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阳的军务府就在附近，徒步走过去也不过一两刻钟。
大魏在景州驻军十万，自元宸武帝起便有先例，然而景州金陵数万里之隔，山高皇帝远的，未免驻军统领拥兵自立，景州兵权向来分散，光是调军兵符便一分为三。驻军统领一块，朝廷手中一块，剩下的便在兵部手中，三符齐集方可调动景州境内全部兵马，以此方保大魏北地安然无虞。
流光来前粗粗翻阅了一遍卷宗。沈寒时此人年纪轻轻，卷中记载也只寥寥数笔，唯一可以算得上功绩也就是当初安阳赈灾一事。
卷宗记载的皆是他离开安阳之前的事迹，至于之后，便是一片空白。
行了大约两刻钟，阜阳军务府近在眼前。府前两头石狮子分门而立，和两个人高马大的守门将领一样威风凛凛。
玄倾上前告知通禀，对方虽生得凶煞，说话倒也客气。
他们将来意相告，并未暴露身份，不料结果不甚如意。
那守门将领道：“二位要寻的沈都尉早在半月前便被朝廷圣旨调往别处任职，如今按照行程估计已经到了任职之地。”
调任？
流光淡淡挑眉。
“我听说沈大人是年前刚刚升任阜阳都尉，任职期还不满一年，如何又被调走了？”
大魏官吏调任有道，无论文武，三品以上须在官位上任满三年方可晋升。当然也有例外，大功者可酌情提拔，有罪者亦可革职论处。
景州军务府都尉在朝中已算得上从三品，沈寒时任期不足一年便被调任，除了被贬便是晋升了。
那守门将领见她二人气度不凡，明显不太像是无知宵小，又见玄倾亮出身份牌，更是不敢得罪，便如实相告。
“阁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阜阳官道闹匪患，沈都尉点兵剿匪，不过三日便大胜而归。因为此次剿匪立功，上报朝廷，圣上降旨升任都尉为飞骑大将军，派其前赴北境跟随暻王殿下一道镇守边疆。”
“北境？”流光极快抓住他话中的两个字，双眉微蹙，脸色陡然有几分下沉。
她问玄倾：“圣上降旨派人前赴北境跟随暻王殿下？此事可属实？”
“并未收到任何消息。”玄倾低语。
流光闻声垂眸，面沉似水。
玄倾又多问了那将领几句，对方一一相告，然而透出的口风里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回程的路上，流光一直未曾开口，玄倾见她一路沉思，顿了顿，道：
“殿下，我的确未曾收到宫中的任何传信，陆大人那里也没有递来任何消息，此事应该是圣上的密令，可是圣上此意”
流光停下步伐，玄倾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先不管圣上是何意，倒是沈寒时此人。赈灾、剿匪，副将、都尉，一路高升而上，我们踏遍安阳、阜阳，却始终与他阴差阳错不得相见。这样的巧合世间少有，何况他的卷宗还如此干净，此人我倒想会会了。”
“殿下不必过于忧心。上次去信金陵我已将沈寒时一事告知陆大人，以陆大人的精明必然详查，相信不日便有书信飞鸽阜阳，届时此事的首尾必定明明白白。”
玄倾轻声道，不过眼下他担心的是另一事。
“可是这样一来，寻不到沈寒时，宋大人一案这边的线索就等于断了。”
流光闻言，微微抬眸，她眉目映在午后天光里，如画秀美，语气却淡极：
“断了也无妨。沈寒时和此事牵扯多少我们尚不清楚，他不在此地也好，省得打草惊蛇，左右还有清风堂。谢青城那边会有动作的，毕竟他比我们更心急。”
她抬步继续前行，转身时回望了玄倾一眼，
“至于北境那边，多留意动向。”
玄倾一愣，急忙抱剑跟上去。
“殿下的意思是”
“圣上不可能无缘无故调任一个景州的军务新贵前去襄助暻王，我怕他另有所图。但不管他此意何为，我们的人必须盯紧，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北境无端生乱。”
“是。”
客栈里。
谢青城午睡刚醒，烹了一壶茶后在房中翻阅书卷。
白雁飞推门进来，他只抬眸轻轻瞥了一眼，全副注意力又落在书卷上。
“怎么，看到进来的是我，失望呀？”白雁飞哂笑一声，撩袍而进。
“有事快说。”谢青城淡道。
白雁飞也不计较，择了一处坐下，理理衣角，清了清嗓音。
“青州来信了。清风堂前些日子的确接了大魏某个官员的生意，具体是谁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此人向清风堂支付酬金相当之高，是这个数。”
白雁飞朝他举了两个指头。
此时恰逢窗外起了长风，吹动案上纸张翻飞。
谢青城放下书卷，起身前去关窗，天色不知何时黯淡下来，方才还晴朗明亮的天，此刻已乌云蔽日，隐隐风雨欲来。
元徽去了军务府，好像还没回来。
他淡淡瞥了一眼长街上所剩不多的人群，没有看到熟悉身影，关了窗。
