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兵此次一连赢了四仗,谢昱下令犒赏三军,一众将领在营帐前席地而坐,美酒佳肴摆在桌上,今日难得轻松一回,将士们饮了不少的酒。

    副将率先端起酒盏朝江翎鞠了一躬,“末将虽感激将军提携,但也要敬郡主殿下一杯,殿下英勇善战绝不输给男子,益州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

    旁边的校尉也跟着举杯,笑着赞叹道:“是啊,益州一战多亏了有殿下在,将军被楼兰大军困在城外,要不是殿下当机立断杀了楼兰的左副将,楼兰战意全无,咱们算是侥幸赢了这一战。”

    这些将领跟着谢昱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早就抱着为国捐躯的死志,这次谢昱被困昭城数十日,如果没有江翎,他们早就跟楼兰部鱼死网破。

    如果没有郡主,凉州兵等不到打赢这一仗,也等不到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那一天。

    自从谢老将军统领凉州兵那日起,谢昱就常常在军营里习武练剑,算是老一辈看着长大的,他们时常谈起谢昱日后的心上人,这小子定要娶个能治住他的。

    后来他们初见江翎,小姑娘生了副金枝玉叶的娇贵模样,他们起初都觉得这丫头会被谢昱那混小子欺负,可益州一战令他们刮目相看,原来女子也能带军打仗,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此次能杀得楼兰措手不及全仰仗在座诸位,辞盈只是闺阁女子,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江翎大大方方起身举杯,她环视周围的将领,由衷感叹道:“益州一战让我认识什么才叫凉州兵,这才是大乾安定所在,幸得诸位谢昱才能活着回来,从前我只当是他精通兵法才胜人一筹,现在我才明白有凉州兵在,大乾便不会输。”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番话听得众人眼眶一酸,他们自知报效国家是身为大乾子民的责任,但鲜少有人看到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存在,旁人只能看见主帅的功劳,这样的话他们从未听过。

    主位上的谢昱沉默了许久,他狭长的眼眸扫过所有人脸上触动的神情,“今日是庆功的好日子,兄弟们,开战前我说过,凉州兵可以输但不能降,随我出征的每一战都是生死未知,谢某屡次战胜楼兰全仰仗诸位将士用命去搏。”

    底下的将士们纷纷举起酒杯,齐声应道:“凉州兵幸得谢老将军栽培,谢小将军骁勇善战,今后我们定肝脑涂地,不负大乾,不负将军。”

    边关的百姓在城外放了许多天灯,他们祈求战争早日结束,也祈求凉州兵战无不胜。

    楼兰部驻扎的军营狼烟四散,楼兰姮早已想好如何应对凉州兵,只要绑了大乾那位郡主殿下,身为主帅的谢昱定会方寸大乱,大乾皇帝大怒之下严惩凉州兵将领,彼时军心崩散的凉州兵就如蝼蚁,不堪一击。

    “殿下,关于小将军我这儿有几桩陈年旧事,您想不想听?”

    “你是说,谢昱当年率兵直闯西荒是为了平定郡主?”

    江翎端着酒杯的手一颤,她不敢细想乔照梨话中的含义,前世的谢昱只因一人远赴边关,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连衣冠冢都没有。

    乔照梨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感叹道:“是啊,听说那郡主被下嫁西荒楼兰部,谢昱刚得知消息就带领暗卫出京,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他竟在边关聚集兵马一路南下,连破衡阳王的七座城池,逼得他提前发动兵变,幸好有小将军这一仗,洛阳提前得知衡阳王谋逆,太子除掉与衡阳王一党的大皇子才能稳坐帝位。”

    “上一世的谢昱怎会如此,何至于此?”江翎掐了掐眉心,她丝毫想不起在何时见过谢昱,即便他们见过,谢昱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家族……

    除非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可到底是怎样的情义才会让一个人心甘情愿赴死。

    乔照梨瞧见江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她是吃醋了就连忙岔开话题,“你也用不着生气,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小将军满心满眼都是你,这一次那可怜女子也不知是何下场。”

