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遇到这种人,你记得一定要躲开,知道吗?”王无择恨不得对祾歌耳提面命,“这边男风比较盛行,纨绔子弟私底下是会显摆自己的娈童,攀比谁的娈童更好看、更强壮、更恭顺的,你听到没有?”

    南北朝时期,男风昌盛,直到武周代唐,都没有完全遏制下去。这件事祾歌是知道的,毕竟他有几位好龙阳的长辈——废太子李承乾和称心,故雍王李贤和赵道生。

    他家的觉魂只怕一直都有问题,他的长辈们断袖的不少,如果算上契金兰,恐怕还要多上一位。

    断袖不必多说,契金兰则是女子燕好,总之不是正常男女结合,繁育子嗣的行为。觉魂正是掌控生育的一魂。他父亲李弘的无子,也算在觉魂弱里面。

    祾歌不由得好奇:“为什么这里,会龙阳之风盛行?”

    “因为屯兵。”王无择说,“将尉收用军卒,老兵欺负新兵……常有的事,这边的公子们也有样学样,所以……”

    他告诫祾歌:“你这种长相,在这边会很受欢迎。所以给我记好了,出门必须带卫队,听懂了吗?”

    祾歌没接他的话茬,转而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老头子啊。”王无择说,“他专门跟我说过,家里养几个丫鬟没什么,但是不要去找军卒。那些都是良家子,和仆役不一样的。”

    祾歌停下了脚步。

    王孝杰居然还会和王无择说这些?

    此时此刻,他的胸口再次出现了那种陌生的情绪,来源太复杂,祾歌甚至一时之间不能辨认。

    但他很清楚,那是因为王无择和王孝杰出现的。

    这种情绪让他烦躁而痛苦,他很想离开他的身体换取片刻宁静。

    可就在这时,他的情绪一下子完全消失了。

    祾歌忽然困惑起来。他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情绪,也复述不出来他当时的感受。

    就在这时,苏戎墨轻轻碰了他一下。

    祾歌立刻明白他现在要继续演下去。他努力板起脸,假装自己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实际上他却什么都弄不明白,糊里糊涂地配合苏戎墨。

    苏戎墨低头看着他。

    是情绪解离,创伤发作的一种。因为情绪太强烈,为了避免发病,他的身体规避了情绪。

    他知道不能任由祾歌沉浸在情绪中,于是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他们要去赴西州都督唐休璟之孙,一个叫唐旻的小公子的私宴,商议祾歌和王无择是否要在唐旻的婚礼上做傧相。

    说白了,就是王无择带着祾歌去认识新朋友。

    三人换了衣服,一同策马向北里而去。

    唐旻唐公子已经早早等在二门,听到通传之后,他迎了出来,当面给了王无择一个熊抱:“无择!终于把你等来了!”

    王无择锤了他一下:“阿旻你小子请我,我怎么能不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成纪县公,也就是新任安西监察使,姓周字济川,以字行,汝南周氏永安房,谯郡襄公和临川公主之孙,神断狄仁杰的外孙,皇长孙的胞亲舅表弟,年少于你我。”

    这段介绍极为繁复:成纪县公是爵位;安西监察使是职事官,也就是官场上的称呼;周济川是“周祾歌”的姓字,非正式场合的私交称呼;汝南周氏是郡望,是“兴旺于汝南郡的周氏”的意思,永安房是堂号,是大家族中为了区分不同分支而划分出来的区别方式;接下来是“周祾歌”的父系、母系血统,区别于庶人;最后是他的齿序,用于区分年龄。

    唐旻上来和他见礼。

    王无择又介绍苏戎墨:“这位是苏长史,姓苏字戎墨,以字行,洛阳人士,我们该称一声苏兄。”

    唐旻同样行了礼。

    介绍的规矩是先贵后贱,祾歌和苏戎墨都是官身,所以先介绍他们,才轮到白身的唐旻。王无择介绍道:“这位就是唐公子,单名一个旻字,晋州酒泉人士,唐大都督之孙,也就是今天的东道主。”

    祾歌笑着和唐旻还礼:“唐公子不必拘谨,今晚不过是个私宴。”

