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紧关闭着,隔绝飘落进来的细雨,正中间一顶木质橙黄色扇形灯,暖橙色的调子,一束光打在发顶,消散了周身的沉闷冷硬。

    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对方半张侧脸,如山峰伫立挺直的鼻梁,敛着浓黑的眉和低垂的目,瘦得轮廓很明显,深锁的眉眼似乎认真思索着什么。

    视线位置是桌面,一只手自然垂落,另一只手放在桌缘,时不时敲几下。

    也许是盯得时间长了,对方似有所察转头看了过来,短暂停滞,徐槿昭抬脚走了过去。

    “回来了。”

    她挪开椅子重新坐下,屏息一瞬出声:“嗯。”

    声音一如既往很平静,好似刚才隔着盯着男人看怔的不是自己,两侧黑长碎发应该是沾了水的缘故,随意拢在耳廓后,耳尖青色纤细的血管若隐若现,露出整个额头和脸,脖颈包裹在高领深蓝色外套下,除了显脸小之外,越发衬得整张脸苍白。

    黑发沾染上的水珠在光线折射出五彩斑斓揉碎的光,郝松暝回过神,收了思绪。

    下颚线清晰,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着的薄唇,轮廓线分明,是好看的弧度,带着一股独属于对方的坚硬。

    是的,就是坚硬,虽眼前男人算不上强壮,身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削瘦,但就是给了她这样一种感受。

    仿佛任由风吹雨打,都能够保持如铁一班的坚硬,由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是独特的。

    两人话不多,也并不擅长聊天,偶尔交谈一两句也不觉得尴尬,可能是人多的缘故,面这个时间还没上来,于是开始找话题。

    “你饿了吗?”

    徐槿昭想了想如实回答:“不饿。”

    “真不饿?”

    “还好。”

    “好吧。”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郝松暝淡淡笑了下。

    徐槿昭注意到了,出声询问:“你笑什么?”

    郝松暝摇头只说了句:“你太瘦了。”

    “你不也是吗?”

    大概是没想到徐槿昭会这么直接,郝松暝身形明显顿了顿,这点的确事实,他无法反驳。

    不由得正了身形,手落在膝盖上,用低沉温和的声音开口:“那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徐小姐你好,我叫郝松暝,北京人。”说完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郝…先生?你好,徐槿昭,浙江人。”弯眸看了眼半空中那只大手,根根骨节分明,纤细瘦长,靠近腕骨处有一道深长十厘米的疤痕,往里延伸了进去。

    她伸出自己同样纤瘦冷白的手,虚虚一握,便松开,握上去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骨节与骨节相触的感受,和他整个人冷硬不同,手心是温热的,不同于自己微凉的触感。

    郝松暝注意到了一晃而过的白色,那是缠绕在手背的纱布,先前一直被遮盖在了袖笼里,看不到。

    那是昨晚留下来的痕迹,不等他多问,各自的面终于上来了。

    “16号桌,你们的乌鸡清汤面。”

    两碗都是素面,是真的素,除开汤料是由母鸡作的底料外,鲜汤上就只有葱和几片菜叶。

    徐槿昭刻意和老板备注了要求,不要肉和其他佐料,没想到老板端了两碗一模一样的上来。

    “抱歉,老板可能没听清。”徐槿昭说。

    “没事。”

    “你能吃习惯吗?”

    郝松暝笑了下:“能。”转瞬他问:“你吃素么?”

    “嗯。”徐槿昭抬头补充道:“习惯了。”

    两人日常吃饭都习惯了安静,郝松暝吃得不慢,但也算不上快,等他吃完抬头发现对方看着自己,视线落在对方碗中,汤和菜叶没了,只剩下大半干了的面,上面覆盖几块乌鸡骨架。

    “我相信你刚才说的真话了。”

    “什么?”徐槿昭有点不在状态。

    郝松暝摇了摇头没在解释, “你不吃肉?”忽然问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徐槿昭拿汤匙的手短暂停顿,杏眸微动,放下了匙子。

    “嗯,不吃。”

    一旁路过女服务员听见这话不由得回头看了眼,大概觉得讶异,毕竟这年头不喜欢吃肉的人不多了吧?

