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总是相对而言,或许在你眼里,她很优秀,但在别人眼里,却并不一定。

    王雪是个幸福的孩子。

    她父亲是一名大学教授,母亲是一名公务员。

    在旁人眼里,她既有优渥的家庭条件,父母也都是知识分子,仿佛从一出生,她就不用为了未来而迷茫,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以在以后拥有一个十分不错的生活。

    但这只是在旁人眼里而已。

    王雪的母亲——李漫欣,拥有一份稳定而令人渴望的工作——政府机构的公务员。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获得这份工作,她付出了多少。

    李漫欣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从小将读书当成了自己的一切,努力想要让自己成为优秀的人。

    但是奈何天意弄人,傲骨嶙峋的她,在学习上却没有任何天赋,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她十八岁那年,她的朋友都在高考中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各自怀着理想,奔赴向了全国各地的知名高校。

    而同样是十年寒窗苦读,她的成绩却完全够不上任何一所自己所理想的学校。

    那时候,她几乎因为自己的失败而抓狂,可再怎么样,尘埃已经落定,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她也只能默默的接受了现实。

    上了大学之后,她身边的朋友纷纷开始出头冒尖,获得了各色各样的成就,只有她,慢步行走在一片泥泞的道路上,不知去向何方。

    她不服输,她努力学习上进,通过专升本考试,将自己的学历从专科提升为了本科,后又走上了考公的道路。

    在大学毕业,她入职政府机构的那一天,李漫欣充满了成就感。

    她认为,自己用努力,弥补了与那些,在知名高校上学的朋友们的差距。

    可后来,她发现自己还是错了。

    在她快三十岁时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她发现她的老同学们,不是已经自主创业成功,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就是在学术道路上独造建树,成为了业界内新起之秀。

    她再次感受到了自己与他们之间境界的差距。

    她想明白了,当她在高考之后与那些人拉开差距时,这个差距就一辈子不可能被填满。

    而她也快三十岁了,她不再年轻了,拼不动了。

    这件事仿佛一道心灵上的裂痕,伤了她一辈子。

    这道伤痕她已经不可能再治愈了,所以,她的女儿绝对不能步她的后尘。

    王雪从小就遭到了严苛的教育。

    从学会握笔写字的那一天开始,她就要比别的人做的更好、更完美。

    每一次考试的成绩,她必须名列前茅,否则就是她没有做好,就是她不够努力。

    李漫欣认为,她对王雪所有的严厉和打磨都是为了她好,都是为了让她能够在以后不后悔。

    可是她忽视了一点,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只会带来一个悲伤的结局。

    生活不是一种宿命,而是一种选择,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都会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不同的选择。

    她自己选择了争强好胜,选择永远要让自己比别人更成功,选择不断去追求自己没有的,而只有获得了这些,她才能幸福,可王雪却并不是这样选择的。

    她并不喜欢和别人比较,她并不认为在某些地方没有比别人做得好就是一种失败,她只想做好自己认为重要的事。

    可李漫欣的执拗让她忽视了这一切。

    从小到大,王雪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当她做的不好时,将会面临责骂,而当她做得好时,面临的却还是‘你为什么不做的更好’的质问。

    王雪内心很伤痛,她尝试过,去与母亲交流,可是却从来不会有任何结果。

    慢慢的,她麻木了,她不再想用沟通来解决问题,而是默默的煎熬着、承受着,一直到自己可以逃离她的身边。

    王雪从中考之后,情绪状态就陷入了很不好的地步。

    初中时,王雪的学习状态一直都很不错,其实只需要自然而然的保持住,她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可李漫欣似乎要比王雪更加紧张,她不断的充实王雪的行程表,不断的增加王雪的任务量。

    那段时间,王雪没有任何做其他事的时间,她从这个补习班出来,又要到那个补习老师家里去,从老师家里出来,又要赶快回自己家学习。

    一个十四五岁,心智、身体都还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却连续三年,没有在晚上凌晨两点之前睡过觉。

    李漫欣对自己的安排感觉很良好,她认为,只要这样保持下去,王雪一定能考到全南安最好的高中,只要进入这个环境,那对于以后的考大学,就有了一个基础的保障。

    客观来说,她的安排是很不错,可惜她完全忽视了王雪的心情。

    那段时间,王雪被逼的太紧,她看到书就恶心,每天一睁开眼就开始发愁。

    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王雪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她晚上睡不着,总是盯着墙壁发呆,有时还会不受控制的哭出来。

    她心里总是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注意力根本没办法集中。

    她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她没有告诉李漫欣。

    没有为什么,她就是不想。

    后来,王雪参加了中考。

    中考成绩出来之后,李漫欣大失所望。

    王雪的分数,甚至比她刚上初三的时候还要低。

    李漫欣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她歇斯底里的质问着王雪,将内心的愤怒和不忿全部倾泻向了她,可是她忘了一件事。

    中考失利,王雪才是那个最灰心、难过的人。

    王雪的成绩勉勉强强上了二中。

    李漫欣则因此而更加重视,她将王雪的假期压榨的干干净净。

    每次周五放学,其他人都满心轻松,准备回家放松,只有王雪,她知道她妈妈的车子已经提前等在了外面,她又要去上补习班了。

    在这个过程中,王雪一直在安慰着自己。

    她想,她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不论如何,她应该努力学习,等高中三年结束,她就报外地的大学,走的远远的,到时候她就能获得自由。

    所以她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刻苦学习,提高成绩,在高一最后一次考试中,她进入了全校前五十。