“既然白家风信子也查不清的事，那说明此人行事谨慎，而酬金之高，说明此人在大魏朝中官位极贵，也不排除皇亲国戚的可能。”他转身开口道。
白雁飞倒了一杯茶水凑近唇边，闻言哂笑。
“管他是谁？朝中显贵又如何？皇亲国戚又怎样？既然牵扯到大魏内部那就是元徽的事，我们不便插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查清楚清风堂的老巢所在。”
谢青城闻言轻睨了他一眼，走回案边。
“在你看来，背后之人是谁对我们不重要？”
“朝堂之人，无非追名逐利，江湖中人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非也。无论是何身份，于我们是人证，同样重要。”谢青城淡道，又拿过方才搁置的书卷。
白雁飞耸耸肩。
“好吧。可是现在不是查不到吗，我们只能继续找清风堂的老巢了。”
谢青城翻着书卷的动作顿了一下，皱眉。
“清风堂建派不过数年，做的又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在江湖中仇家不少。他们或许也深谙其意，平日里做事谨慎，且老巢隐蔽，的确是不好找。”
白雁飞闻言立时挑高了眉角，“我倒忘了问。那日你在安阳驿站是如何凭借身手就断出那是清风堂的刺客？”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
因积累的仇家太多，清风堂这些年做事很是隐秘，他们的人已很少光明正大行走江湖。
既如此，谢青城又怎会识得清风堂刺客的身手？
谢青城笑了笑，倒也没有瞒他。
“我有一位朋友，与清风堂有血仇，他曾为了报仇，潜入清风堂做了一段时日的刺客，我与他交过手，熟悉他的武功套路，与驿站暗杀的刺客有九分相像。”
“朋友？能让谢世兄称一声朋友的世上可没几个人。那你的这位朋友如今身在何处？既然要找清风堂的老巢，不妨探探他的口风？”
谢青城摇摇头。
“且不说那时清风堂尚未成形，无巢穴可言，就是自那之后此人就脱离了清风堂，连武功路数都不再沿用了，如何又会得知旧日门派的下落？”
何况他人前尘旧事，既知伤心事，又何必再提？
话止于此，事情好像又陷入了死地。
白雁飞轻啧一声，放下茶水，窝进了贵妃榻。
“希望峰回路转吧。”他舒服地轻哼一声，不再多话。
窗外起了风雨，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紧闭的轩窗上，伴随咕咕的叫声，似鸟兽哀鸣。
白雁飞睁开眼睛，便见谢青城已疾步走了过去。
他推开窗扇，刚露出一道缝隙，便见一只白鸽跃了进来，那白鸽绕着房梁飞了一圈翩然落在谢青城肩上，歪着头擒着短喙梳理身上微湿的羽毛，又咕咕叫了两声，抖落满身细小雨滴，也打湿谢青城半个肩膀。
谢青城阖上窗，摸了摸肩上鸽子的脑袋，把它拿了下来。鸽子腿上系着的极小的木筒，他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一寸大小的纸条来。
“谁的信？”白雁飞好奇。
“阿晟。”
谢青城简单地看了一眼，递给他。
“阿晟在信中说，武林大会之后秋海天曾在金陵嘱托傅九天替他捎了一件信物给江南天仙楼的莫纤纤。”
白雁飞接过看了一眼，轻嗤一笑，翻了个白眼。
“敢情傅九天口中的那个江湖朋友是秋海天啊。武林大会上我与此人交过手，身手不弱，我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叶晟兄怎么注意他了？难不成叶家老爷子真打算留意此人做下一任盟主？这可不行啊，不是我打不过他小心眼，我不喜此人，反正他做盟主我第一个不服。”
谢青城闻言一笑，把重新跃上肩头的鸽子拿下放在桌案上的茶碗旁，由着鸽子伸着脑袋去啄杯中浮起来的茶叶嫩芽。
他道：“别说你不服。我观此人虽貌善温和，在江湖也素有侠名，然而眼神带狠，野心极重，恐心术不正，要是他做盟主，我也不会答应的。只是叶晟注意他可不是叶淮老盟主的意思，是我的主意。”
“你又是何意？”
白雁飞不解，不明白他好端端地怎么注意起秋海天。
大魏在景州驻军十万，自元宸武帝起便有先例，然而景州金陵数万里之隔，山高皇帝远的，未免驻军统领拥兵自立，景州兵权向来分散，光是调军兵符便一分为三。驻军统领一块，朝廷手中一块，剩下的便在兵部手中，三符齐集方可调动景州境内全部兵马，以此方保大魏北地安然无虞。
流光来前粗粗翻阅了一遍卷宗。沈寒时此人年纪轻轻，卷中记载也只寥寥数笔，唯一可以算得上功绩也就是当初安阳赈灾一事。
卷宗记载的皆是他离开安阳之前的事迹，至于之后，便是一片空白。
行了大约两刻钟，阜阳军务府近在眼前。府前两头石狮子分门而立，和两个人高马大的守门将领一样威风凛凛。
