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斋寺无一香客，四周宁静，只闻佛音袅袅，钟声悠远。
佛堂里，方丈低声诵着经，感应到外边有些响动，一抬眼便看见几个小和尚领着贵人急匆匆的往里走。
他连忙起身，走至门口行了个佛家的大礼：
“阿弥陀佛，老身恭迎长公主，公主大安。”
“方丈请起。”周煦安虚空抬了抬手，从记事起每年就都会来一次清斋寺，对方丈已经不陌生了，省掉了客套话直接道：
“王观鹤何在？”
“公主是说无心真人吗？他已入住东厢房。”
“……”
这名字取的倒是应景，无心无心没有良心，周煦安觉得王观鹤很适合这个法号。
她带着婢女和侍卫，一群人乌泱泱的往后院走，走到一座安静的小院，周煦安抬起手让后面的人止步：
“你们守在此处，不许任何人进来。”
说罢，独自推开那扇落灰的木门。
……
王观鹤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一入院子就被这破败潦草的景像怔住，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何曾住过这样的屋子？
想起祖父发白的头发和父母含泪的眼神，叹了口气，打起水来学着自己擦桌子。
屋里的窗子是坏的，四处漏风，他在外头寻了几块儿木板将窗口挡住，连带着外面的光也透不进来。
屋里又闷又暗。
吱嘎——
听见开门声，王观鹤下意识的抬头，外面的烈光一下子灌入到屋内，刺得他眯起了眼。
缓了缓又睁开，只见女子穿了一身淡黄色的流苏裙，外面只披了件薄薄的细纱罩衣，随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却难掩姿色。
屋里的灰尘顺着光线漂洋着，而周煦安站在光里，仿若万千尘埃里踏出的仙子。
“丝丝……”王观鹤见到心上人情不自禁的叫出了朝思暮想的名字，而下一瞬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底下了头：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何贵干？”
“王观鹤。”周煦安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她允许男人耍小性子但这人也忒胡闹了点儿，她看着男人光溜溜的脑袋沉声道：
“给我一个解释。”
王观鹤神情难忍，他红了眼眶，动了动嘴巴不知从何道来。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娶她，自打第一次遇见周煦安就被她的飒爽深深吸引了。
王观鹤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母亲溺爱他，姊妹顺从他，那些被家里相中的姑娘无一不是温柔又讨好，但他偏不喜欢这样的。
他喜欢张扬的，明媚的，最好带点刺，能划几下他的心口。
那天周煦安的弓箭对准了他，她的眼神真狠，仿佛自己再向前一步，就真的会射中他的眉心。
他一定是疯了，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若是公主真的把他杀了，他也甘之如饴。
“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当我死了吧。”
他闭上了眼，怕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让心上人看了笑话。
“哐嘡”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落下来，砸得地板发出声响，王观鹤睁开眼睛就见一把匕首冰冷的躺在地板上，阳光洒在刀声上形成一道凌厉的光芒。
“我一向眼见为实，你最好当着我的面自我了断。”
他听见周煦安声音干脆不带一丝温情，竟比这刀光还要发冷。
她的话真伤人，狠狠的戳进王观鹤的心，但他偏偏爱极了她这副冷血无情的样子。
“祖父被派去加建皇陵，偏偏前些天雨水多，先帝的神道突然坍塌，陛下动怒……”
起三出阙，筑神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朝把神道当做墓道，认为人死后能通过这条道通向神界，神道两侧置放石人石兽，象征帝王生前的仪卫。
先帝去世得急，一切毫无征兆，加之那几年国库空虚，陛下匆匆将其下葬，皇陵的其他规章制度也是后面慢慢完善的。
祖父受旨前去监工，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虽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但一家人却要受此牵连。
皇陵坍塌，这可是监督不严的重罪啊。想到祖父致仕的奏章刚被批上，转眼间就要被卸职，祖父一把年纪原本可以光荣归乡却要受到如此屈辱，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时王观鹤的教书先生想到一个法子：
“古有缇萦救父，为免父亲死罪甘愿为奴为婢。先如今王侍郎陷入困境，公子何不模仿缇萦为侍郎解危？”
