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游经绵城时见此清新景色题诗一首,其中:“山连连,水绵绵”一句颇为流传,时人叹,作贯了鸿鹄文章的陛下也有此意趣,于是这城便易名为“绵城”。

    绵城多商贾,商贾以乔家最为富贵,听闻乔家生意遍布天下,但凡是能挣钱的营生,乔家都能来分一杯羹。

    “郎君!”

    市集间人潮涌动,叫卖喝彩声此起彼伏。乔伏冬忍着咳嗽,不曾想还是急急咳上几声,身后小厮连忙匆匆撑着伞追来。

    “郎君您怎么话也不说就走,若是被日头晒伤了怎么办?”

    阿澜掏出手帕去拭乔伏冬额角的汗珠,一边还不忘高高撑着油纸伞。

    “我又不是冰雕的人,你们成天看我跟看眼珠子一样。”

    乔伏冬抬手扯过手帕,随意在掌心叠了叠,“走吧,回家。”

    阿澜忙称是,紧跟着乔伏冬身后走远。

    乔府大门两侧立着石狮子,迈过门槛便见其中富丽。

    宅院内多奇异花树,修剪得也颇有野趣,又置一泉碧水,中游锦鲤数条,皆肥硕体长。廊下雕镂空纹样,技法繁杂,想必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乔伏冬自廊下穿过,一进内庭便见一陌生女子。

    此人便是姜虞。

    她闻声回头,见一佳公子立于门前,着绣银纹的玉白长袍,腰间坠一翡翠镶金如意扣,面若好女,只不过看着过于瘦弱,少了几分俊朗,倒是让人心生怜惜。

    “父亲、母亲、兄长,这是……?”

    乔伏冬挨个问了安,也打量起姜虞。

    姜虞着石青简陋劲装,一绳编腰带束腰,只显得盈盈一握。又佩一长剑,无剑穗。

    她起身拱手,“在下龙山派天师,姜虞。”

    乔伏冬亦回礼,只不过行的是时下的文人礼。

    乔嘉舒搁下茶盏,朝他解释:“姜天师是龙山派姜掌门的爱徒,如今掌门已应允你上山修习体术,姜天师是特意奉师命前来迎你的。”

    他为乔家长子,早早接管了乔家不少生意,数年间竟经营得愈发红火。

    乔伏冬寻座而坐,阿澜接过婢子手中的茶盏转而递给他,乔伏冬没接,示意他放在案上。

    “没想到,天师脚程如此快,我们才刚接到消息不久天师就到了。”

    坐上妇人慈目看来,她面洁无纹,想必是保养得当,鬓间簪一镂金蝴蝶簪,尽显富态。

    “师命不敢松懈。”

    “这样吧,姜天师在我府上暂住几日,待我们收拾准备好了再行出发也不迟。”

    乔父在一旁道。

    见乔家众人不急于把乔伏冬送上龙山,姜虞只好答应,“如此便叨扰了。”

    “哪里叨扰!染芳,你命人将二郎院旁的柳兰苑收拾出来,迎姜天师进去小住。”

    叫染芳的婢子垂首称是,朝姜虞婉婉一笑,“天师请随我来。”

    姜虞朝众人拱手,转身跟着染芳迈出门去。

    乔母见二人走远,回过神,“小小……为娘还是放心不下你。”

    她眼中似有泪光。

    因着乔伏冬胎生身弱,乔家先前并未给他取名,他是乔家小儿子,便“小小”地叫着。

    “母亲,不必担心,弟弟此去是修习体术,那龙山派是百年门派,定能让弟弟平安康健,我瞧着,就是刚刚那姜小天师也是筋骨清奇之人。”

    乔母闻言点点头,在乔父与乔嘉舒的安抚下定了心神。

    乔伏冬看着为自己担心的父母兄长,暗自叹息,眸中似潋滟波光。

    “儿子先回去了。”

    他捏了捏藏于袖间的指尖,起身告退。

    乔府满园春色,群芳争艳,姜虞跟着染芳一路行走,竟是花了眼睛,不禁心中感叹乔家真是大富大贵之家。

    “天师,柳兰苑到了。”

    染芳端庄侧身,只见一邻水庭院矗于眼前,旁植垂垂绿柳,枝叶随风抚动摇摇摆摆地在湖面上划过水痕。

    她又柔声说:“苑内想必已有人候着了,主母念着天师是修仙之人不喜纷扰,特意让人把柳兰苑收拾出来,又仅指了几个伶俐的小厮女婢伺候,天师若是哪有缺处尽管跟她们提便是,婢子先告退了。”

    姜虞应了声,目送她离开。

    她张望了几下这院落,随后才迈步而进,屋内几个女婢立马停了手中活计回身行礼,姜虞看得只觉束缚得很,随意指了个顺眼的女婢留下便叫其余人出去了。

    那女婢名叫夏夏,圆脸大眼,看起来像是年画里的抱鱼娃娃。

    夏夏替姜虞斟了茶水,“天师辛苦了,主母说怕一同用餐拘束了天师,便让柳兰苑的小厨房独给天师置菜,天师可有什么忌口,我好叫人现在就准备着去,不至于晚上吃得太晚叫天师饿着肚子。”

