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巷子,总也会遇上些不安分之人,独孤白微蹙着眉心,全然没注意到自己闯入哪里,当她抬眼才发现,她的右前方,两队凶神恶煞的活人正僵持着。

    其中一队的领头,正是大统领,而另一方则是国师的人。

    方才楼内没真打起来,这会倒是对上了。

    丧王与国师部下在此争锋,能搞出个什么好动静。是非之地,独孤白轻点脚步迫切退去,可声音却先使她暴露在当下。

    “滚出来。”

    果然,同为修行者,想要在大统领眼皮底下不觉开溜还是有些天真了。

    箭步飞来的刀刃狠狠插入墙壁,几条裂缝似是粉身碎骨的前兆。刀柄三寸之外,便是独孤白明亮的眼眸。

    她镇定地侧过身来,三方互望着。如今这儿,说是火葬场也不为过吧。

    墙角传来蛐蛐声,大统领低着嗓音:“暗处的老鼠。”

    墙角霎时消了声响,独孤白明白,他口中的老鼠非比老鼠。总得有人出动静,她无奈叹出口气,眼一动,脚下似是有火烫脚,极速如风,轻飘过失了踪迹。

    她与大统领本就八字不合处处相克,她想开溜,他可不会允许。派来追捕她的手下也个个随了他的性子,像是独孤白欠了他们几条命般,死活追着不放。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凡人眼中得道大能无所不能的修行者,地位竟还不如他们。修行者们能斩恶鬼于剑下而毫无顾忌,亦能越级审判作恶者……但就是动不得比他们弱小的凡人,一但动了,那便是仗着术法欺压弱小,这在仙门可是重罪。

    所以仙门众修行者中,谁都不想直接对上凡人,因为太麻烦。磕了不行,碰了更不行,金贵得和黄金一样,磕了碰了非得搭进去半条命不可。

    独孤白总也不能将这些人拍飞吧,跑就是了,何必自找麻烦。只是不知是自己幻听还是脑中臆想,她似乎听到了东方既白的鬼叫。

    “靠……”

    紧急避开飞来暗器,步伐轻盈过墙,又移数丈,乱七八糟的声音尽收入耳。

    “存心报复,早不该相信男人的鬼话,拜你所赐,我真是谢谢你啊。”

    “靠,少阴阳怪气……脚长在你腿上又不是我腿上,你这疯女人真是不讲道理,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找弟弟我才带你来此……没你,能有这档子事?没你,我能被吊这?说来我会如此倒霉,还是拜你所赐。”

    “……哼,是某人自己偏要来寻那女人,谁又有什么办法呢?没看明白她根本不想搭理你吗?某人还非要厚脸皮上赶着往上凑,要不说你俩能成师兄妹呢,臭鱼烂虾,贱人同流。”

    “你再敢骂我师妹一句试试,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语气冷得瘆人,听到此处,说话之人似是气急,骂他可以,骂他师妹就是不行。于是,莫名的拳打脚踢碰撞声随风传入独孤白耳朵。

    “……臭鱼烂虾,贱人……”

    独孤白还在想着是何人发出这么大动静时,头顶上的动静愈发吓人,破口大骂的污言噼里啪啦再次砸入她的耳朵,好一阵闹腾。

    传来的语音主人在边斗边骂,音量也抬得愈发惊人,所言内容也愈发清晰:“遇上你真是倒大霉,死霉婆,哪个男人遇上你哪个男人倒霉,瞧你凶巴巴模样,简直堪比夜叉……有病。”

    “无礼的贱男人,疯疯癫癫属嘴最硬,软骨的白脸。”

    鬼叫声嚎得愈发大了:“死霉婆,你说谁软骨白脸。”

    后方忽地飞来暗器,独孤白边越墙边使出竹杖,轻松将其挡去,旋身落地时又换了个方向奔逃,耳畔再次被那熟音轰炸。

    “说你……”

    “啊!我跟你拼了。”

    明明声音就在咫尺,可因着后方士兵追捕,独孤白只顾往前奔去没多看他方,奔出五步退回三步,侧着身抬眼,却是被右前方的骇人光景吸去了注意。

    城墙上,挂着两个古怪长条。

    这两长条在月色衬托下神似吊死鬼,与其不同之处便是,这两货异常活泼,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互相撞击,你死我亡的气场凌空而起。

    眸色微亮,独孤白渐渐看清长条们的脸,登时哑言。

    都被绑着了还在打架。

    察觉前方灼热目光,其中一个长条停了动作,带着哭腔眼巴巴望着独孤白喊:“师妹……呜呜呜!”