“虽你不是女儿身不能入宫为婢，但你可以上奏称愿为祖父替罪，监督不严乃是重罪，你从此剃度出家在清斋寺为皇家静心祈祷赎罪，了残此生。”
王观鹤犹豫：“这能行吗？”
“你此举一显孝心传扬王家家风，二来当今圣上颇有仁心不爱动杀戮，见你如此真诚也会有所原谅。”
王观鹤虽在家中被娇宠长大，但若是家逢变故也能站出来为家族撑起风雨。第二天天还没亮，留下封信心一狠就进了清斋寺。
起起落落，他几句就将事情都起因经过道了出来，后又抬头小心打量着女子的神色。
周煦安半晌没说话。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心里很是恼怒，但眼前的男子“情有可原”，一时之间周煦安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想到之前自己每每觉得遇到良人可以相伴一身，临到头对方却出了各种变故，他们都像今天的王观鹤一样有理有据挑不出一句错。
她一个堂堂长公主，皇帝的亲姐，竟在婚事上这样憋屈，看着一脸痛苦的男人周煦安气不打一处来，压在心口不上不下。
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无奈之感。
不想多说，心有些累，周煦安转头想要离去，脚还没跨出门槛，迷茫之间她突然抓到了什么。
厉声询问道：“是何人推举王侍郎监工皇陵的？”
“是陛下。”
……
烈日将乾清宫外的云龙石雕晒得滚烫，几位宫人低头洒着水，陈留小心翼翼的绕开。
在门口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凉帽，他从侧边抬脚踏了进去。
进到内室，只见年轻的帝王坐在沉木雕刻的龙椅上，一双黑曜石般的凤目慵懒的看着手中的香囊，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着花纹，温柔的像是对婴童的爱抚。
见有人进来，迅速的将香囊收到衣袖里，再抬眼已是凌厉，一双孤傲的眸子淡淡的睥睨着下面，气质沉静却又透露出一丝邪肆张狂的气息。
“陛下，长公主求见。”
若只道一声“长公主”，世人都知是舒和。
先帝虽有好几个女儿，但周映则继位后就将这些姐妹们随手打发去了各个封地，如今只有舒和长公主一人独留上京。
周映则虽刚满十八，但作为帝王威严不容冒犯，加上他性子孤傲不善言辞，竟比那五十而终的先帝更有帝王之风。
此时听到周煦安来了，凌厉的目光化作一潭温柔的春水，不顾礼仪，连忙起身去迎接：
“皇姐。”
周煦安看向拉着自己手的男孩有些恍惚，自她开府后很少入宫，姐弟俩已许久未见，不知何时周映则硬生生的比她高出一个肩膀。
龙椅宽大，他拉着周煦安坐到一边，自己从另一侧绕过紧挨着坐下，如同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
“这么热的天皇姐怎得还乱跑？也不怕中了暑气。”
说着，扬起头吩咐外面：“陈留，盛一碗酸梅汤进来，要多加些蜜浆。”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周煦安的衣袖，又低头轻声询问：
“对了，上次的荔枝吃完了吗？今年南浙雨水过多，产量竟少了一大半，皇姐回去的时候把宫里的也带走吧。”
周煦安还未开一句口，对面就已经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她看着男孩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对她的关切，到底还是不忍心。
把原本想要质问的话咽下，她和周映则随意的聊着：
“陛下近来可好？政务可是繁忙？”
“我一切都好。”周映则笑得眼睛都眯上了，倚在她身边像一只温顺的狗狗：
“只是宫中寂寞，皇姐也不常来探望，早知如此就该把那公主府建到皇宫里……”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胡闹。”周煦安轻轻的点了点弟弟的额头：
“等满临以后有了嫔妃，皇姐若日日赖在后宫不走，那时候就知道闲我烦了。”
“我的后宫仅此皇姐一人。”
周映则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发出低低的声音，看不出神情。周煦安只当他在说笑，不多计较。
姐弟俩聊了片刻，周映则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别的话要说。
俩人从前形影不离，他对她的了解远剩过她自己，于是主动问道：
“皇姐可曾遇到什么难事？”
周煦安想了想道：“听闻父皇的神道坍塌？可是严重？”
“确有此事，我已派工部去查，若是长时积水用材软化也就罢，若是人为……”
周映则淡色的薄唇微抿，眉间微皱，声音变得有些冷冽。
“可……王侍郎毕竟一把年纪，若是受牢狱之灾恐生事端，传出去对陛下的名声也不好。”
还有一句话周煦安还没问，王侍郎年过六十，陛下早就批准了他告老还乡，这段时间不过是留在工部交接着工作。
皇陵路途遥远，四周陡峭，为何要派一个杵着拐杖的老人去监工？
工部又不是无人。
“皇姐说的有理。”周映则褪去了方才的严肃，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道：