    那天,考试成绩出来,王雪难得的松了口气,她想,这一次,妈妈总算能满意一次了。

    可是,当她回到家,等待她的,还是李漫欣的质问。

    “你怎么这次只排在45名?”李漫欣看着她的成绩单,一张口便是这句话。

    王雪愣了愣,“我上次是一百名上下,这次比起上次,已经进步很多了……”

    李漫欣随手把成绩单放在桌子上,“所以你觉得45就已经很好了是吗?我以为你至少能在前二十的。”

    她凝视着王雪,眼神严厉而倔强。

    王雪没有说话,她微微垂下了头,当时,她只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悸,险些喘不上气来。

    李漫欣道,“你这个成绩根本不行,我给你请了几个老师,明天开始来家里补课,你今晚先提前看看书。”

    那一刻,王雪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重重缠绕起来,把她变成一个行尸走肉。

    静默了片刻,王雪张了口,“知道了。”

    说完,她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进了房间。

    暑假第一天的晚上,王雪看了一夜的书。

    ……

    星期五下午,王雪拿着成绩单,出了校门。

    李漫欣的车还停在老位置,她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上了位置。

    一进去,二话未说,她将成绩单递了上去。

    李漫欣也没说话,而是看起了成绩单。

    “25?还是没达到预期效果啊。”

    她皱着眉说了一声。

    王雪点了点头,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甚至当看到成绩的那一刻时,她就已经想象到了李漫欣会说的话。

    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李漫欣把成绩单还给她,“行了,走吧,补习老师等着呢。”

    然而王雪却在此时出声,“我今天不去补习。”

    “什么?”李漫欣转过了头来。

    王雪表情淡淡的,重复:“我说,我今天不去补习。”

    感受着王雪的语气,李漫欣直直看着她,“你不去补习你干什么?”

    王雪没有看她,她低着眼,看着自己的膝盖,“我今天晚上有事,没办法去补习。”

    “什么事?”

    王雪沉默了,她没有说。

    见她不说话,李漫欣也没有追问,而是发动了车子。

    看着车子开向去往补习老师家的路,王雪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用啊。

    过了十分钟,车子停在补习老师家楼下,李漫欣没有回头,“晚上我来接你。”

    王雪没回答她,拿起书包,下了车。

    在李漫欣的注视下,她上了楼。

    一路走到三楼,停留在补习老师家门前,王雪定定的站着。

    她说不出此时是个什么心情。

    难过、灰心、失望,其实都没有,只是心在不受控制的隐隐作痛。

    王雪没有敲门。

    她在楼道里默默站了十分钟,然后下了楼,出了小区。

    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喂,李医生,我今天下午有事,没办法过去了,我周日下午过去吧。”

    “嗯,我最近情绪还可以,挺稳定的,谢谢医生关心。”

    “好的,再见。”

    打完电话,王雪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今天下午本打算是去心理医生那的,可现在逃了补习班的课,她却不想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被一股无力感束缚,她不想去和任何人交流,只想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向未知的地方。

    那天下午,王雪什么都没有做,她在街道上走着,看着人来车往,听着喧嚣嬉闹,或停下,在公园里坐坐,看着围在一起下象棋的老人们,或在巷子里,摸一摸四处奔波的流浪猫。

    就这样简单的无所事事着,一直到晚上十二点,王雪才回到了家。

    她已经能够想象回家之后会发生怎样的事。

    果然,一进门,李漫欣就坐在客厅,等着她。

    她换了鞋,把书包放下,来到客厅,站在李漫欣面前。

    李漫欣不说话,甚至眼睛都没有看她,王雪也不说话,就站在那。

    沉默了良久。

    “去哪了?”李漫欣率先打破了沉默。

    王雪垂着头,眼睛看着窝在沙发角落里的娃娃,一言不发。

    李漫欣看着呆若木鸡的她,不知怎的,一股火气升腾而上。

    啪——

    她抬手打了王雪一巴掌。

    王雪被打的偏过了头,可即使如此,她心里依然毫无波澜,如同一摊死水。

    “你是觉得自己这次进步了一点,就尾巴翘上天了是吗?你以为自己很厉害?”

    李漫欣说了起来,一句一句的质问从她口中说出,向着王雪铺天盖地的笼罩而来。

    王雪就站在原地听着,她没有任何的反应,就那样一句一句的挨着。

    李漫欣说了半个小时,王雪站着听了半个小时。

    看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王雪,李漫欣似乎失望透顶,她起身,推开挡在身前的王雪,没有说一句话,回了房间。

    王雪被推的一个趔趄,小腿撞在身后的茶几上,她闭了闭眼。

    ‘总算结束了。’

    轻呼出一口气,王雪回了房间。

    李漫欣的态度和责骂,她早就已经麻木,刚才她的那些质问和指责,她其实真的不在意,也不难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觉得自己不在意,心却很疼。

    她窝在床上,抱着双膝,脑子里不断回放着李漫欣的话,浑身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王雪抬头,看着窗户外面,她就那样看着,一直看着。

    情绪是个很奇特的东西,有时候,它能让你感受不到,却仍然在影响着你。

    那一晚,王雪没有哭。

    她看了一晚的月亮,直到月亮自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最后,她下了床,来到衣柜前,从深处翻出一瓶安眠药。

    看着那瓶药,王雪的嘴角抬了抬,眼底泛滥出无奈。

    那是她最后一次在心里对着自己道歉。

    “对不起,说好的要熬下去,可是,我等不到了。”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往往都冲不垮一个人的精神和意志,生命的旅途往往结束于漫长且看不到尽头的阴暗与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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