    这死动静除了东方既白还能是谁。

    当然,另外一个长条自然就是那个,高调举着法叶蒲扇乱拍人的无名女子。

    正是此刻,城墙上的两颗头颅猛地激烈相贴,引得两人嗷嗷惨叫。

    这两人,不是在其他地方打架嘛!虽然现在也在打,但怎么会狼狈被绑?还被挂墙示众,又是谁绑的他俩?他俩又为何不反抗?

    种种思绪涌入,但独孤白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东方既白嚎得太过,注意力全被他引过去了。

    见他神似闲鱼般乱扑腾,独孤白顿有笑意。

    “师妹,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我就知道,你怎么会忍心丢下我这么可爱的师兄呢!”

    “……师……妹。”

    事实与他所言刚好相反,独孤白只滞留片刻后转身就跑。

    真丢下他跑了。

    她揣着竹杖一溜烟拐进角落里,而身后,女子无情的耻笑飞遍长空。

    长笑声后,是森然的呵斥。

    “大半夜鬼叫什么?”

    “喂!看准点啊,疯女人鬼叫扔你爷爷干嘛?”

    “喊你妈干嘛!”

    “……”

    “把这俩货给我狠狠……”

    距离愈发远了,那嘈杂的声响渐消耳畔,又是“簌簌”两声,原是独孤白掀翻了角落里的障碍物,忽地两下便往凡人士兵脸上呼去。

    稻草横七飞舞,木板竖八坠落,一时间将两拨人分得清楚。见地上士兵摸着屁股横打滚不停,独孤白弯着眉调头就跑。

    最前头士兵扒开脸上稻草:“混蛋,还不快追,让那女人跑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哎呦。”

    ……

    “干什么?干什么……救命!啊啊啊!”

    人尚未见着,惊愕声便先传入独孤白耳朵。

    东方既白又在鬼叫。

    “敢动本小姐,找死!”

    尖刀于脸颊上肆意游走,也难怪东方既白嚎得如此恐怖,破相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发生在他身上的,这等于要了他的命。

    独孤白即时返回,两下就将尖刀夺过,顺脚踹上士兵胸膛,又顺手割断束缚两人的绳子。

    修行者是万万不能在凡人面前施展法术的,不然被发现参上一本,够喝上几壶的了。

    未等她反应过来,东方既白一个哆嗦赖上她小腿跟,哼哼唧唧的,生怕又被丢下,险些泪洒当场:“师妹,千万别丢下我啊,我保证不给你添乱,我很听话的,别丢下我……”说着作势往眼眸上来回摩挲两下。

    独孤白试图迈出沉重步伐,深感无奈:“流不出来眼泪就别勉强。”

    说来他们相熟不过几日,方才分开也不过几个时辰,关系还没好到这般地步,也不晓得他为何赖上自己不走?

    东方既白只装没听见她所言,赖皮般抱着她腿跟不放:“我虽心藏无限事,但唯师妹要事先……”

    他装得被人欺负了惨,嚎得更大声了。

    独孤白不知他究竟是真的感动还是假装演戏,被他这神经行为弄得不知所措,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尴尬到脚趾抠地。

    就连外人都替他害臊:“丢脸!”说这话的毋庸置疑是这无名女子,她好不容易扒开绳索,忍不住白眼冲天,又骂道:“贱人。”

    不知是骂她,还是骂他,亦或是两个都骂。

    许是觉得他太过丢人现眼,即便彼此陌生也莫名替他丢人,于是身形急转,恨不能隔他天涯之丈,自顾自便要离去。

    听她骂完人就想走,东方既白怎会乐意,不骂回去心里是越想越气,于是一手拽住无名女子衣袂大骂:“犯疯癫病的死母狗,你我之间的事还没完呢你就想走,我允许你走了吗?”

    独孤白登时望向脚边挂着的人,似乎听到了牙碎呲声,赶忙去扒拉他的手,暗自心说快放手啊。

    果然,无名女子听闻此言,眼睛里登时冒起了火,看着拽住自己衣袂的贱人之手,直接原地炸开了毛。也顾不上什么大小姐的仪容端庄了,揪起东方既白的衣领往他脸上啪啪就是两拳。

    独孤白赶忙握紧竹杖向后退了两步,感慨万千,这女子揍起人来真是得心应手。

    东方既白惨叫:“打人不打脸。”

    拳头挥洒如雨,听他还能讲出话来,无名女子愈发火大,又是啪啪几拳。

    “我不打女人,你再得寸进尺,休怪我……啊啊啊!”

