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同仙楼出来，夜色已然沉酽。唐烟本来落脚在城中客栈，可罗扇与她足足四年未见，一朝重逢，不胜欢喜，力邀她同回座船，再秉烛共叙些女儿家的私房闲话。唐烟先还有几丝犹豫，但到底是小女孩儿心性，被罗扇撺掇两句，便答应下来，小雀儿似的回客栈取自己的行装。
她说，这次出来是和三堂姐同行，两人为查线索才暂时分开，如今她这边有进展，总得给堂姐留个消息。
罗扇看着她将写好的字条装入特制封筒，回忆起唐家那几位小姐，就记得都是一水儿的俏丽少女，面孔和名字却还真对不上号。她也懒得仔细回想，拉着唐烟边走边聊，从看过的书到行过的路，桩桩件件似要一口气填平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时光。相比时常奔波在外的罗扇，唐烟闭关练功的生活多少有些乏善可陈，于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听着罗扇侃侃而谈，满眼羡艳。
快到渡口，远远地已经能看见罗扇的船。还未到近前，刚才为方便两个女孩聊天特意落后几步的路小佳乍然闪身挡在两人面前，无鞘剑抱在怀中，冲江畔比人还高的芦苇丛扬起下巴：“出来吧，大半夜的还要藏着掖着，你们是有多见不得人。”
有埋伏？唐烟看看大片毫无异状的芦苇丛，拉拉罗扇的衣角正要说话，就见七八个青年男子鱼贯而出，身着紫衣，各执兵刃，拦住他们去路。
与此同时，叶开凑上几步，却没往罗扇她们前面来，而是护在姑娘们身后，饶有兴趣地转身向来路望去，提高声音道：“后面的朋友跟了这么久，不如也请现身一见吧。”
原本和他并肩走着的丁灵中茫然回头，过不多时，十几名同样服色的中年女子纷纷自藏身处步出，摆出前后夹击的阵势，将他们五人围在当中。
路小佳望向罗扇。后者心领神会，目光从前扫到后：“紫衣翻浪纹，是洞庭分舵困龙堂的人。困龙堂执掌杀伐，直接听命于分舵主，能入此堂者，武功都不弱。”
“这么说，彭舵主还挺看得起我们。”路小佳笑笑，死灰色的眼睛里却隐着寒光，拈起颗花生米，屈指向江面上弹出。
花生米破空而去，飞到半途，迎头撞上一道青光，直直坠在岸边。
与它共同落在地上的，是颗莲子形状的细小铁丸。
紧接着，一叶小舟自芦苇荡后的薄雾中翩然驶出。船头立着位貌美的姑娘，年纪看着与罗扇差不多大，腕上戴着龙首连珠的金镯，正是连江的洞庭分舵主彭元芷。
扁舟在离岸六七丈处打横停住，彭元芷施展轻功踏风而起，片刻便落在岸边。丁灵中喃喃道：“好轻功，不愧青莲仙子之名。”
叶开瞥他两眼，手中已悄悄捏住柄飞刀。彭元芷显然有备而来且来者不善，他们自是不怕与人动手，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若真要起冲突，必得速战速决，以免变生肘腋。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对来龙去脉知之最少的唐烟也感觉到不寻常，松开罗扇的袖子不再多问，转手拔出腰间细如柳叶的佩刀。
稀稀疏疏的豆大雨点砸下来，在江面荡开片片涟漪。
大概不愿意在雨里淋得太久，还是彭元芷先出了声：“几位少侠无需紧张，我此来不过是要打听个人，并不想与你等为难。”
唐烟神情略微有些不以为然，悄悄向罗扇道：“打听消息需要这么大的阵仗？这位彭舵主好大的架子。”
她声音虽压得极低，但在场皆为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彭元芷不由皱眉，目光蓦然移到她身上。
罗扇下意识想要搭腔，忽觉袖口传来轻微拉拽之感，垂眼看去，路小佳正若无其事收回手指。
正愣神间，就听彭元芷清脆的声音响起：“恕我眼拙，敢问姑娘是？”
“在下唐门内房弟子，唐烟。”
彭元芷道：“原来是唐家小姐，失敬。不过即便你是唐门中人，做事也要讲点道理——我洞庭分舵下的堂主莫名失踪，我不该多带些人出来找找么。”
叶开道：“彭舵主嘴上说找人，架势倒像是来问罪的。”
彭元芷望向他：“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叶少侠这算是认下了？”
叶开道：“这条水路上的事，只怕没有什么瞒得过彭舵主。”
彭元芷道：“叶少侠谬赞。”
叶开点点头：“既然如此，刀堂主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彭舵主该不会半点不知吧？”
彭元芷蓦然抬头，面上诧异之色立显，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路小佳见她这般疑惑，不觉好笑，忍不住道：“刚还自诩耳目众多，手眼通天，怎么，这会儿不惜打自己的脸，也要推个干净？”