“如此，我便让他明日带着一家老小返乡吧，也算是留他一个颜面。”说着，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道：
“只是他那个孙子上奏请旨替他将功赎罪，留在寺庙潜心祈福。此子一片拳拳孝心朕实在难以反驳，遂批准，还望他不忘初心。”
周煦安还想说着什么，门口的陈留低着头恭顺的走了进来：
“陛下，工部尚书求见。”
“宣。”
她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正准备起身退下，身后的男人强硬的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道：
“皇姐就坐旁边吃酸梅汤吧，好久不进宫，多陪陪我吧。”
一脸委屈。
周煦安最是心疼他，母妃自他八岁时就去世，宫人踩高捧低常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周映则可谓是她一手带大的。
此时见弟弟撒娇，无奈又坐下，只是从龙椅换成了两侧靠窗的小榻上。
一人穿着官服走了进来，目不斜视，恭敬极了：
“臣周海参加陛下、长公主。”
“爱卿身子可是康复了？赐座吧。”
帘外的陈留听后赶紧搬了个矮凳进来，周海也不客气，坐下后拱了拱手：
“谢陛下体恤，臣与工部众同僚皆已康复，耽误了监工皇陵的大事是臣等失职。”
原来是病了。
周煦安还在想着他竟病得如此巧合，就听见周海继续道：
“贱内月初给女儿办了满月酒邀请了众同僚，没想到那酒竟被那毒心肠的姬妾下了泻药，为栽赃主母闹这一出笑话，请陛下责罚。”
周煦安总觉得这事儿有些牵强。
但想到王立一个高不成低不就即将退任的老臣，谁又会费尽心思陷害他呢？
君臣二人聊得差不多了，周海退下后周煦安也准备离去：
“你忙吧，我去碧海轩瞧瞧。”
碧海轩是曾经母妃的住所，每次进宫来周煦安少不得要去缅怀一番。
周映则寸步不离，起身送她至门口，在皇姐面前他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如春日暖阳：
“皇姐快些回来，我等你用晚膳。”
眼眸温润如水含着一丝说不清的情愫。
目送周煦安的轿子离开后，眼底的水迅速化开，凝成一层刺骨的寒冰，脸上全是阴鸷。
他坐回龙椅，椅子上还有皇姐残留的温度，周映则痴痴的摸过她坐过的每一寸地方。
“冷竹。”
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男子从窗外翻了进来，一言不发的跪在他的脚下，动作轻缓听不到一丝动静。
“将那姬妾处理掉。”
佛堂里，方丈低声诵着经，感应到外边有些响动，一抬眼便看见几个小和尚领着贵人急匆匆的往里走。
他连忙起身，走至门口行了个佛家的大礼：
“阿弥陀佛，老身恭迎长公主，公主大安。”
“方丈请起。”周煦安虚空抬了抬手，从记事起每年就都会来一次清斋寺，对方丈已经不陌生了，省掉了客套话直接道：
“王观鹤何在？”
“公主是说无心真人吗？他已入住东厢房。”
“……”
这名字取的倒是应景，无心无心没有良心，周煦安觉得王观鹤很适合这个法号。
她带着婢女和侍卫，一群人乌泱泱的往后院走，走到一座安静的小院，周煦安抬起手让后面的人止步：
“你们守在此处，不许任何人进来。”
说罢，独自推开那扇落灰的木门。
……
王观鹤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一入院子就被这破败潦草的景像怔住，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何曾住过这样的屋子？
想起祖父发白的头发和父母含泪的眼神，叹了口气，打起水来学着自己擦桌子。
屋里的窗子是坏的，四处漏风，他在外头寻了几块儿木板将窗口挡住，连带着外面的光也透不进来。
屋里又闷又暗。
吱嘎——
听见开门声，王观鹤下意识的抬头，外面的烈光一下子灌入到屋内，刺得他眯起了眼。
缓了缓又睁开，只见女子穿了一身淡黄色的流苏裙，外面只披了件薄薄的细纱罩衣，随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却难掩姿色。
屋里的灰尘顺着光线漂洋着，而周煦安站在光里，仿若万千尘埃里踏出的仙子。
“丝丝……”王观鹤见到心上人情不自禁的叫出了朝思暮想的名字，而下一瞬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底下了头：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何贵干？”
“王观鹤。”周煦安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她允许男人耍小性子但这人也忒胡闹了点儿，她看着男人光溜溜的脑袋沉声道：
“给我一个解释。”
王观鹤神情难忍，他红了眼眶，动了动嘴巴不知从何道来。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娶她，自打第一次遇见周煦安就被她的飒爽深深吸引了。
