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怀疑中
我隐约有这样一个印象——「日本是个很孤独的地方」
每次到书店拜访,畅销书一排一排的大标题,都和「孤独」有关,怎样享受孤独、怎样喜欢孤独、怎样接纳孤独…
我不知道这些作者有没有成功地说服自己,但是对我而言,不管什么语言的鼓励都无法消解孤独,叫对方动起来也好,看看书也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也好,都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感到孤独的时候,恰恰是无法去做点什么事摆脱孤独的,人只有心里并不感到孤独的时候,才有能力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感到孤独的时候,只会不停地想,我是谁,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活着,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片空白,像要被空白撕裂了一样惶恐,疯狂地想要和谁倾诉,想要和谁在一起摆脱这种孤独,可是却找不到任何对象,到处都是一片空白。于是只能一直躺着什么都不做,直到习惯被空白淹没。
据说自平成二十一年,日本遭遇金融危机起,平均每年每天有85人会自/杀。轻飘飘地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也是因为,感到非常孤独,好像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我也很孤独。
不管是作为栗原优的我,还是作为那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真正的我,孤独感都如影随形。甚至可以说,栗原优的身份反而让我可以喘一口气,因为那不是我,我不用费尽心思去摆脱孤独。
——日记节选
栗原优茫然地在树后蹲坐着,没由来的孤独感让她头脑空白,只想躺在地上睡过去。
好孤独啊。不想一个人。
在意识到自己如此地恐惧孤独之前,孤独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平凡状态,可是当意识到自己是如此不情愿始终一个人时,想到要独自一个人去做某事的滋味,就变得如此痛苦。
可是没朋友的、没存在感的、不受欢迎的栗原优,能依靠谁,能和谁倾诉,能与谁在一起摆脱孤独呢?
直觉告诉她,能留给她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时间不多了,发现她不在,学姐很快就会找过来,其他人也可能会看到,议论如果传出去,会被说成是奇怪的人。
她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灵魂却脱节了一般,要吃力地从地上一点点拽起来才能回神。
要正常一点,要打起精神。
栗原优努力地鼓励自己——觉得难过是因为太饿了吗?有可能,中午确实吃得很少。她手忙脚乱地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条巧克力,慢慢拆开三角形包装的锡箔纸,咬下了一小口。
巧克力浓醇的甜味在她口中炸开,让她几乎想要流泪——可是有什么理由流泪呢?为了一条巧克力而流泪这件事,本身才应该让人觉得很值得流泪吧。
僵化的思维得到了能量的滋养,慢慢地又能伸出触角行动,栗原优为自己的偷跑找到了理由:就说自己的低血糖突然发作好了。
她心安理得地站在树后,躲避着棒球场上人声鼎沸,感情澎湃的的热烈气氛——那快乐衬托得她格格不入得渺小又可悲,像个怪物——一口一口慢慢地吞吃着巧克力,这吞食甚至稳定到产生了一种节奏感。作为一个在节食的人,她当然不应该吃巧克力,可是谁在乎呢?吃吧,吃吧,再多吃一点,总比现在就被孤独淹没了要好。
大不了吃完了就给吐掉。栗原优漠然地盘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这个灵感。
「栗原同学不舒服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栗原优的思路。
很熟悉的声音,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栗原优的反应相比平常略有些迟钝,于是她只是很普通地,有点迷惑地转过了头。
小凑亮介就站在那里,似乎是刚结束比赛,脸上和身上都有泥土的脏污,但他并不在乎,面孔上是他一贯的温和笑容——因为他无论怎么看都十分腹黑的个性,并不高大的身材,再加上这个十分阳光的笑容,他背地里被女生们偷偷称为小蜥蜴(就是变色龙)。
小凑亮介倒是没有想到,这次栗原优的反应这么平常。A场的比赛摧枯拉朽地结束了,队友们关心在B场比赛的丹波光一郎——二年级秋天,他因为手肘受伤离开了一军,所以都挤向了B场看比赛。小凑亮介远远就看到棒球场边缘的树后似乎藏着他们的经理,于是暂时离开了急吼吼地冲过去加油打气的队友前去查看情况。
