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路小佳站在案板前，惯于拿剑的手执着菜刀，大块的生姜在他指下飞速变成均匀的薄片，随后刀身轻轻挑起，切好的姜片于半空画出道弧线，乖乖跳进煮得滚开的汤锅里，在水中浮浮沉沉。
蒸腾的热气熏得心口温软，他想起幼时偶感风寒，荆无命也会给他熬姜汤，不知是哪里来的配方，汤里除了姜还有葱白，竟还有点好看。不过，或许是忘了刚熬好的姜汤有多烫，又或许生病的小娃儿实在让荆无命缺乏耐性，他沉着脸叫路小佳喝汤的口气充满了急躁的压迫感，吓得路小佳端起来就喝，才喝两口实在忍不住，把碗小心放回桌上后，两只手差点甩成风车，烫红的舌头伸出嘴边，这才激起师尊大人的一丝愧疚与怜惜，还额外得到了可以不用练剑的半日卧床时光。
被天边沉闷的雷声拉回思绪，路小佳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手底下已不自觉切出小堆葱白，他一股脑儿加进锅里，又盖上锅盖焖了盏茶时分，方倒在几个海碗中端出去。
外间的桌边，罗扇正挽着唐烟的手依依不舍地说话，叶开也在和丁灵中交谈，嘱咐他带唐烟去南宫家的路上，务必小心云云。路小佳把姜汤放下，目光扫过众人，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悬在半空无法落地的感觉。
也许是杀手的本能使然，他对危险气息的预判与认知，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敏锐，而他也极度相信自己的直觉，如同相信手中的剑。
他清清喉咙，发出两声轻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罗扇问他：“怎么了？”
路小佳把盛着姜汤的碗递给她：“你之前和连江中人打交道多么？”
罗扇接过姜汤，随手捋起鬓边碎发：“井水尚且不犯河水，更何况我们那地方山高水远，哪有那么多机会和他们照面，不过是素日听山上老人提起，所以知道多些。”
路小佳长长吐出口气：“你们不觉得，今晚我们赢得有点太顺风顺水了么？”
叶开噙了两片姜，放下汤碗，眸光淡然似早有所料，点点头道：“我跟小路所见略同。彭元芷身为连江舵主，这里是她的地界，若真有意为难，必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过关，不说脱层皮，好歹也得费点力气。”
唐烟抬起水灵灵的眼睛望向他，似是有话想说，半途迎上路小佳投来的沉静目光，微微一顿又躲闪开去，低下睫毛沉默不语。
路小佳转头去看罗扇。
她就站在距他半臂左右的地方，他能感受到她呼吸中微不可察的迟滞，随后，略带粗重的吐息扰乱汤碗上袅袅的热气，但也只有弹指的工夫，就恢复如常。
他压低声音问她：“在想什么？”
罗扇摇头，有点迟疑：“我虽然从没和彭元芷交过手，但听说她的武功在连江六位分舵主中也属上乘，今夜交锋，应是未尽全力。”
丁灵中道：“她此来是为讨回刀扬袂，而非结仇，况且罗姑娘堂堂罗家大小姐，又是叠峦中人，若痛下杀手，道上恐怕不好交代。”
路小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错，罗家大小姐、唐家九小姐、丁家三公子、再加上丁家的准姑爷，哪个也不是她区区连江分舵主开罪得起的，所以声势浩大漏夜前来，就为请你们这几位少爷小姐看出猴戏，真是用心良苦。”
丁灵中立时不假思索地回怼：“若不是唐姑娘的琉璃钉，现在被当成猴耍的是谁，还未可知。”
路小佳嘴角含着冷笑：“反正不会是我们几个。”
丁灵中气不过，脸上也开始绷不住：“路小佳你别太过分，仗着……仗着你……”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叶开的叮嘱，又生生顿在半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罗扇和唐烟听不明白，看着这两人含沙射影夹枪带棒，不由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见丁灵中发愣，叶开早已了然他的未竟之语，担心他不留神口不择言之下吐露出路小佳欲在罗扇面前掩藏的秘密，赶紧打圆场道：“唐姑娘此次出手，的确省去不少麻烦，不过委实是杀鸡用了牛刀。传言不虚的话，今夜来的，定不是困龙堂的顶尖高手，否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罗扇皱眉道：“如果彭元芷真的另有所图，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丁公子和小九单独先走，会不会太过危险？”
叶开道：“我明白罗姑娘的顾虑，但是一来，南宫小姐的毒不能再拖；二来，彭元芷此刻亟待解决的，显然是刀扬袂之事，咱们骤然兵分两路，她就算要兼顾，也难免分散精力，唐姑娘身手不凡，别的不论，自保应当无碍。”
