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金陵城便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绵绵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淡淡,轻轻,温温柔柔,打落春花含露,拂过客舍柳青,洗涤了长街青石,也妩媚了巍峨楼台。

    大魏宫城便浸在这样的濛濛烟色里,王气绵延又婉约多情。而小雨连绵中,宫中风情旖旎之最,当属望舒宫。烟雨长廊,潋滟水光,其有青青翠竹,半亩方塘。

    这里是宫中清静之地,乃长公主元徽所居之处。因长公主不喜喧嚣,与各宫无所来往,平常在各处伺候的内侍宫女们不得吩咐不敢踏足此地。

    这会子清晨刚过,宫中各处隐有动静,唯独望舒宫平静如往,濛濛细雨里,有种难言的静谧。

    流光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天色,春雨空蒙,阴晴未明,唯有风雨扑面,吹动她裙裾翻飞,也打湿了她云锦绣竹纹的墨袍。

    “第几日了?”她淡淡出声,问一侧的玄倾。

    “武林大会的第三日。”玄倾说。

    第三日了啊。

    听说武林大会历界也是三日事必,也不知道今日之后这一届大会的魁首又是哪一位英雄好汉。

    “昨日的擂主是谁?”

    “还是夙凌。”

    夙凌。

    流光唇齿之间轻声滚了滚这个名姓,笑了笑:“走了一个秋海天,又上来一个夙凌。前者是江湖声名远扬的才俊,后者是他大燕百年侯府的权贵,燕帝还真是不遗余力。”

    一个出生江湖,一个生于朝堂,一界武林大会,双管齐下,燕晏至的野心都不屑遮掩了吗?

    她眉目微凉,面上是寡淡神情,乌黑鬓角被烟雨沾湿,氤氲了整个面目。

    然而玄倾只一眼便知道她已然生怒。

    他顿了顿,问:“殿下,既然燕皇都派了人,要不要我们也”

    流光摇摇头。

    “谢青城既然到了金陵,武林大会苍梧山注定要插手,那这三日就只是以武会友。至于甄选盟主一事,叶家从未亲口承认,那么消息便只能算是众人臆测。情势如此,我们又何必再费心思。”

    玄倾闻言却皱了眉头。

    “殿下,既然盟主甄选有转圜余地,苍梧山有威慑之效,那燕皇再如何费心都无法决定最终结果。那此番大会,他又为何派遣秋海天夙凌等人,难道就只是为了碰一碰运气?”

    如果是碰运气秋海天就算了,毕竟是江湖人士,但是夙凌的身份,禁军统领,大燕侯勋,一个板上钉钉的朝堂中人,即便赢到最后,顺利登上盟主之位,江湖人铁定还是不服的。

    毕竟所谓江湖势力本就桀骜难用,登上盟主之位的人如果没有一呼百应的威名,那也跟普通的草莽没什么区别了。

    流光淡淡一笑。

    “碰运气的成分自然是有的。毕竟秋海天火候不足,天山派又没有其它出色的弟子,那燕晏至必然要祭出夙凌这块底牌。不过要论根本缘由,还要问一问谢燕两家的渊源。”

    渊源?玄倾面露不解。

    流光笑了笑,眸光又落在廊外的烟雨长天。

    她在这样的天色里,柔软了嗓音和语气。

    “其实谢燕相交,年数悠久,仔细算来,可追溯至两百年前。那时大燕还不是大燕,苍梧谢家也不是如今开派立宗的谢氏,那时与我大魏共北地的是东蒙,而苍梧拥兵数十万,算是兵家门第。彼时东蒙在位帝王风奇书一心南下开疆辟土,给了外族入侵之机,以致山河零落,风雨飘摇。当时中原危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是谢家出兵,与当时还是东蒙异姓王之子的燕惊鸿联军,方破了北地之危。谢燕两家的牵扯便是由此而始。”

    “这段旧史我也曾听闻。听说也正是因为苍梧山从中周旋,大燕与当时还是后魏的大魏签订了息战协议,由此两国方得百年安平。”玄倾道。

    流光笑道:“不错。”

