天咆哮,雪白的生命圆环不受控制地肆意释放威压。

    绝情绪愈发激烈连带着暴风雪也愈发猛烈,不仅重伤在场众人,更使得方圆千里顷刻间全部冰封。

    陷入死寂。

    风雪交加猛烈拍打着凡人眼目,一道莫名白光自天降下笼罩着独孤白尸身,强烈白光闪烁,引得众人无法睁目。

    白光之下,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知最后结局,月望天,绝没有杀戮任何人,怀抱她的尸身讷讷道:“离,我带你回家。”孤寂离去。

    罪祸伏诛,大快人心。

    百年和平,偿还苍生。

    仗剑饮恨,前尘勾销。

    ——【第二卷·仗剑饮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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