    江翎抿着唇没开口,乔照梨就撂下酒杯坐到江翎身侧,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若真是在乎就去问问谢昱之前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夫妻之间一旦生了嫌隙就再难彼此信任,往后的日子还长,你总不能跟他赌一辈子气。”

    “阿梨。”江翎回过神猛地抓住乔照梨的手,她只觉唇间血腥味很重,哑声道:“可是大墚只有一位平定郡主。”

    “什么?”乔照梨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姑娘咬破了唇,不敢置信地凝视着营帐外的谢昱,眼神里浓浓的悲痛和无奈令人心生怜惜。

    江翎愣愣的望着营帐外畅谈的谢昱,重复了一遍,“可是大墚只有一位平定郡主,那就是江家嫡女江窈知。”

    江翎竟是大墚的平定郡主?!

    乔照梨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翎,“殿下,您原来就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

    难怪穆陵关的将领听从她的调遣,难怪大墚皇帝不惜重金也要取她性命,难怪太后和皇帝这般纵容江翎。

    乔照梨艰难吐出几个字,说出埋在她心底已久的问题,“您来蜀中是为了报仇还是要替三皇子筹谋皇位?”

    “阿梨,你怎么知道是三皇子。”江翎顾不上乔照梨方才说的前尘往事,她很早之前就瞒着乔照梨关于三皇子的事,乔照梨是个聪明人,她从不问储君人选,只怕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阿梨,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三皇子的处境艰险,越多人知道就更容易出事。”

    江翎一想到乔照梨曾说过的话,心里苦涩就得厉害,她握住乔照梨的手,低声道:“你心悦他,我知晓你不愿入宫不愿困在宫城里,所以鲜少提起谢昱的筹谋,世间事总有变故,或许他最后不做太子。”

    乔照梨打断了江翎的话,她冰凉的手摸了摸下江翎的脸,姣好的面容难得露出苦笑,“殿下不必宽慰我,我早就知道他心有鸿鹄之志,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怎能与万里江山相比?我从未奢求过他选我,只是殿下,照梨已经追随您两年了,或许是您的与众不同让照梨改变许多,我曾以为自己是云遮山上的孤魂野鬼,如今竟也盼着自己能有家可归,但偏偏那人例外。”

    “是啊,要做皇帝就注定成为孤家寡人,宫里的女子永远都在争宠幸。”

    江翎生在皇家更清楚深知身处皇家的不易和无奈,她读得懂乔照梨的骄傲,明白三皇子的无路可选,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死局。

    “殿下,我已经失去族亲,这次绝不能再一意孤行,我已经任性过一次了,代价惨痛我永生不能忘。”  乔照梨顺手理了理领子上的绒毛,狭长的眸子望着神情凝重的江翎看了好一会儿,她想起谢昱跟江翎上一世的凄惨结局,苦口婆心的劝慰道:“你回去好好同他说,既然小将军早就知道认识你,他应该还记得关于你们的过往,也许他不告诉你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江翎听到谢昱的名字,心猛地一颤,她有些看不懂谢昱了。

    之前他说过情爱一事无关紧要,他娶江翎只是因为需要一个盟友,他帮江翎也是敬重江嵩,不忍心一代枭雄毁在顾砚手里。

    可是为何偏偏是她江翎,她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想读懂他的心思。

    江翎瞥见乔照梨担忧的眼神,她顿了几秒挤出笑容,摇摇头示意她放宽心。

    “我明白的,他凡事都憋在心里,我不问他永远都不会说。”

    乔照梨深沉的目光遥望着远处的一对璧人,她看得出来江翎心里有谢昱,此前她还担心谢昱喜欢的旁的女子,如今看来这二人倒是阴差阳错生出一段缘分。

    老天总爱愚弄世人,有情人阴阳两隔不得相见,无缘的偏偏要牵扯在一起,平添几段爱恨孽缘,倒是可笑。

    营地里的士兵大多都喝醉回营了,只有几位将领还在举杯畅饮,燕满洲一眼就看出谢昱心不在焉的样子,谢昱这副蠢样还是头一次见,忍不住笑出声,“你小子这是碰上什么头疼事了,以前打再多仗也没见过你这副模样,跟丢了魂一样。”