    “可谢燕之间既有这般渊源,那为何这些年苍梧和大燕明面上也不见任何亲厚之意?”玄倾疑惑。

    “因为苍梧山的特殊地位。”流光道。

    “苍梧身处江湖,自古便是江湖与朝堂之间的枢纽,何况其坐拥一方兵力,匹夫怀璧,这就注定了它与各大朝堂不疏不亲,不远不近,这也是其掌权谢氏一族的处世之道。”

    “所以此次燕帝派遣秋海天和夙凌除了碰运气以外,也有对苍梧山的试探之意?”玄倾问。

    流光颔首,乌黑眉目隐在烟笼雨幕里,让人看不清其间的深意。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燕帝不是燕武帝,谢青城也不是谢清扬,再深的羁绊也在岁月长河里淡去了。燕帝想要染指江湖,意图擅动兵戈,他就必须知道苍梧山是友还是敌。”

    最起码,他需要确认苍梧山非敌。

    正说着话,却闻一阵环佩玎玲,流光两人循声看去,便见一妙龄女子款步走近,云桑服彩云髻,腰间一道红缨络,宫中当值太监宫女们的都知道,这是望舒宫的大宫女芳蕤姑姑。

    “殿下,陆大人来了”芳蕤在廊侧停下,低声禀告。

    陆舒窈?

    流光淡淡挑眉。

    “请进来。”

    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殿内。

    望舒宫外有一条长长的大理石阶,名曰朝圣。万里晴空时,正当晌午阳光,整条石阶光芒万丈,映衬整个望舒宫殿似天上人间;而大雨如注的时候,雨水成河汇成流泽,细流从高入低,自上而下,似一片瀑布之景,蔚为壮观。

    此刻那长长的石阶上有身着朱红色正三品朝服的女官,正撑着一把雨过天青色的竹柄伞,小雨连绵里拾阶而上。皂靴踏过遍地积水,烟雨打湿朱红官服,走动间伞沿微抬,依稀可见女子明润秀丽的眉眼,一片绵绵春雨里,清丽明妍。

    此人正是芳蕤口中的陆舒窈陆大人。

    大魏民风开放,自先皇元宸帝起,女子便可如男儿一般入学读书。到了元昭帝这一代,女子也可走乡试,会试,殿试等选官之道,只要有心为官,且有治国良策,亦可得百官青睐,圣上赏识,从此蟒袍加身,青云平步。

    陆舒窈其人,出身贫寒,然自幼聪慧,熟读四书五经。贞德元年,乡试第三,会试第二名贡士,同年金銮殿面圣,因才德兼备,姿容上佳,被钦点为探花,赐进士及第,金榜题名。

    如今入朝七年,一路擢拔而上,得圣上青睐,摄政赏识,任职吏部尚书,统管吏部上下,司全国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乃六部尚书之首,大魏女子第一人。

    “陆大人”

    临近望舒宫,前有手脚伶俐的宫女接过她手中的竹柄伞,后有熟悉的女官过来领路。

    陆舒窈抬眸一看,正是殿下身旁统管望舒宫杂事的芳蕤。

    “殿下可在?”

    “在的,大人请跟我来。”

    芳蕤在前牵路,二人穿过朱红凉亭、九曲长廊,至一处内殿停下。

    “殿下在等陆大人,大人请”芳蕤笑道,微微侧身,让出殿门。

    陆舒窈理了理身上官服,缓步走了进去。

    偌大的殿中除了流光并无他人。

    “殿下”陆舒窈手执臣子礼,朝着上方立着的人微微一揖。

    “小雨匆匆,怎么这个时候来我宫里?”上方的人见她这个时候过来,眉目微扬,明显兴致浓郁。

    陆舒窈低眉答道:“吏部不忙,左右无事便过来拜会。”

    流光闻言,眸中噙了一丝笑意。

    “你来得倒是巧。本宫昨日检阅了阿挚的功课,其它的倒没什么,只是所练字帖有几处不尽人意。我平日诸事缠身,又不精此道,你长于书法,既来了就要帮忙一起查看才是。”

    陆舒窈自然不敢推拒,连忙道:“殿下有命,舒窈自当尽心竭力。”

    她们这边说着话,芳蕤已经着人从侧殿搬来字帖,厚厚的一摞宣纸笔墨,被宫女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内殿的案几上,看起来颇为壮观。

    流光请她入座。

    “陆大人请。”

    “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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