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一条被很多人都忽视掉了的真理,叫做「明天的自己其实还是你自己」,就是说,你今天做不到的事,其实明天也一样做不到,永远不可能有仅仅在夜里过了七、八个小时,你就突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立刻做到自己前一天做不到的事情,的这种情况。因为明天的你就是今天的你,未来的你还是今天的你。

    不过此时的栗原优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在乎——这个道理,所以还是信心满满地来到了学校。

    因为前一天晚上才发过誓要好好听讲,所以第二天她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是把漫画和轻小说杂志都扔在了教室后面的储物柜里,握紧了拳头给鼓励自己一定要认真上课的。

    不过打完上课铃后,她就发现了一个难堪的事实——上午第一节的社会课,是答疑课。

    不知道为什么,她班级上社会课的老师都是秃顶的中年大叔,而她选修的政治经济这门课的老师是相对秃得不那么厉害的。讲台上,老师正在认真地讲解着前几天作业中的难题;讲台下,黑发少女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多色笔。

    班级的楼层不高,栗原优的位置又靠在敞开的窗边,风吹的时候有樱花的花瓣落在她桌上。她有些挫败地凝视着刚刚落在她一片空白的作业本上的粉白色花瓣,心里已经有了退缩的想法——她的作业根本就没怎么认真写,这种答疑课简直是在打她的脸,她完全,一个字也听不懂。

    正在纠结的时候,讲台上老师双手扶在讲台边沿询问道:「你们明白了吗?」栗原优正想吐槽一句没听懂,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句小声嘟囔:「听懂了。」

    她好奇地转过头,看到她的同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边小声嘟囔,一边在作业本上的空白处补充笔记。

    这个和她隔了一个过道的同桌是个头发三七分的男子高中生,老老实实地穿着制服,名字似乎是叫野村阳人或者野村遥斗的,因为开学到现在两个人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所以她也不太清楚对方名字的具体汉字写法。不过,从她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这个叫阳人或者遥斗的男孩子写得满满的作业题,好像是因为对方不像女高中生有用不同颜色的笔批改的习惯,所以卷面涂画得相当凌乱。

    栗原优收回目光。这个教室里到处都是恍然大悟的点头,若有所思的神色或者全神贯注的低头注记。只有她,和这个教室格格不入。这座学校是一座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传送带上的一个齿轮,跟随着传送带的速度踏踏实实地被带领着向前进,有那么一瞬间,她对自己的同桌,这颗传送带上开开心心地工作的齿轮,生出了一丝羡慕。

    做死宅开心吗?无所事事地混吃等死开心吗?

    当然开心。

    但是这种开心是空荡荡的,当一瞬间从游戏漫画或者小说中回到现实,发现自己仍然是一事无成,「凭什么大小姐会喜欢你」的死宅的时候,感受到的就是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孤独。

    为了逃避这种空虚和孤独,就会更加努力地把自己投入另外一个世界中逃避现实,而越是逃避现实,就越是空虚和孤独。开心是飘渺和短暂的,空洞却是难以忽视的,和这个叫阳人或者遥斗的男孩子,发自内心的说出一句「听懂了」的时候的快乐无法比较。

    最开始的几天,栗原优曾经还是怀抱着「虽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要好好生活」的念头,试图好好学习认真接触课程的,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老师都不太布置作业,最多是设定一个DDL,限期提交后会按个图章表示已阅,最后往往是发份答案下来让学生们自己核对,没有人管束的结果就是放学后的时间常常是无事可做,为了打发时间她开始打电动看漫画,慢慢地她对上课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理由,比如这种穿越者的身份,这让她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没有实感,好像没有什么非要努力做一件事的动机;比如她的生活费充足,家里人也不太在乎她的成绩,她随便打发时间好像也无所谓。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些多半都是借口。她赞同那篇作者报复社会的小说,是因为她心里总有那么一种预感——和她是否身在异世界无关,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其实是因为,她就是那种一团糟的人,就算在现实中恐怕也相差无几。她恐怕一样还是那么拖延,拈轻怕重,被生活推着走,对未来没有任何切实的想法,有了也不会做,做了也坚持不下去

    她轻轻吹开空白的作业本上的花瓣,目送着它飘在空中,轻声说:「要是我有阳人的这种传送带,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个开开心心的齿轮呢?」

    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她也并不真的是青道高中的一个高一女生,学习生活对她来说毫无意义,这座机器并不属于她。