一半确实是出于绅士风度,不能随意放着认识的女生在一边不管;另一半也是因为,每次见面,这个经理都会实况上演教科书般的手足无措,让他觉得很有趣。
「栗原同学身体不舒服吗?」看到对方还在有节奏地吃着巧克力,小凑亮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是低血糖吗?」
栗原优眨巴眨巴眼睛,她方才的神色很沉重,眨眼的动作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稍微有点迟钝:「嗯。」说完她又想了想,再次点了点头确认自己的话。
这种样子一看就是在说谎吧。虽然这么想,但是小凑亮介并没有戳穿,他已经确认了对方没有试,也就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于是只是脸上带着体贴的笑容说:「那到一边休息一下吧。」就准备结束对话。
按照他对栗原优的观察了解,对方应该领会到这种默认结束对话的言语,所以他并没有想到栗原优再一次开口了。
「我不是不舒服。」她说,「我是在想,人为什么会觉得痛苦。」相比平常,她此刻的迟钝让她更加坦然且大胆,按她软弱的性格来说,这简直称得上热情。
是想和我聊天吗?小凑亮介并不确定他此刻心里想不想聊天,毕竟他要过来查看一下情况的时候,就已经被队友们一轮打趣过了,虽然很好解决,但并不太想多生事端。可他又一贯性格绅士,并不会随意让女生尴尬,所以还是接应上了话题:「原来在考虑这个问题啊。」
栗原优扭过头看着他,他感觉到她似乎很想说话,但她慢慢笑了一下——这笑容很温柔,甚至有一点不自知的习惯性讨好,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小凑亮介当即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的感觉没错,栗原优刚才确实很想和人说话。
第二,栗原优没有选择和他说话,不是因为害怕或者窘迫,只是单纯因为看出来他不那么想说话。
他并不清楚这两个发现代表什么,一瞬间有很多思绪飞速掠过却无法抓住。
栗原优回到牛棚的时候,梅本幸子正站在长椅旁,努力不留痕迹地到处张望,看到她回来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小幅度地摆手招呼她进来,问她是不是低血糖发作了——显然是看到了她手里半条巧克力和不算太妙的脸色。
栗原优默认了下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为自己的离开道歉,梅本幸子毫不在意地嘱咐她注意身体,告诉她离开的时候,场上换下了降谷——说到这里她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栗原优「降谷同学的手指因为投球受伤啦!!」——现在在场的是丹波学长——「以前也是个伤员!!!」
栗原优嗯嗯嗯表示自己已经记清楚了场上情况,实际上她有点疲倦,想要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但是身为经理的职责必须要履行,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为被换下场的降谷同学处理伤口。后者虽然被换下了场,但是精神显然还留存在投手丘上,专注又不甘心地看着专心投球的丹波光一郎。
棒球真是残酷的运动。栗原优心里想。每个人都想成为投手,可是能上升到一军的只有两个;就算能上升到一军,甲子园的获胜者也只有一队,在最终的胜者产生前,就已经注定有许多许多的汗水和泪水将甲子园淹没了。
人类的痛苦是不是因为,人类的愿望是无限的,但是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所以无法让每个人的意愿都得到满足,痛苦也就在其中永恒地诞生了呢?
这么说来,栗原优灵光一闪——摆脱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快好省地迈入共产主义社会,让每个人类自由发展,一切物资按需分配。
她立刻被自己的脑洞逗笑了。不过很快她就掩盖住了笑意,叮嘱了心不在焉的降谷晓伤口不能沾水,近期减少投球一类的注意事项,就拎起急救包悄悄离开了。
回头眺望一下棒球场,视线再次慢慢锁定了遥远处醒目的粉色头发。
小凑亮介。
倘若真的喜欢他,又喜欢他什么呢?没怎么说过话,对他的一切称得上一无所知,倘若在这种情况也可以有喜欢这种感情存在,那就只是自卑的可怜虫,被对方受欢迎的光环和成功者的形象迷惑了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
栗原优轻微地摇了摇头,不再考虑这些事情。然而刚刚收回目光,手机突然轻轻地鸣响了一声。
她随手把手机拿出来,发现line推送了一个新好友申请。
来自「棒球社」的群聊,姓名:小凑亮介,备注:要聊聊天吗?
随着低落情绪的离去而重新上线的自保之情和警惕之心再度燃烧了起来,栗原优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毛——这是,怎么回事?