彭元芷道：“我等号称盗匪，不敢说做的都是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之事，却也谨遵绿林道义，谋财为多，比不得你路小佳，专门做那害命的营生。”
路小佳嘴角勾起慵懒的弧度，正要开口，不想被罗扇抢了先：“彭舵主此言差矣，死在他剑下的，至少没有十几岁不懂武功的女孩子。”
“惭愧惭愧，”路小佳满脸虚怀若谷，“我散漫得很，比不得刀堂主，九个月竟能连杀近百人，要我说，属实是入错了行——她要是做了杀手，旁人岂不是连杯羹都分不到。”
彭元芷看着他俩一唱一和，没好气道：“空口白牙，打量我会相信你们这些鬼话？”
叶开道：“彭舵主想要证据，自可派人去搜检牵机堂的旧院，累累白骨，抵赖不得。”
彭元芷道：“抵赖也须她本人在场才行，不如几位将人放出来，当面对质——我总不能只听你们片面之词。”
她语气生硬，目光死死盯住叶开和路小佳。罗扇不大高兴，转瞬握住路小佳胳膊把他从身前拉开，上前两步：“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彭元芷抬眼，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执掌洞庭分舵以来，寻常江湖中人见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客气三分，还没什么人胆敢和她这样说话。心头闪过一抹狠戾，她瞬间抬手，射出三枚铁莲子。
她与罗扇相距本不到十步，铁莲子去势又快又狠，分射三路：一只射左手，一只射小腹，一只射右眼，打定主意教她无从闪避格挡。
出乎意料的是，罗扇甚至连动都没动，定定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她。彭元芷不得不承认，罗扇的眼睛生得很是漂亮，乌溜溜的眼珠，清澈如水的眼白，自有一股充满生命力的美感，别说男人，就是女人看见也难免心动。
但是很可惜，多漂亮的小丫头，变成独眼龙也就不再可爱了。
忽然，有道人影自她面前掠过，只听三声轻响，铁莲子已被那人收在手中。定睛看去，竟是唐烟，她掂掂掌中铁莲子，虽未说话，脸上却仿佛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
班门弄斧。
她说，这次出来是和三堂姐同行，两人为查线索才暂时分开，如今她这边有进展，总得给堂姐留个消息。
罗扇看着她将写好的字条装入特制封筒，回忆起唐家那几位小姐，就记得都是一水儿的俏丽少女，面孔和名字却还真对不上号。她也懒得仔细回想，拉着唐烟边走边聊，从看过的书到行过的路，桩桩件件似要一口气填平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时光。相比时常奔波在外的罗扇，唐烟闭关练功的生活多少有些乏善可陈，于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听着罗扇侃侃而谈，满眼羡艳。
快到渡口，远远地已经能看见罗扇的船。还未到近前，刚才为方便两个女孩聊天特意落后几步的路小佳乍然闪身挡在两人面前，无鞘剑抱在怀中，冲江畔比人还高的芦苇丛扬起下巴：“出来吧，大半夜的还要藏着掖着，你们是有多见不得人。”
有埋伏？唐烟看看大片毫无异状的芦苇丛，拉拉罗扇的衣角正要说话，就见七八个青年男子鱼贯而出，身着紫衣，各执兵刃，拦住他们去路。
与此同时，叶开凑上几步，却没往罗扇她们前面来，而是护在姑娘们身后，饶有兴趣地转身向来路望去，提高声音道：“后面的朋友跟了这么久，不如也请现身一见吧。”
原本和他并肩走着的丁灵中茫然回头，过不多时，十几名同样服色的中年女子纷纷自藏身处步出，摆出前后夹击的阵势，将他们五人围在当中。
路小佳望向罗扇。后者心领神会，目光从前扫到后：“紫衣翻浪纹，是洞庭分舵困龙堂的人。困龙堂执掌杀伐，直接听命于分舵主，能入此堂者，武功都不弱。”
“这么说，彭舵主还挺看得起我们。”路小佳笑笑，死灰色的眼睛里却隐着寒光，拈起颗花生米，屈指向江面上弹出。
花生米破空而去，飞到半途，迎头撞上一道青光，直直坠在岸边。
与它共同落在地上的，是颗莲子形状的细小铁丸。
紧接着，一叶小舟自芦苇荡后的薄雾中翩然驶出。船头立着位貌美的姑娘，年纪看着与罗扇差不多大，腕上戴着龙首连珠的金镯，正是连江的洞庭分舵主彭元芷。
扁舟在离岸六七丈处打横停住，彭元芷施展轻功踏风而起，片刻便落在岸边。丁灵中喃喃道：“好轻功，不愧青莲仙子之名。”