    她没有传送带,没有人会规划她的未来,告诉她应该往什么方向前进,路上应该保持什么的速度,遇到了荆棘灌木应该跳过去还是绕过去,于是她就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过程,随遇而安地随波逐流,因为不甘心于浑浑噩噩的生活而痛苦,又因为痛苦而更加自我放弃。

    栗原优迷茫地叹了一口气,却听见老师一声怒吼:「可恶!泽村,你在我的课上也睡觉!」——她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自己开小差被抓住了。

    教室的第三排,一个棕色头发的男生睡得正熟,被冲下讲台的秃顶教师怒吼一顿后,仍然满脸睡得神志不清的表情。

    这家伙怎么总是在课上睡觉,目、目中无人吗?看向了被批评的当事人后,栗原优默默地低下了头。她认得这个叫泽村荣纯的人。之前她去棒球训练场帮忙顺便打探情报的那次,就看到过他拖着轮胎绕操场跑圈,前几天他上课睡觉被老师揪了起来,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一定会成为背负野球部的ACE!」有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狂傲。

    看起来是跟她这种死宅是恰好完全相反的类型,传说中该死的现充。她无聊地支着下巴听着老师例行批评泽村荣纯,并且胡思乱想时,挂在桌子边的提包却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连忙轻手轻脚地把手机从提包里掏出来,看到了一条来自推特的新follow提示,一个叫藤原贵子的人关注了她,并她发来了私聊消息:「很抱歉,没有事先通知过就冒昧地来推特上关注你了,我是青道高中棒球部的经理,三年级的藤原贵子………」

    栗原优花了几分钟读完了对方长长的消息,这才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青道高中棒球部面向新生招收经理的时候,报名的人数非常微妙。高中棒球队的大名单只能报名21个人,其中包括18名球员、1名监督、1名责任教师和1名记录员,记录员是女性经理唯一可以争取的名单名额,但是青道一直以都是由男性担当记录员,所以队里的女性棒球部经理不能进入名单,没有进入替补席的资格,只能在观众席上作为普通观众加油,准备认真参加社团锻炼自己的女生很少会选择这种非常辛苦又没有功劳的工作,抱着对棒球选手的不纯念头慕名而来的女生反而占了报名者的大多数,故而招收新生经理其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吉川春乃,栗原优的前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心思最单纯」的人员通过了考核的。

    她的态度其实非常端正,也确实有努力想要把工作做好,可是实际开始经理工作的时候,学姐们就发现她真的非常笨手笨脚,总是在认认真真地添乱,一方面感觉工作量迅速加大,一方面也担心在她们毕业后,春乃担任棒球部经理,会不会不小心招入心思不纯的人影响队伍训练,有心再选拔一个人分担工作,再加以培养,可是又怕伤害到吉川春乃的自尊心,所以迟迟没有下决定。

    在吉川春乃拜托她去请假,她又主动请缨帮忙分担了工作之后,学姐们突然发现她是可以被顺理成章收入组织培养的——有棒球知识,懂基本的战术,对球员没特别的念头,做事不笨——于是辗转着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由贵子学姐作为代表讯问她愿不愿意在放学后来实习一下棒球部经理的工作。

    「…明明是个学姐竟然对我这么有礼貌,有些惊讶啊…」栗原优托着下巴,记忆里藤原贵子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梳着姬发式,是个难得的美人,做的便当也很美味,笑起来非常温柔,说话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的,「感觉超大和抚子的啊,人应该不难相处吧。不过我真的不想看到那个糟心的攻略对象,而且我做事也没有很沉稳,为什么就会想到我,更何况…」

    栗原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对于她这种习惯于散漫,不喜欢被规矩管束的人来说,这个工作本身会成为一个束缚,她将要做的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因为经理这种工作,是不容许她半途而废的。一旦答应了下来,她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随着心情做事了,她绝对会被套上笼头,一直鞭策到世界尽头的。

    「不管怎么说,直接拒绝太没礼貌了。先答应下来,到时候再找其他理由拒绝吧。」再找栗原优歪着头思考了一阵,打定了主意后开始回消息。

    回复消息的时候,栗原优还不知道,她在无意中做出了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或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她的未来在这一瞬间,微妙地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下午的两节课是日本史和数学,转眼就打起了放学铃,有社团活动的同学纷纷嚷嚷地走出了班级去换衣服或者直接参加部活,前座吉川春乃转过头来,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栗原优问:「那个…要一起走吗,去棒球训练场…」

