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扇靠在路小佳的房间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项圈上的辟毒珠。

    还好有这颗珠子,从毒瘴遍布的竹林保着两人安全出来,但牵机堂那座旧院也无法久留,她和叶开商议一番,匆匆处理好院内尸首,带上依然锯嘴葫芦似的刀扬袂,快马加鞭赶回临江客栈。

    至于路小佳,他从踏出竹林的那刻起就在罗扇背上昏迷过去,伤口处渗出的血淋淋漓漓浸染两人衣衫,怎么都喊不醒,这也是罗扇说什么也要连夜回来的原因——渡口往东五里便是江陵城,好郎中好药材,要什么都方便。

    清晨的客栈已开始喧闹起来,她倚栏漫不经心地瞧楼下人来人往,心耳神意却全落在身后那扇门里。

    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二次崩裂得有多疼,这小子也是硬气,竟忍得住一声不吭?罗扇默默盘算,家中库房里总共三片护龙鳞,实在不行再拿一片给他,救人救到底。

    心里正嘀咕着,忽听身后房门打开,她忙不迭地回身一面迎着迈步出来的大夫,一面忍不住往屋里头张望,脸上掩不住的紧张。

    “他伤得怎么样?现下人可醒了?”

    蓄着三绺长髯的老大夫摇摇头:“公子尚未清醒,好在肋下的伤势业已稳定,姑娘可稍宽心,只是他身上的毒……有点棘手。”

    说着摊开手,手心托着的帕子上,是两朵银红的小花。其中一朵是她在牵机堂旧院中采下以备日后查验,另一朵则是临走时叶开突发奇想借她的辟毒珠去竹林摘回来的。她盯着看了会儿,很快发现差别——竹林中的花瓣上,沾了些殷红的细碎粉末。

    根据大夫的说法,此花名为赤霞,本地虽不多见,解毒倒不算难,只是那粉末不知是何物,与花粉混杂之后,毒性竟与之前截然不同,他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故而实在拿不准如何用药。

    罗扇顶着客套的微笑好生送大夫下楼,转脸就头疼得不行不行。这位大夫已是方圆百里内名声最响的郎中,他既如此说,想必市井中的寻常医家确实指望不上了。

    叶开拿着大夫开的药方从楼上下来,双眉一挑:“罗姑娘,怎么不上去,反在风口里出神?”

    “啊,在想些事情。”回过神的罗扇抬眼,看到他藏蓝色衣料上不甚明显的几点血迹,想到他也中过毒,忙问道,“叶少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可还有不适?”

    叶开道:“我没事,先前自行逼出不少毒素,大夫把过脉,也说没什么问题。倒是小路,我试过替他运功,可惜收效甚微。”

    罗扇若有所思,道:“有劳叶少侠先去抓药,我上去看着。”

    叶开点头,与她错身而过,刚走出客栈大门,就见不远处渡口的客船上,走下一个多日不见的人。

    丁灵中。

    自得知路小佳的身世后,他就离开了丁家庄,丁乘风差人打听过他的行踪,可丁灵中竟像是滴水汇入江河般,消失得杳无音讯。瞧着他比先前清瘦苍白了不少,过去最爱的珠冠玉带统统不见,身上罩着件再普通不过的紫棠色披风,叶开不禁感喟:他看起来,真的完全变了个人。

    即便不再是丁家的三少爷,他仍旧是丁灵琳的表兄,更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叶开刚想出声叫他,忽地心念微动,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路小佳还躺在楼上人事不省,虽然中间搅和了诸多波折不该把这口锅完全扣在丁灵中头上,但归根究底和他当初那一刀难脱干系。况且他差点忘了,路小佳不愿罗扇过早得知他的身世,这个时候若让三人碰了面,只怕有得尴尬。

    就在他迟疑的工夫,渡口又有船靠岸,丁灵中的身影裹挟在乌泱乌泱的人流中,须臾又失去踪迹。叶开紧跑两步,眼神在码头上扫视几圈,也没能找到他往哪个方向走的,只好压下念头,先去给路小佳抓药,想着:左右看他无事,回头告诉丁灵琳,也能让他们放心。