    唐旻也笑道:“监察使抬举,旻愧不敢当。监察使请,长史请。”

    几个少年又你来我往推让几次,这套礼数才算周全了。

    唐旻笑着引三人进园子。园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又少不得一一见礼。

    唐旻笑道:“诸位先请,我去接一下交河郡王家的麴八公子麴文瑛。”

    王无择对他挤眉弄眼:“这里有我,你快去吧,可别让准小舅子等急了,再去你未婚妻那里告你一状。”

    苏戎墨哄笑起来,唐旻闹了个大红脸,告罪一声,急忙迎出去了。

    在胡姬的丝竹声中,王无择一脸狡黠:“阿旻看起来真的很喜欢麴六姑娘啊,哪有人连傧相都要奉宸卫士啊,奉宸卫士多稀罕。”

    奉宸卫士出身好、仪态好、样貌好,又文武双全,而且只要不站错队,飞黄腾达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再盛装打扮去接亲,别提有多气派了。

    祾歌饶有兴趣地听王无择说这些东西。他是皇家子孙,大婚会有礼部负责,这种百姓中的婚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苏戎墨也凑过来说:“唐公子这次邀请二位,只怕是要请二位打头阵。接亲的时候,一般是要选两位最英俊善骑射的公子当头,骑着用丝绸珠宝装饰,但是没有马鞍的骏马去接亲。所以这两位傧相的骑术和容貌就格外重要。”

    王无择一听便笑起来:“这个我们擅长!不就是骑无鞍马么,到时候保证给阿旻办得漂漂亮亮!”

    说话间,他已经决定要去做唐旻的傧相了。

    祾歌听着,也觉得有趣。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凑热闹,忽然听到外面一个公鸭嗓的少年声音:“才五品的卫士,有什么资格去迎娶我阿姐!我阿姐可比你们中原的公主都娇贵!她是草原上最骄傲的嫡公主!”

    祾歌三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唐旻引着一个胡服少年走了进来。他看上去比祾歌现在这幅孩童容貌稍年长一点,五官长得不错,就是有些盛气凌人了。

    他神情倨傲地说:“你一个庶子,能迎娶我家嫡公主,简直是三生有幸。”

    唐旻有口难辩,他涨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王无择看不下去了,就要跳出去打人。祾歌按住他,忽然问道:“戎墨,这是哪家的王子?为何鸿胪寺没有公函下达?这简直是渎职!”

    苏戎墨站起身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回监察使,这是高昌麴氏的公子,无官无爵。”

    祾歌故作茫然:“高昌麴氏?”

    苏戎墨故意抬高了一点声音:“就是那个灭国速度取决于唐军行军速度的高昌麴氏。”

    周遭登时一静。

    只听祾歌不紧不慢地问:“麴氏不是已经灭国了吗?何来公主?”

    他缓缓起身,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问:“还是说……你想叛出大周?”

    这个罪名太大,麴文瑛一时之间连话都不敢接了。他咬着牙,目光落在唐旻身上,忽然怒道:“唐旻!这就是你请来的傧相!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拂袖而去。

    少年躁动起来,有人隔岸观火,有人犹豫不决,有人第一时间看向唐旻、王无择,也有人在麴文瑛离开后,同样毅然决然随他而去。一时间,小园中冷清不少。

    祾歌递给苏戎墨一个眼神,苏戎墨微不可察地颔首示意。

    子弟们的关系,往往是父辈关系的一个缩影。今晚跟着麴文瑛离去的几人,父辈定然是麴氏铁杆。而看向唐旻、王无择的,其父辈一定和唐休璟、王孝杰二人脱不开关系。

    这次虽说是私宴,但也算是祾歌这个监察使第一次以私人身份亮相。贵胄子弟必然要齐聚此地。就算没有麴文瑛,他也要想办法挑起这些人的矛盾的。

    祾歌已经打定主意,回家之后,他就要写信回京分享此事。

    只是这个“麴”字着实难写,这个字就是“酒曲”的“曲”。高昌麴氏是王莽时代西迁的汉人后代,祖先是鞠姓。鞠姓的起源是战国时代第三十七任燕国国君的长子鞠昇。他们是汉人姬姓的后代,和祾歌现在用的周氏祖上是一家。

    燕姓同样发源于燕国王族,但燕筠青不是汉人燕氏,她是鲜卑燕氏,是慕容氏建立燕国之后以国为姓,祖上是慕容氏。所以她才会从胡俗穿耳。

    他正洋洋自得于自己的渊博,转头看到唐旻神色复杂,看着快哭出来了:“周监察使,那是我未来的妻弟!”