    虽然她觉得两人长得不错,但是瘦啊!多不健康!

    “我觉得你也应该需要补充……”大概是在想应该找什么合适的词,“营养。”

    这个话题突兀出现在两人讨论中,难免怪异,这就等同于在桥上看风景的人觉得桥下画画的人碍眼,桥下画画的人责怪桥上看风景的人挡住了自己画面。

    这个比喻很新颖,郝松暝眼眸有了些许变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或许是这话多少好笑,又或两人聊的内容太过熟唸,毕竟这不适合刚认识的人。

    其实徐槿昭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具体是多久已经没多大印象。

    只记得,记忆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冬雪花开,金顶雪山,白雪茫茫,袅袅檀香…

    苍穹下一步一跪拜,三步一叩顶,烂了膝盖,破了额头,她在佛祖面前,手掌合十,祈愿发誓,愿一生清简行善,不杀生造孽,终身食素。

    那几乎是刻入身体本能的祈求,说不出因由,以及前因后果,只是觉得该如此做,忏悔?补偿?寻找?她不清楚。

    很多事,她都不清楚,可是她该去做。

    善因法师低沉悲悯的声音似乎穿越时光,跨过空间距离,缓缓传到了耳旁。

    “何苦于此呢?世间万般挂恋,皆因于心,心所求之,缥如梦幻,一念放下,身皆自在,所求所追,被执于心,不要困了自己啊!”

    “法师,我不知。”女人清冷平和的声音回响在山峦金色佛光普照中久久不然。

    徐槿昭瞳孔慢慢放散,悠悠飘忽回来。

    她唇轻启,喃喃自语般说了句:“我信佛,所以吃素。”

    郝松暝神情讶异,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因为对方给人感觉不像某种派别宗教徒,又何况是最讲究因果关系的佛教。

    其实佛家对散修者的要求,并不如佛内弟子要求严格,没有严格要求不能吃肉食,通常指只能吃三净肉,亲眼目睹,亲耳闻见,亲手所杀的肉不能吃。

    徐槿昭:“你觉得不像?”

    郝松暝:“你气质不符合。”

    徐槿昭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面对大多数人流言都是无所谓的,甚至是平静冷漠的。

    她对他人看法也是不在意的,只是话出口瞬间生出了一股自己都说不清的感受,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她并不喜欢这种如被刀片细细磨着的感受。

    于是在一阵安静后,她抬头看着郝松暝,嗓音很轻很缓地响了起来,“因为我向佛祖祈了愿,只要能够让我找到一个人,我愿意一生吃素。”

    经过刚才的话,这个说法似情理之外又冥冥情理之中,祈求本身并不让人奇怪,只不该出现在徐槿昭身上。

    简短相处,亦能够看出徐槿昭是属于话少清冷孤僻那一类人,平淡疏离,和人说话时永远保持了一种本能距离感。

    当话语和本身性格相违和顾清查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触及对方视线那瞬,郝松暝心中肯定,对方说的这话是真的。

    “那你找到那个人了吗?”答案清晰可见。

    徐槿昭杏色眸子晃动,对着虚空一团光晕徐徐出声:“不知道。”是的,不知道要找的那个人是谁,甚至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还有,她为什么要找一个人呢?

    窗外雨声淋淋沥沥,敲打在木格窗的磨砂玻璃上形成了一幅幅光怪陆离的水墨画,黑云覆盖,店内更暗了,暖灯下人纤细柔和的轮廓也就明晰起来,映衬着周身冷色调,莫名契合。

    这个画面在郝松暝脑海中一直留存了很久,每次回想起这天都是深刻的,至于自己那瞬间为什么呆滞住,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是什么原因?可他记得徐槿昭脸上并没有露出痛苦神色,表情甚至都是淡淡的。

    不应该有这样的影响力。

    后来他想,大概是徐槿昭当时说话的声音放得太轻了,落在空气中还未飘散就蒸发了,再往后细想,平静覆盖下的杏眸深处,或许掩藏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是谁都无法理解的情绪,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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