    丁灵中自是没有看见叶开,他离开渡口就快马加鞭赶往江陵城,找到城中最大的茶馆,打听到一个名叫沈仁的富家员外。

    按照茶博士所说,沈仁曾在京城做过小官,七年前卸任回到故乡,平日算得上乐善好施、怜贫惜弱,在江陵口碑不错。

    扔下十两银子,丁灵中紧紧披风,又把兜帽压低,快步离开。

    沈府的别苑在城北,看大门的护院见门上来了个瘦高青年人,服色无甚出众,气质却是不凡,不敢怠慢,忙上前询问来意,有无拜帖。丁灵中探手入袖,取出半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递过去,说求见沈家老爷。

    护院有点犯难,说老爷不在家,去找老友下棋,总要明日方回。丁灵中眉心蹙起,刚要说话,只见门内又走出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言道既有客来,没有把人家晾在院外的道理,于是引了他入别苑。丁灵中跟着他七拐八弯,最后停在一间书斋前,房中有位青年男子,长眉秀目,眼如深潭,正提壶往桌上的茶盏中续茶。

    丁灵中抱拳为礼:“在下有要事请见沈老爷,无意叨扰,还望海涵。”

    青年男子笑笑,又翻过一个茶盏满斟茶水,懒懒道:“公子客气,家父外出之前曾有交代,若有客来,务必以礼相待,公子有何事,说与在下便是。”

    丁灵中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沈公子可认得此物?”

    他单手把半个金锞子推至沈公子面前,指尖点点断面上镌刻的“江陵沈仁”四个蝇头小字,也不多讲,只看着对方的反应。

    沈公子道:“自然认得——不知南宫小姐贵体可还安好?”

    丁灵中恨声道:“果真是你们干的好事!”

    离开丁家庄时倒是决然,真的出了大门,一时又不知该往何处去,思索再三,他直奔南宫家的须弥山庄。南宫世家的小姐南宫凰是他的未婚妻,但如今,他还有何脸面去履行这桩婚约?

    南宫大小姐要嫁的人是丁家三少爷,而路小佳才是真正的丁家三少。

    你的东西,我自是该还给你。丁灵中失魂落魄地走进须弥山庄,大半愧疚小半赌气,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庆幸。

    反正我也没多喜欢她。

    他把事情原委向南宫凰和盘托出,眼看着她泪水哗地流出来,随即放声大哭。

    还没等丁灵中再度开口,心疼妹妹的南宫青就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但这还不算完,南宫凰哭着哭着竟向后晕倒过去,南宫青吓得手腕一抖,丁灵中的脑袋差点当场搬家。

    本以为她只是伤心过度,谁知从那之后,人就再没醒来。南宫家延请名医,有说是病,有说是毒,南宫青着人细查,最后在南宫凰的贴身荷包里发现了这半个金锞子。

    事因他起,丁灵中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主动请缨走了这遭。

    沈公子似乎很是为难,道:“我本来以为,来的会是南宫大公子,不想却是丁公子你。”

    丁灵中道:“你认得我?”

    沈公子语气温和:“丁家的三剑客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在下当然知道。早听说丁三少风流雅致,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子。”

    从别人嘴里再听到“丁三少”这几个字,丁灵中打心眼里感到抵触。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他看着沈公子,搁在桌下的手将腰间佩剑缓缓推出剑鞘。

    沈公子似是毫无察觉,悠然端起面前茶盏。

    丁灵中沉声问:“你们想让南宫家做什么,才肯救南宫凰?”

    沈公子打量他两眼,笑起来:“这件事倒未必需要南宫青来做,丁公子你也可以胜任——在下想请你,替我除去一人。”

    丁灵中淡淡道:“伤天害理之事,阁下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沈公子侧头抬眼:“南宫小姐的解药,丁公子不想要了?”

    丁灵中眯起眼睛看着他:“江湖之大,能人异士不知凡几,以南宫世家的堂堂威望,必能找到南宫凰的解毒之法。”

    沈公子神色不变,道:“在下的独门方子,就算南宫家求到唐门老太君跟前,也是无用。不过丁公子也无需为难,杀人,有时候未必就是伤天害理——我让你杀的人,手上沾着不少鲜血人命,算不得无辜。”

    丁灵中迟疑片刻,终于轻轻将按住剑柄的手松开,缓缓吸口气:“是什么人,身在何处?”

    沈公子笑起来,拍拍他肩膀,一如早已料到他会应下此事。

    美男子笑得如沐春风,本应极为赏心悦目,丁灵中却只觉通身僵硬,仿佛所有心事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渡口的临江客栈,天字号上房,地方好找得很。至于那人的名字……”无视丁灵中阴沉的脸色,沈公子勾手令他附耳过来,低声道出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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