罗扇沉吟良久，刚要说话，路小佳突然插进嘴来：“其实，她担心的不无道理。所谓兵不厌诈，你我又焉知彭元芷今夜，玩的不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无论如何，提防点总没错处。”
叶开道：“你有什么主意？”
路小佳道：“你和他们一起走。要还有什么麻烦是连你都应付不来的，那就没辙了，权当人算不如天算吧。”
此言既出，叶开愣怔片刻，眼中隐有担忧：“连江总舵可不是什么任人随意来去之地，你真要孤军深入？”
然而路小佳半点都不在意，扬起下巴点点罗扇：“罗大小姐不是还在呢。若有我们两个联手都闯不过的地方，那不更值得见识见识？”
叶开心说算了，他性子向来如此，于是不再多言。
就在这当口，有下人前来回禀罗扇，说连江的船到了。众人走上甲板，就见一艘挂着白帆的船缓缓泊于对面，船身比罗家的商船略小些，船首与船舷皆雕刻翻浪纹。
丁灵中往船舷边靠近两步，提气纵越过船，唐烟辞别罗扇，紧随其后。几名连江船工似是得彭元芷吩咐，对二人虽说不上礼敬有加，大体也算客气。叶开正准备跟过船去，却被路小佳拽开几步，走到边上。
叶开转头看他：“怎么，舍不得我？”
路小佳没好气道：“要不是怕我那实心眼儿的妹妹守望门寡，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他往那艘船的方向瞟过几眼，叶开跟着看去，丁灵中正和唐烟在甲板上四处走动查看，船工们各忙各的，实在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端倪。
当然，这并不代表危险不存在。就算彭元芷没有丝毫对他们不利的意图，还有其他蛰伏在暗处的敌人，比如从沈家逃走的神秘女人，再比如，比她还要神秘几分的沈公子。
但是相比之下，好像路小佳和罗扇才更加令人担心：毕竟沈公子想要天诛地灭大伏魔诀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
叶开正了神色：“我借用了罗姑娘船上的信鸽，让丁灵中修书南宫青沿途接应，出不了大岔子。等南宫家的事了结，我就快马加鞭直接南下鄱阳，与你们汇合。”
路小佳道：“这个不急，倒是你从须弥山庄出来后，抽空去趟丁家。”
叶开忽而想到什么：“你担心沈公子也会对丁家下手？”
路小佳没有回答。他有种直觉，沈公子想掌控的，绝不止于一个南宫世家，他想要的东西，也不止是一套天诛地灭大伏魔诀这么单纯。
蒸腾的热气熏得心口温软，他想起幼时偶感风寒，荆无命也会给他熬姜汤，不知是哪里来的配方，汤里除了姜还有葱白，竟还有点好看。不过，或许是忘了刚熬好的姜汤有多烫，又或许生病的小娃儿实在让荆无命缺乏耐性，他沉着脸叫路小佳喝汤的口气充满了急躁的压迫感，吓得路小佳端起来就喝，才喝两口实在忍不住，把碗小心放回桌上后，两只手差点甩成风车，烫红的舌头伸出嘴边，这才激起师尊大人的一丝愧疚与怜惜，还额外得到了可以不用练剑的半日卧床时光。
被天边沉闷的雷声拉回思绪，路小佳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手底下已不自觉切出小堆葱白，他一股脑儿加进锅里，又盖上锅盖焖了盏茶时分，方倒在几个海碗中端出去。
外间的桌边，罗扇正挽着唐烟的手依依不舍地说话，叶开也在和丁灵中交谈，嘱咐他带唐烟去南宫家的路上，务必小心云云。路小佳把姜汤放下，目光扫过众人，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悬在半空无法落地的感觉。
也许是杀手的本能使然，他对危险气息的预判与认知，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敏锐，而他也极度相信自己的直觉，如同相信手中的剑。
他清清喉咙，发出两声轻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罗扇问他：“怎么了？”
路小佳把盛着姜汤的碗递给她：“你之前和连江中人打交道多么？”
罗扇接过姜汤，随手捋起鬓边碎发：“井水尚且不犯河水，更何况我们那地方山高水远，哪有那么多机会和他们照面，不过是素日听山上老人提起，所以知道多些。”
路小佳长长吐出口气：“你们不觉得，今晚我们赢得有点太顺风顺水了么？”
叶开噙了两片姜，放下汤碗，眸光淡然似早有所料，点点头道：“我跟小路所见略同。彭元芷身为连江舵主，这里是她的地界，若真有意为难，必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过关，不说脱层皮，好歹也得费点力气。”
唐烟抬起水灵灵的眼睛望向他，似是有话想说，半途迎上路小佳投来的沉静目光，微微一顿又躲闪开去，低下睫毛沉默不语。
路小佳转头去看罗扇。