    谢昱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葡萄随意丢在桌上,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你是不知道江翎有多记仇,此次被困时我曾给她送过一封信,原本我以为自己定会死在楼兰部手上,所以那信上提起我若死了,她不必为我守节,另寻良人便好。就因为这个,整整三天愣是没跟我说半句话。”

    这哪里是信,分明是和离书!

    燕满洲拿起野果砸向谢昱,只觉得这人是个傻子,忍俊不禁道:“谢淮序,你是没脑子吗?弟妹分明是气你不念及她,哪怕是你死在楼兰手上,她的性子定会马踏西荒替你报仇,你竟让她另嫁,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这个妻子?”

    谢昱毫不犹豫的回答:“我自然把她当做妻子,可即便是夫妻也不该搭上性命,她的人生还长,我不要她轻易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你啊,生了张唇红齿白的嘴,连话都不会说,你要说你心里在乎她,你心疼她所以不愿她报仇。”

    燕满洲早就看透谢昱的心思,他这个兄弟啊,心里念着人家,还不许心上人生死与共,真是个傻子。

    谢昱刚想说什么,就被蒹葭的话打断,“将军,殿下在营帐内等您。”

    燕满洲一听这话,乐得合不拢嘴,他自然觉得江翎这是有意求和,便不由分说将谢昱拽起来,还不忘交代两句。

    “殿下这是耐不住性子了,快去吧,记得嘴甜点,别什么话都憋在心里。”

    谢昱的话堵在喉间,被燕满洲推进了江翎的营帐。

    谢昱略显局促的神情被坐在榻上的江翎尽收眼底,她坦然自若的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葡萄,“夫君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江翎很少这么称呼谢昱,但凡她开口叫夫君,准没什么好事。

    谢昱愣了一瞬,快步走到江翎面前,淡声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江翎自顾自地吃了几颗葡萄,谢昱向来是个肆意张扬的家伙,现在倒是乖觉,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谢小将军是不是想休妻?”江翎没跟他绕弯子,直接将心中疑虑问出来。

    谢昱听得蹙紧眉头,他写得分明是和离,从头到尾哪里提到过休妻二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休妻,我是不愿你守寡。”

    江翎自然听得出谢昱想好好解释,可她偏要激一激这口是心非的家伙,“小将军是不是喜欢上了别家姑娘,所以才想同我和离。”

    话未说完,江翎就被谢昱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嘴。

    “江窈知,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谢昱突然伸手将人拽到跟前,漆黑的眼瞳凝在江翎脸上,他嗤笑一声,“殿下冷落我这些天,最后琢磨出来是我喜欢上了别人,那殿下不妨说说是哪家姑娘有这样的本事,让我魂不守舍日夜难寐,连殿下这么好的女子都舍得抛弃。”

    江翎一时语塞,她压根没想到不善言辞的谢昱也会有咄咄逼人的一面,她被谢昱逼得太狠,只好先服软,温声道:“谢淮序,你先放开我。”

    “……”

    谢昱攥住江翎胳膊的手轻了两分力,可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他敛了笑容,沉声问道:“难道在你江窈知心里,我就是这般不堪的人吗?”

    江翎莫名生出几分愧疚,她没想到一句玩笑话会让谢昱情绪大变,她主动揽住谢昱的脖子,耐心解释道:“阿序,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同我和离,刚才的话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昱盯着江翎水灵灵的杏眼,他的心陡地一颤,真是输给这伶牙俐齿的姑娘了。

    他没好气的松开手,将人从身上推下去,嗤笑道:“江窈知,你就是拿准了我,每次惹我生气都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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