叶开瞥他两眼，手中已悄悄捏住柄飞刀。彭元芷显然有备而来且来者不善，他们自是不怕与人动手，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若真要起冲突，必得速战速决，以免变生肘腋。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对来龙去脉知之最少的唐烟也感觉到不寻常，松开罗扇的袖子不再多问，转手拔出腰间细如柳叶的佩刀。
稀稀疏疏的豆大雨点砸下来，在江面荡开片片涟漪。
大概不愿意在雨里淋得太久，还是彭元芷先出了声：“几位少侠无需紧张，我此来不过是要打听个人，并不想与你等为难。”
唐烟神情略微有些不以为然，悄悄向罗扇道：“打听消息需要这么大的阵仗？这位彭舵主好大的架子。”
她声音虽压得极低，但在场皆为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彭元芷不由皱眉，目光蓦然移到她身上。
罗扇下意识想要搭腔，忽觉袖口传来轻微拉拽之感，垂眼看去，路小佳正若无其事收回手指。
正愣神间，就听彭元芷清脆的声音响起：“恕我眼拙，敢问姑娘是？”
“在下唐门内房弟子，唐烟。”
彭元芷道：“原来是唐家小姐，失敬。不过即便你是唐门中人，做事也要讲点道理——我洞庭分舵下的堂主莫名失踪，我不该多带些人出来找找么。”
叶开道：“彭舵主嘴上说找人，架势倒像是来问罪的。”
彭元芷望向他：“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叶少侠这算是认下了？”
叶开道：“这条水路上的事，只怕没有什么瞒得过彭舵主。”
彭元芷道：“叶少侠谬赞。”
叶开点点头：“既然如此，刀堂主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彭舵主该不会半点不知吧？”
彭元芷蓦然抬头，面上诧异之色立显，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路小佳见她这般疑惑，不觉好笑，忍不住道：“刚还自诩耳目众多，手眼通天，怎么，这会儿不惜打自己的脸，也要推个干净？”
彭元芷道：“我等号称盗匪，不敢说做的都是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之事，却也谨遵绿林道义，谋财为多，比不得你路小佳，专门做那害命的营生。”
路小佳嘴角勾起慵懒的弧度，正要开口，不想被罗扇抢了先：“彭舵主此言差矣，死在他剑下的，至少没有十几岁不懂武功的女孩子。”
“惭愧惭愧，”路小佳满脸虚怀若谷，“我散漫得很，比不得刀堂主，九个月竟能连杀近百人，要我说，属实是入错了行——她要是做了杀手，旁人岂不是连杯羹都分不到。”
彭元芷看着他俩一唱一和，没好气道：“空口白牙，打量我会相信你们这些鬼话？”
叶开道：“彭舵主想要证据，自可派人去搜检牵机堂的旧院，累累白骨，抵赖不得。”
彭元芷道：“抵赖也须她本人在场才行，不如几位将人放出来，当面对质——我总不能只听你们片面之词。”
她语气生硬，目光死死盯住叶开和路小佳。罗扇不大高兴，转瞬握住路小佳胳膊把他从身前拉开，上前两步：“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彭元芷抬眼，没有温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执掌洞庭分舵以来，寻常江湖中人见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客气三分，还没什么人胆敢和她这样说话。心头闪过一抹狠戾，她瞬间抬手，射出三枚铁莲子。
她与罗扇相距本不到十步，铁莲子去势又快又狠，分射三路：一只射左手，一只射小腹，一只射右眼，打定主意教她无从闪避格挡。
出乎意料的是，罗扇甚至连动都没动，定定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她。彭元芷不得不承认，罗扇的眼睛生得很是漂亮，乌溜溜的眼珠，清澈如水的眼白，自有一股充满生命力的美感，别说男人，就是女人看见也难免心动。
但是很可惜，多漂亮的小丫头，变成独眼龙也就不再可爱了。
忽然，有道人影自她面前掠过，只听三声轻响，铁莲子已被那人收在手中。定睛看去，竟是唐烟，她掂掂掌中铁莲子，虽未说话，脸上却仿佛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
班门弄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