    “……不打女人。”

    无名女子愤愤啐道,拳头倒是落得干脆频繁。前脚还在骂母狗,后脚又提女人,谁听了不窝火?

    这不,嚎叫声愈发骇人了。

    只是如此便苦了独孤白。

    东方既白这人,挨打也要换手死拽着她不放。

    独孤白只觉自己仿佛被疯狗乱扑,一会如鬼魂索命拽住她脚腕,一会又如恶狗夺食使劲拉拽她衣袂,一会又如急蛇蹿遍过身。

    且不说仪容一塌糊涂,简直是不成体统,心里上更是苦不堪言,被迫卷入纷争。

    终于,竹杖被他扒拉下,哐啷滚落地面后又翻身两圈,独孤白摆烂了,手掌扶上脑门,摇头道:“你好端端的惹她干嘛,人都要走了你偏要留她揍你,唉……仙门中人,想法都是这般奇特嘛。”

    “……啊!”

    谁家的疯狗放出门乱叫。

    脚下扬起的黄尘引得独孤白阵阵咳嗽,被拽得烦了,果断拉住自己裙摆往回拽,极力脱身。

    三个人,姿势站位换了一轮又一轮,场面几度混乱不堪。

    三人扭打混战,各忙各的事。

    无名女子忙着挥拳,东方既白先嚎后挡在拽,而独孤白始终在心疼她这身陈旧布料,以她如今窘境,衣裳被拽坏了她可没钱再做一身。

    未等三人忙完,数张阴森大脸便出现在他们身后。

    独孤白抬眼,眼睛一动不动盯向前方,已经察觉身后有东西的她一动不动,随后托着脚下重量悠悠转了个弧度。

    只见大统领指着自己放言:“这个女人交给我,其余两个,杀了,挂城墙。”

    此刻三人终是停下动作,东方既白一手拉着独孤白脚腕,一手挡在脸上,以长条形态侧伏在地上,横在中间。而无名女子停滞在半空的拳头在听到“杀了,挂城墙”后有了晃动。

    眨眼间,两拨人面面相觑,就差将动手两字写在脑门上。

    此时东方既白揉着屁股颤颤起身,微微凑到独孤白身旁,高大挺拔之身正好挡住她半个身形,不知道的人都要以为他在护她。

    无名女子则怒视:“胡乱终结他人性命,将性命视若草芥随意践踏,这便是镜王部下。只是大统领如今听命于丧王,他怎会允许你私自杀戮,想来是你自作主张了。”

    “……”

    大统领面色微动,他不识眼前人,眼前人却识得他,许是凶名在外,旁人识得亦不足为奇,便就不予理会。不过,他虽不理会女子,但捕猎的眼神却挂在独孤白身上。

    而这惊悚恶目也被她有所察觉,微微风动掀翻此刻宁静。

    无名女子率先朝大统领动手。

    东方既白自身后抱起手臂,幸灾乐祸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有凡人,别到时候还要别人去捞你。”

    他这话说的像是事发,捞她的是自己但又几万个不情愿。

    无名女子对大统领的攻势凛冽暴力,两人交手必是会血腥四起,岂料两人交锋关键,竟是被大统领轻松躲过,原本异常紧张的两人就这般擦肩而过。

    “唰”地两下,大统领猛地防御转攻势,直登登朝独孤白而去。

    他原本要针对的人就是独孤白,自然不会忽视她,嘴角流露的尽是猎物到嘴的窃喜感。

    见他针对自己,独孤白猛地拉开东方既白,使出竹杖挡他攻势,这一档,竟令她后移三步:“你只针对我对我穷追不舍的,想来是因为你那个旧主吧。”

    “……”

    “哎呦……我的屁股!”

    没得到大统领吱声,东方既白的碎念倒是先进耳朵里,他被突如其来的手劲拉开,猛地往后栽去正正摔在地上,无遗是给开了花的屁股撒上盐霜,痛上加痛,又开始嗷嗷惨叫。

    忽然独孤白手中竹杖在大统领猛烈攻势下开出了裂缝,发出呲裂声,“砰”的炸开,碎片落到东方既白眼前,两手瞬间捂上嘴巴,眼珠瞪得如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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