王观鹤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母亲溺爱他，姊妹顺从他，那些被家里相中的姑娘无一不是温柔又讨好，但他偏不喜欢这样的。
他喜欢张扬的，明媚的，最好带点刺，能划几下他的心口。
那天周煦安的弓箭对准了他，她的眼神真狠，仿佛自己再向前一步，就真的会射中他的眉心。
他一定是疯了，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若是公主真的把他杀了，他也甘之如饴。
“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当我死了吧。”
他闭上了眼，怕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让心上人看了笑话。
“哐嘡”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落下来，砸得地板发出声响，王观鹤睁开眼睛就见一把匕首冰冷的躺在地板上，阳光洒在刀声上形成一道凌厉的光芒。
“我一向眼见为实，你最好当着我的面自我了断。”
他听见周煦安声音干脆不带一丝温情，竟比这刀光还要发冷。
她的话真伤人，狠狠的戳进王观鹤的心，但他偏偏爱极了她这副冷血无情的样子。
“祖父被派去加建皇陵，偏偏前些天雨水多，先帝的神道突然坍塌，陛下动怒……”
起三出阙，筑神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朝把神道当做墓道，认为人死后能通过这条道通向神界，神道两侧置放石人石兽，象征帝王生前的仪卫。
先帝去世得急，一切毫无征兆，加之那几年国库空虚，陛下匆匆将其下葬，皇陵的其他规章制度也是后面慢慢完善的。
祖父受旨前去监工，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虽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但一家人却要受此牵连。
皇陵坍塌，这可是监督不严的重罪啊。想到祖父致仕的奏章刚被批上，转眼间就要被卸职，祖父一把年纪原本可以光荣归乡却要受到如此屈辱，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时王观鹤的教书先生想到一个法子：
“古有缇萦救父，为免父亲死罪甘愿为奴为婢。先如今王侍郎陷入困境，公子何不模仿缇萦为侍郎解危？”
“虽你不是女儿身不能入宫为婢，但你可以上奏称愿为祖父替罪，监督不严乃是重罪，你从此剃度出家在清斋寺为皇家静心祈祷赎罪，了残此生。”
王观鹤犹豫：“这能行吗？”
“你此举一显孝心传扬王家家风，二来当今圣上颇有仁心不爱动杀戮，见你如此真诚也会有所原谅。”
王观鹤虽在家中被娇宠长大，但若是家逢变故也能站出来为家族撑起风雨。第二天天还没亮，留下封信心一狠就进了清斋寺。
起起落落，他几句就将事情都起因经过道了出来，后又抬头小心打量着女子的神色。
周煦安半晌没说话。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心里很是恼怒，但眼前的男子“情有可原”，一时之间周煦安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想到之前自己每每觉得遇到良人可以相伴一身，临到头对方却出了各种变故，他们都像今天的王观鹤一样有理有据挑不出一句错。
她一个堂堂长公主，皇帝的亲姐，竟在婚事上这样憋屈，看着一脸痛苦的男人周煦安气不打一处来，压在心口不上不下。
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无奈之感。
不想多说，心有些累，周煦安转头想要离去，脚还没跨出门槛，迷茫之间她突然抓到了什么。
厉声询问道：“是何人推举王侍郎监工皇陵的？”
“是陛下。”
……
烈日将乾清宫外的云龙石雕晒得滚烫，几位宫人低头洒着水，陈留小心翼翼的绕开。
在门口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凉帽，他从侧边抬脚踏了进去。
进到内室，只见年轻的帝王坐在沉木雕刻的龙椅上，一双黑曜石般的凤目慵懒的看着手中的香囊，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着花纹，温柔的像是对婴童的爱抚。
见有人进来，迅速的将香囊收到衣袖里，再抬眼已是凌厉，一双孤傲的眸子淡淡的睥睨着下面，气质沉静却又透露出一丝邪肆张狂的气息。
“陛下，长公主求见。”
若只道一声“长公主”，世人都知是舒和。
先帝虽有好几个女儿，但周映则继位后就将这些姐妹们随手打发去了各个封地，如今只有舒和长公主一人独留上京。
周映则虽刚满十八，但作为帝王威严不容冒犯，加上他性子孤傲不善言辞，竟比那五十而终的先帝更有帝王之风。
此时听到周煦安来了，凌厉的目光化作一潭温柔的春水，不顾礼仪，连忙起身去迎接：
“皇姐。”
周煦安看向拉着自己手的男孩有些恍惚，自她开府后很少入宫，姐弟俩已许久未见，不知何时周映则硬生生的比她高出一个肩膀。
龙椅宽大，他拉着周煦安坐到一边，自己从另一侧绕过紧挨着坐下，如同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