她就站在距他半臂左右的地方，他能感受到她呼吸中微不可察的迟滞，随后，略带粗重的吐息扰乱汤碗上袅袅的热气，但也只有弹指的工夫，就恢复如常。
他压低声音问她：“在想什么？”
罗扇摇头，有点迟疑：“我虽然从没和彭元芷交过手，但听说她的武功在连江六位分舵主中也属上乘，今夜交锋，应是未尽全力。”
丁灵中道：“她此来是为讨回刀扬袂，而非结仇，况且罗姑娘堂堂罗家大小姐，又是叠峦中人，若痛下杀手，道上恐怕不好交代。”
路小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错，罗家大小姐、唐家九小姐、丁家三公子、再加上丁家的准姑爷，哪个也不是她区区连江分舵主开罪得起的，所以声势浩大漏夜前来，就为请你们这几位少爷小姐看出猴戏，真是用心良苦。”
丁灵中立时不假思索地回怼：“若不是唐姑娘的琉璃钉，现在被当成猴耍的是谁，还未可知。”
路小佳嘴角含着冷笑：“反正不会是我们几个。”
丁灵中气不过，脸上也开始绷不住：“路小佳你别太过分，仗着……仗着你……”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叶开的叮嘱，又生生顿在半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罗扇和唐烟听不明白，看着这两人含沙射影夹枪带棒，不由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见丁灵中发愣，叶开早已了然他的未竟之语，担心他不留神口不择言之下吐露出路小佳欲在罗扇面前掩藏的秘密，赶紧打圆场道：“唐姑娘此次出手，的确省去不少麻烦，不过委实是杀鸡用了牛刀。传言不虚的话，今夜来的，定不是困龙堂的顶尖高手，否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罗扇皱眉道：“如果彭元芷真的另有所图，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丁公子和小九单独先走，会不会太过危险？”
叶开道：“我明白罗姑娘的顾虑，但是一来，南宫小姐的毒不能再拖；二来，彭元芷此刻亟待解决的，显然是刀扬袂之事，咱们骤然兵分两路，她就算要兼顾，也难免分散精力，唐姑娘身手不凡，别的不论，自保应当无碍。”
罗扇沉吟良久，刚要说话，路小佳突然插进嘴来：“其实，她担心的不无道理。所谓兵不厌诈，你我又焉知彭元芷今夜，玩的不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无论如何，提防点总没错处。”
叶开道：“你有什么主意？”
路小佳道：“你和他们一起走。要还有什么麻烦是连你都应付不来的，那就没辙了，权当人算不如天算吧。”
此言既出，叶开愣怔片刻，眼中隐有担忧：“连江总舵可不是什么任人随意来去之地，你真要孤军深入？”
然而路小佳半点都不在意，扬起下巴点点罗扇：“罗大小姐不是还在呢。若有我们两个联手都闯不过的地方，那不更值得见识见识？”
叶开心说算了，他性子向来如此，于是不再多言。
就在这当口，有下人前来回禀罗扇，说连江的船到了。众人走上甲板，就见一艘挂着白帆的船缓缓泊于对面，船身比罗家的商船略小些，船首与船舷皆雕刻翻浪纹。
丁灵中往船舷边靠近两步，提气纵越过船，唐烟辞别罗扇，紧随其后。几名连江船工似是得彭元芷吩咐，对二人虽说不上礼敬有加，大体也算客气。叶开正准备跟过船去，却被路小佳拽开几步，走到边上。
叶开转头看他：“怎么，舍不得我？”
路小佳没好气道：“要不是怕我那实心眼儿的妹妹守望门寡，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他往那艘船的方向瞟过几眼，叶开跟着看去，丁灵中正和唐烟在甲板上四处走动查看，船工们各忙各的，实在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端倪。
当然，这并不代表危险不存在。就算彭元芷没有丝毫对他们不利的意图，还有其他蛰伏在暗处的敌人，比如从沈家逃走的神秘女人，再比如，比她还要神秘几分的沈公子。
但是相比之下，好像路小佳和罗扇才更加令人担心：毕竟沈公子想要天诛地灭大伏魔诀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
叶开正了神色：“我借用了罗姑娘船上的信鸽，让丁灵中修书南宫青沿途接应，出不了大岔子。等南宫家的事了结，我就快马加鞭直接南下鄱阳，与你们汇合。”
路小佳道：“这个不急，倒是你从须弥山庄出来后，抽空去趟丁家。”
叶开忽而想到什么：“你担心沈公子也会对丁家下手？”
路小佳没有回答。他有种直觉，沈公子想掌控的，绝不止于一个南宫世家，他想要的东西，也不止是一套天诛地灭大伏魔诀这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