每次到书店拜访,畅销书一排一排的大标题,都和「孤独」有关,怎样享受孤独、怎样喜欢孤独、怎样接纳孤独…
我不知道这些作者有没有成功地说服自己,但是对我而言,不管什么语言的鼓励都无法消解孤独,叫对方动起来也好,看看书也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也好,都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感到孤独的时候,恰恰是无法去做点什么事摆脱孤独的,人只有心里并不感到孤独的时候,才有能力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感到孤独的时候,只会不停地想,我是谁,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活着,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片空白,像要被空白撕裂了一样惶恐,疯狂地想要和谁倾诉,想要和谁在一起摆脱这种孤独,可是却找不到任何对象,到处都是一片空白。于是只能一直躺着什么都不做,直到习惯被空白淹没。
据说自平成二十一年,日本遭遇金融危机起,平均每年每天有85人会自/杀。轻飘飘地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也是因为,感到非常孤独,好像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我也很孤独。
不管是作为栗原优的我,还是作为那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真正的我,孤独感都如影随形。甚至可以说,栗原优的身份反而让我可以喘一口气,因为那不是我,我不用费尽心思去摆脱孤独。
——日记节选
栗原优茫然地在树后蹲坐着,没由来的孤独感让她头脑空白,只想躺在地上睡过去。
好孤独啊。不想一个人。
在意识到自己如此地恐惧孤独之前,孤独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平凡状态,可是当意识到自己是如此不情愿始终一个人时,想到要独自一个人去做某事的滋味,就变得如此痛苦。
可是没朋友的、没存在感的、不受欢迎的栗原优,能依靠谁,能和谁倾诉,能与谁在一起摆脱孤独呢?
直觉告诉她,能留给她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时间不多了,发现她不在,学姐很快就会找过来,其他人也可能会看到,议论如果传出去,会被说成是奇怪的人。
她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灵魂却脱节了一般,要吃力地从地上一点点拽起来才能回神。
要正常一点,要打起精神。
栗原优努力地鼓励自己——觉得难过是因为太饿了吗?有可能,中午确实吃得很少。她手忙脚乱地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条巧克力,慢慢拆开三角形包装的锡箔纸,咬下了一小口。
巧克力浓醇的甜味在她口中炸开,让她几乎想要流泪——可是有什么理由流泪呢?为了一条巧克力而流泪这件事,本身才应该让人觉得很值得流泪吧。
僵化的思维得到了能量的滋养,慢慢地又能伸出触角行动,栗原优为自己的偷跑找到了理由:就说自己的低血糖突然发作好了。
她心安理得地站在树后,躲避着棒球场上人声鼎沸,感情澎湃的的热烈气氛——那快乐衬托得她格格不入得渺小又可悲,像个怪物——一口一口慢慢地吞吃着巧克力,这吞食甚至稳定到产生了一种节奏感。作为一个在节食的人,她当然不应该吃巧克力,可是谁在乎呢?吃吧,吃吧,再多吃一点,总比现在就被孤独淹没了要好。
大不了吃完了就给吐掉。栗原优漠然地盘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这个灵感。
「栗原同学不舒服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栗原优的思路。
很熟悉的声音,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栗原优的反应相比平常略有些迟钝,于是她只是很普通地,有点迷惑地转过了头。
小凑亮介就站在那里,似乎是刚结束比赛,脸上和身上都有泥土的脏污,但他并不在乎,面孔上是他一贯的温和笑容——因为他无论怎么看都十分腹黑的个性,并不高大的身材,再加上这个十分阳光的笑容,他背地里被女生们偷偷称为小蜥蜴(就是变色龙)。
小凑亮介倒是没有想到,这次栗原优的反应这么平常。A场的比赛摧枯拉朽地结束了,队友们关心在B场比赛的丹波光一郎——二年级秋天,他因为手肘受伤离开了一军,所以都挤向了B场看比赛。小凑亮介远远就看到棒球场边缘的树后似乎藏着他们的经理,于是暂时离开了急吼吼地冲过去加油打气的队友前去查看情况。
一半确实是出于绅士风度,不能随意放着认识的女生在一边不管;另一半也是因为,每次见面,这个经理都会实况上演教科书般的手足无措,让他觉得很有趣。