    栗原优感觉对方不是很难相处的性格,于是有意稍微拉近一下和她的关系,立刻对她一笑说:「好呀,一起走吧。」

    吉川春乃立刻如释重负一般,也笑了起来——这个女孩子本来长得就好看,棕色的眼眸笑起来更是闪闪发亮,向她伸出了手。

    两个人赶到棒球训练场的时候,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几分钟,栗原优对于这次临时的时间规划还算满意,小跑了两步到体育仓库边。

    白天仓库里从不开灯,因为敞开大门以日光照明就足够。棒球部的三个经理全都背对着门口,一边闲聊着前几天的训练情况一边收拾着棒球。栗原优轻轻扣了扣仓库的大门,三个人瞬间齐齐地转过头来。

    「藤原学姐,梅本学姐,夏川学姐,下午好,我是和学姐联系过的栗原优,之前承蒙您们关照了。」她双手交握在身前,走上前一一鞠躬问好,仪态恭敬端庄——她在决定要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总会一瞬间爆发出这种惊人的严谨和得体,简单来说,栗原优是个很有点能糊弄人的小聪明的人。

    「贵安,栗原同学,你来了。」藤原贵一边温和地点头问好,一边拎起手边的球桶。这个球桶看起来分量不轻,塑胶制的漆黑桶身里盛满了白色的棒球,数量隐隐有冒尖的趋势,顶部的几个球随着她的行走慢慢地滚动着。另外两个学姐也都各自拎起了一桶球,友善地对她一笑:「下午好,栗原同学。」

    栗原优看到贵子站了起来,伸出手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球桶:「那个…这个让我来吧。」

    「没关系的,现在不用你忙这个。」贵子摇摇头对她一笑,对着身后梳着两个低马尾的少女嘱咐道,「梅本,你先带着这孩子熟悉一下环境吧。」

    用铁丝网围截出的室外野球训练场位于学校边缘,站在场内就可以透过围栏看到校外不远处电车的轨道,和它竖向并列的就是掩映在一片绿植中的体育仓库——学校边缘总是校园绿化率最高的地方。训练场横排向内是露天的环形塑胶跑道和跑道围出的足球场,但是足球部的部员平常部活的场所在综合体育馆对面的另一片操场区,这块跑道差不多是野球部的私有地。跑道再向里,并排坐落的就是体育中心,野球部私用的雨天室内训练场。

    像青道高中这样的棒球豪强高中,现役一二军的人数加在一起远超百人,为了满足大量棒球手的日常需求,学校不仅为棒球队设立了专属的运动场地和专属的体育设施仓库,还配置了专门的食堂和专门的宿舍,为了赶上早训需要五点半起床,所以除非家离得非常近或者有其他特殊原因,大多数棒球手都不会选择通勤上学。

    「这里是棒球服,这里是球棒区,这里是棒球区,这些轮胎…也是运动备品之一。」梳着两个低马尾的学姐梅本幸子打开了体育仓库的大灯,带着栗原优在里面一个区块一个区块地介绍,此时两个人正停在一堆有些或多或少的磨损的轮胎面前,梅本幸子有些发愁怎么解释轮胎的用途,但栗原优却很平常地点点头:「嗯,嗯,我知道,我看过球员拖着它跑步。」

    梅本幸子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继续往这边走吧。」幸好新人见过,不然要她解释负重训练为什么拖轮胎而不是绑沙袋,她会很为难的。

    体育仓库,经理室和更衣间是内部联通的,从体育仓库的大门进入,走到尽头就是竖立的一排排的衣帽柜,上部分挂锁的衣帽格里是捕手,投手和野手的棒球服,包括每个人的帽、衫、裤和袜,下部分敞开无门的小格子里放置的则是棒球手套。向右是一个小冰柜,里面是球员运动后冰敷使用的素材,旁边的一套方桌和几把椅子是经理们休息用的,桌旁的几个置物架,上层放着球员名单和考核名册,是记录员使用的,下层放着急救包,里面是各种伤口紧急处理的医疗用品。

    在体育仓库内转了一圈熟悉了内部构造后,两个人又回到了体育仓库门口,梅本幸子俯下身拎起了之前放在地上的球桶,对栗原优说:「你带上那个,我们一起去训练场找贵子学姐——今天好像是一年级对二、三年级的比赛呢。」

    栗原优于是点点头接受了任务,抱着一筐运动型饮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前往训练场,心里不禁有些好奇,棒球豪强学校的新生水平到底怎么样。

    【第三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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