“这么热的天皇姐怎得还乱跑？也不怕中了暑气。”
说着，扬起头吩咐外面：“陈留，盛一碗酸梅汤进来，要多加些蜜浆。”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周煦安的衣袖，又低头轻声询问：
“对了，上次的荔枝吃完了吗？今年南浙雨水过多，产量竟少了一大半，皇姐回去的时候把宫里的也带走吧。”
周煦安还未开一句口，对面就已经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她看着男孩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对她的关切，到底还是不忍心。
把原本想要质问的话咽下，她和周映则随意的聊着：
“陛下近来可好？政务可是繁忙？”
“我一切都好。”周映则笑得眼睛都眯上了，倚在她身边像一只温顺的狗狗：
“只是宫中寂寞，皇姐也不常来探望，早知如此就该把那公主府建到皇宫里……”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胡闹。”周煦安轻轻的点了点弟弟的额头：
“等满临以后有了嫔妃，皇姐若日日赖在后宫不走，那时候就知道闲我烦了。”
“我的后宫仅此皇姐一人。”
周映则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发出低低的声音，看不出神情。周煦安只当他在说笑，不多计较。
姐弟俩聊了片刻，周映则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别的话要说。
俩人从前形影不离，他对她的了解远剩过她自己，于是主动问道：
“皇姐可曾遇到什么难事？”
周煦安想了想道：“听闻父皇的神道坍塌？可是严重？”
“确有此事，我已派工部去查，若是长时积水用材软化也就罢，若是人为……”
周映则淡色的薄唇微抿，眉间微皱，声音变得有些冷冽。
“可……王侍郎毕竟一把年纪，若是受牢狱之灾恐生事端，传出去对陛下的名声也不好。”
还有一句话周煦安还没问，王侍郎年过六十，陛下早就批准了他告老还乡，这段时间不过是留在工部交接着工作。
皇陵路途遥远，四周陡峭，为何要派一个杵着拐杖的老人去监工？
工部又不是无人。
“皇姐说的有理。”周映则褪去了方才的严肃，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道：
“如此，我便让他明日带着一家老小返乡吧，也算是留他一个颜面。”说着，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道：
“只是他那个孙子上奏请旨替他将功赎罪，留在寺庙潜心祈福。此子一片拳拳孝心朕实在难以反驳，遂批准，还望他不忘初心。”
周煦安还想说着什么，门口的陈留低着头恭顺的走了进来：
“陛下，工部尚书求见。”
“宣。”
她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正准备起身退下，身后的男人强硬的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道：
“皇姐就坐旁边吃酸梅汤吧，好久不进宫，多陪陪我吧。”
一脸委屈。
周煦安最是心疼他，母妃自他八岁时就去世，宫人踩高捧低常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周映则可谓是她一手带大的。
此时见弟弟撒娇，无奈又坐下，只是从龙椅换成了两侧靠窗的小榻上。
一人穿着官服走了进来，目不斜视，恭敬极了：
“臣周海参加陛下、长公主。”
“爱卿身子可是康复了？赐座吧。”
帘外的陈留听后赶紧搬了个矮凳进来，周海也不客气，坐下后拱了拱手：
“谢陛下体恤，臣与工部众同僚皆已康复，耽误了监工皇陵的大事是臣等失职。”
原来是病了。
周煦安还在想着他竟病得如此巧合，就听见周海继续道：
“贱内月初给女儿办了满月酒邀请了众同僚，没想到那酒竟被那毒心肠的姬妾下了泻药，为栽赃主母闹这一出笑话，请陛下责罚。”
周煦安总觉得这事儿有些牵强。
但想到王立一个高不成低不就即将退任的老臣，谁又会费尽心思陷害他呢？
君臣二人聊得差不多了，周海退下后周煦安也准备离去：
“你忙吧，我去碧海轩瞧瞧。”
碧海轩是曾经母妃的住所，每次进宫来周煦安少不得要去缅怀一番。
周映则寸步不离，起身送她至门口，在皇姐面前他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如春日暖阳：
“皇姐快些回来，我等你用晚膳。”
眼眸温润如水含着一丝说不清的情愫。
目送周煦安的轿子离开后，眼底的水迅速化开，凝成一层刺骨的寒冰，脸上全是阴鸷。
他坐回龙椅，椅子上还有皇姐残留的温度，周映则痴痴的摸过她坐过的每一寸地方。
“冷竹。”
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男子从窗外翻了进来，一言不发的跪在他的脚下，动作轻缓听不到一丝动静。
“将那姬妾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