「栗原同学身体不舒服吗?」看到对方还在有节奏地吃着巧克力,小凑亮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是低血糖吗?」
栗原优眨巴眨巴眼睛,她方才的神色很沉重,眨眼的动作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稍微有点迟钝:「嗯。」说完她又想了想,再次点了点头确认自己的话。
这种样子一看就是在说谎吧。虽然这么想,但是小凑亮介并没有戳穿,他已经确认了对方没有试,也就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于是只是脸上带着体贴的笑容说:「那到一边休息一下吧。」就准备结束对话。
按照他对栗原优的观察了解,对方应该领会到这种默认结束对话的言语,所以他并没有想到栗原优再一次开口了。
「我不是不舒服。」她说,「我是在想,人为什么会觉得痛苦。」相比平常,她此刻的迟钝让她更加坦然且大胆,按她软弱的性格来说,这简直称得上热情。
是想和我聊天吗?小凑亮介并不确定他此刻心里想不想聊天,毕竟他要过来查看一下情况的时候,就已经被队友们一轮打趣过了,虽然很好解决,但并不太想多生事端。可他又一贯性格绅士,并不会随意让女生尴尬,所以还是接应上了话题:「原来在考虑这个问题啊。」
栗原优扭过头看着他,他感觉到她似乎很想说话,但她慢慢笑了一下——这笑容很温柔,甚至有一点不自知的习惯性讨好,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小凑亮介当即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的感觉没错,栗原优刚才确实很想和人说话。
第二,栗原优没有选择和他说话,不是因为害怕或者窘迫,只是单纯因为看出来他不那么想说话。
他并不清楚这两个发现代表什么,一瞬间有很多思绪飞速掠过却无法抓住。
栗原优回到牛棚的时候,梅本幸子正站在长椅旁,努力不留痕迹地到处张望,看到她回来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小幅度地摆手招呼她进来,问她是不是低血糖发作了——显然是看到了她手里半条巧克力和不算太妙的脸色。
栗原优默认了下来,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为自己的离开道歉,梅本幸子毫不在意地嘱咐她注意身体,告诉她离开的时候,场上换下了降谷——说到这里她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栗原优「降谷同学的手指因为投球受伤啦!!」——现在在场的是丹波学长——「以前也是个伤员!!!」
栗原优嗯嗯嗯表示自己已经记清楚了场上情况,实际上她有点疲倦,想要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但是身为经理的职责必须要履行,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为被换下场的降谷同学处理伤口。后者虽然被换下了场,但是精神显然还留存在投手丘上,专注又不甘心地看着专心投球的丹波光一郎。
棒球真是残酷的运动。栗原优心里想。每个人都想成为投手,可是能上升到一军的只有两个;就算能上升到一军,甲子园的获胜者也只有一队,在最终的胜者产生前,就已经注定有许多许多的汗水和泪水将甲子园淹没了。
人类的痛苦是不是因为,人类的愿望是无限的,但是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所以无法让每个人的意愿都得到满足,痛苦也就在其中永恒地诞生了呢?
这么说来,栗原优灵光一闪——摆脱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快好省地迈入共产主义社会,让每个人类自由发展,一切物资按需分配。
她立刻被自己的脑洞逗笑了。不过很快她就掩盖住了笑意,叮嘱了心不在焉的降谷晓伤口不能沾水,近期减少投球一类的注意事项,就拎起急救包悄悄离开了。
回头眺望一下棒球场,视线再次慢慢锁定了遥远处醒目的粉色头发。
小凑亮介。
倘若真的喜欢他,又喜欢他什么呢?没怎么说过话,对他的一切称得上一无所知,倘若在这种情况也可以有喜欢这种感情存在,那就只是自卑的可怜虫,被对方受欢迎的光环和成功者的形象迷惑了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
栗原优轻微地摇了摇头,不再考虑这些事情。然而刚刚收回目光,手机突然轻轻地鸣响了一声。
她随手把手机拿出来,发现line推送了一个新好友申请。
来自「棒球社」的群聊,姓名:小凑亮介,备注:要聊聊天吗?
随着低落情绪的离去而重新上线的自保之情和警惕之心再度燃烧了起来,栗原优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毛——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