    “啊……”姜虞放下茶盏,若有所思,“清淡为主就好,我没什么忌口的。”

    “是,我这就吩咐去。”夏夏盈盈一笑,转身出了门。

    这下姜虞才好好打量了一圈这内室。

    这屋里宽敞明亮,壁上悬一古画,上画着群人踏青之景,屋内几个瓷瓶内放几支时花,颜色清雅毫不艳俗。

    偶有微风穿堂袭来,只觉清凉舒适。

    绕过屏风,有一桌、一凳、一床榻。桌上摆一黄铜镜,不知是否材质特殊,比起寻常的镜子倒是格外清晰,姜虞不禁多瞧了几眼。

    床榻上的被褥皆柔软崭新,轻轻一嗅还有皂香,姜虞抚着那绣着鸟雀的枕头,叹一句绣工了得,这鸟雀竟是栩栩如生。

    “天师原来在此。”

    夏夏见姜虞在此处,松口气道。

    “夏夏,那里是什么地方?”

    姜虞见她紧张的模样抿嘴一笑,说着朝床头大开的窗户看出去,不远处正有一户院落,看起来倒是别致。

    “啊……那是小郎君的住处。”

    “乔伏冬?”

    夏夏点头,“小郎君喜欢安静,所以旁边的柳兰苑一直没有住人,也就是天师您来了才有了人气呢。”

    说来,姜虞对这乔伏冬倒是兴趣大起,不免得向夏夏讨问一番他的逸闻趣事来。

    她拉过夏夏叫她坐在一旁,见她摆手佯装不喜,“我们修仙人没有这些规矩,你就当与我姑娘家茶后聊天,坐着就是。”

    “这乔小郎君……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当年不足月产下了小郎君,其实小郎君的身弱就是因此才得的,可谁知当时绵城外有个婴儿塔被大火焚了,正巧府上路过一白眉老道,说什么自己是因缘际会来此,见小郎君倍受怨气缠身之苦属实不忍,要了我们府上好些银钱呢!”

    “那没治好?”

    “当然治不好啊,小郎君并无虚症,只是身体比上旁人弱了些,只不过经这老道耽搁了几年,小郎君也落下不少病根,这些年虽然主君夫人请了不少名医诊治,但也不能祛除,只是和缓些让小郎君身体不再那么羸弱。”

    说着,夏夏面容忧愁。

    “还是可怜了我们小郎君,大好的年纪天天喝着汤药,旁人还说是因我们乔家挣了太多银钱惹老天气恼,这才让小郎君缠绵病榻,好拖累着主君。”

    姜虞闻言蹙眉,“这是什么话,财运乃福气所积,仙家怎么可能如此小肚鸡肠,再者说,乔府富贵那也是良善所报。”

    “看来姜天师对我很好奇。”

    一男声自外室传来,夏夏连忙下了床榻起身去迎,姜虞听她小声地说了句郎君。

    待缓缓转过屏风,就见乔伏冬立于堂中,嘴角似有淡淡笑意。

    “当然。”

    姜虞坦然说。

    “那天师不如从我这本人口中问问?”

    “自然是好,不过……郎君愿意?”

    乔伏冬落座,顺手扯了扯有些皱的衣摆,“有何不愿意,不日我便去往龙山派,说起来也即将与天师是同门,与同门共话罢了。”

    姜虞见他君子行径,心中好感顿生,心想,乔伏冬与往日见到的富家子弟大不相同,倒是叫人愿意亲近。

    她笑着,手拄着下巴问:“那,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叫伏冬啊?”

    “伏冬”二字从少女口中说出时,乔伏冬稍稍一顿,而后又正色。

    “其实很简单。”

    “如何说来?”

    “身体不好,父亲母亲想让我如蛰伏之兽熬过寒冬,也算是他们的愿景。”谈及父母亲人,乔伏冬冷淡的眉眼处暖色尽显。

    “看来,他们的愿望成真了。”

    姜虞了然,拿起夏夏端上来的糕点轻咬一口。乔伏冬闻此言不禁弯起眼角:“也许是吧。”

    “那你为什么要来龙山派呢,天下那么多门派,龙山派离绵城并不近,往返波折,想必你是要吃点苦头的。”

    姜虞嚼着糕点,不甜腻的口感让她又拿起一块接着咬了一口。

    “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

    “我龙山派并无与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啊,哦……我和你差不多大,可我从未见过你。”

    乔伏冬愣了下,随即歪头轻笑。

    “天师说笑了,此人并非女子。”

    “不是女子?”

    “嗯……我多年前遇一白发老者,他正于竹林间饮酒舞剑,举止潇洒翩翩,我也想如他那般洒脱。他说,如果我还能活到长大,就去龙山派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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