    他是真担心自己娶不到心仪的姑娘!

    祾歌道:“你也说了,他是你的妻弟,你是他的姐夫。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你现在忍下来,你妻子看得起你吗?他们只会觉得你是软柿子!”

    唐旻一脸难堪地别开脸。

    “不必怕他报复,这种人张口闭口嫡庶,可见除了从正妻肚子里出来,别的再无长处了。这种人不会有出息的。”祾歌神色冷酷。

    这是实话,但是场合不对。眼见祾歌还想继续,王无择忙高声:“大家也别站着了,既然出来一趟,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他拍出金银财宝,豪爽地说:“今日我们就请都知娘子作陪,如何?”

    所谓都知娘子,就是一场清谈文酒宴会的主持人,也就是当红清倌人。都知娘子要能文善辩,聪明伶俐,才能在往来应和中不落下风。

    可直到他们列席落座,都没等来都知娘子,只有一个小丫鬟来问:“娘子请问,诸位公子作诗否?”

    这群少年中不乏诗才,但看到祾歌奚落麴文瑛,一时间还是觉得稳扎稳打得好,纷纷道:“今晚玩玉烛银筹就好。”

    所谓玉烛银筹,是一种抽签喝酒的游戏。与会者轮流抽签,根据上面的指示,或唱歌跳舞,或喝酒玩闹。这是一种在隋唐很流行的桌上游戏,但是祾歌没玩过。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签筒,却听到丫鬟婉拒的声音。

    不是文会,很难请到自矜身份的都知娘子。

    可这些公子们却丝毫不见怒色,只是夸赞着都知娘子的骨气。

    祾歌喝着葡萄汁,觉得看人比玉烛银筹有意思多了。

    香风袭来,陪伴他的清倌人笑道:“公子为何不饮酒,可是看不上如此俗物?”

    祾歌下意识避开她攀过来的身子,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怎么,还有好酒舍不得拿出来?”

    清倌人以团扇掩口而笑:“要说酒,我家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灵溪博罗、宜城九酝、浔阳湓水、齐地鲁酒、杜康酌月,可这些酒,在关内都能品到,关外再点,终究无趣。公子要是愿意,不妨试试高昌葡萄?”

    祾歌摇头:“俗。”

    清倌人略一沉吟,笑道:“我家还有来自吐蕃的青稞玉液,这是当年王大将军最爱的吐蕃酒,如今王少将军亲至,共饮此酒,也是应景。”

    “我持戒律,尽形寿不饮酒,酒可上,我就不碰了。”祾歌忽然露出微笑来,“另拿几坛带走,我带回去孝敬王大将军。”

    王无择此时正左拥右抱,由美人侍奉饮酒作乐,闻言,不由得笑骂:“就你乖觉!”

    祾歌笑而不语。

    他没在青楼久待,只是玩了一两轮银筹,就推说身体不适,让王无择好好玩。他自己则带着青稞酒先行回府。

    只不过,他没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带着青稞酒去找了王孝杰。

    王孝杰此时正在自斟自酌,见他过来,笑着冲他招手:“来来来,你师娘刚刚做好的酱牛肉,过来陪我喝几杯。”

    “我不碰酒,不过我给你带了东西。”他拿起青稞酒,放在桌子上。

    王孝杰拍开泥封,陶醉地闻了闻:“自从我十几年前回了大唐,青稞酒是再没喝过了。”

    十五年前,也就是王无择刚落地的时候,王孝杰兵败被俘。吐蕃赞普认为他长得像自己父亲,因此优待他。王无择幼年也是在吐蕃度过的。

    祾歌似笑非笑地说:“这是王无择和唐旻常去的青楼的酒。”

    王孝杰品酒的动作一滞。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说:“王无择这个兔崽子!”

    祾歌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将他面前的酱牛肉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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