玄倾上前告知通禀，对方虽生得凶煞，说话倒也客气。
他们将来意相告，并未暴露身份，不料结果不甚如意。
那守门将领道：“二位要寻的沈都尉早在半月前便被朝廷圣旨调往别处任职，如今按照行程估计已经到了任职之地。”
调任？
流光淡淡挑眉。
“我听说沈大人是年前刚刚升任阜阳都尉，任职期还不满一年，如何又被调走了？”
大魏官吏调任有道，无论文武，三品以上须在官位上任满三年方可晋升。当然也有例外，大功者可酌情提拔，有罪者亦可革职论处。
景州军务府都尉在朝中已算得上从三品，沈寒时任期不足一年便被调任，除了被贬便是晋升了。
那守门将领见她二人气度不凡，明显不太像是无知宵小，又见玄倾亮出身份牌，更是不敢得罪，便如实相告。
“阁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阜阳官道闹匪患，沈都尉点兵剿匪，不过三日便大胜而归。因为此次剿匪立功，上报朝廷，圣上降旨升任都尉为飞骑大将军，派其前赴北境跟随暻王殿下一道镇守边疆。”
“北境？”流光极快抓住他话中的两个字，双眉微蹙，脸色陡然有几分下沉。
她问玄倾：“圣上降旨派人前赴北境跟随暻王殿下？此事可属实？”
“并未收到任何消息。”玄倾低语。
流光闻声垂眸，面沉似水。
玄倾又多问了那将领几句，对方一一相告，然而透出的口风里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回程的路上，流光一直未曾开口，玄倾见她一路沉思，顿了顿，道：
“殿下，我的确未曾收到宫中的任何传信，陆大人那里也没有递来任何消息，此事应该是圣上的密令，可是圣上此意”
流光停下步伐，玄倾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先不管圣上是何意，倒是沈寒时此人。赈灾、剿匪，副将、都尉，一路高升而上，我们踏遍安阳、阜阳，却始终与他阴差阳错不得相见。这样的巧合世间少有，何况他的卷宗还如此干净，此人我倒想会会了。”
“殿下不必过于忧心。上次去信金陵我已将沈寒时一事告知陆大人，以陆大人的精明必然详查，相信不日便有书信飞鸽阜阳，届时此事的首尾必定明明白白。”
玄倾轻声道，不过眼下他担心的是另一事。
“可是这样一来，寻不到沈寒时，宋大人一案这边的线索就等于断了。”
流光闻言，微微抬眸，她眉目映在午后天光里，如画秀美，语气却淡极：
“断了也无妨。沈寒时和此事牵扯多少我们尚不清楚，他不在此地也好，省得打草惊蛇，左右还有清风堂。谢青城那边会有动作的，毕竟他比我们更心急。”
她抬步继续前行，转身时回望了玄倾一眼，
“至于北境那边，多留意动向。”
玄倾一愣，急忙抱剑跟上去。
“殿下的意思是”
“圣上不可能无缘无故调任一个景州的军务新贵前去襄助暻王，我怕他另有所图。但不管他此意何为，我们的人必须盯紧，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北境无端生乱。”
“是。”
客栈里。
谢青城午睡刚醒，烹了一壶茶后在房中翻阅书卷。
白雁飞推门进来，他只抬眸轻轻瞥了一眼，全副注意力又落在书卷上。
“怎么，看到进来的是我，失望呀？”白雁飞哂笑一声，撩袍而进。
“有事快说。”谢青城淡道。
白雁飞也不计较，择了一处坐下，理理衣角，清了清嗓音。
“青州来信了。清风堂前些日子的确接了大魏某个官员的生意，具体是谁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此人向清风堂支付酬金相当之高，是这个数。”
白雁飞朝他举了两个指头。
此时恰逢窗外起了长风，吹动案上纸张翻飞。
谢青城放下书卷，起身前去关窗，天色不知何时黯淡下来，方才还晴朗明亮的天，此刻已乌云蔽日，隐隐风雨欲来。
元徽去了军务府，好像还没回来。
他淡淡瞥了一眼长街上所剩不多的人群，没有看到熟悉身影，关了窗。
“既然白家风信子也查不清的事，那说明此人行事谨慎，而酬金之高，说明此人在大魏朝中官位极贵，也不排除皇亲国戚的可能。”他转身开口道。
白雁飞倒了一杯茶水凑近唇边，闻言哂笑。
“管他是谁？朝中显贵又如何？皇亲国戚又怎样？既然牵扯到大魏内部那就是元徽的事，我们不便插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查清楚清风堂的老巢所在。”
谢青城闻言轻睨了他一眼，走回案边。
“在你看来，背后之人是谁对我们不重要？”
“朝堂之人，无非追名逐利，江湖中人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非也。无论是何身份，于我们是人证，同样重要。”谢青城淡道，又拿过方才搁置的书卷。
白雁飞耸耸肩。
“好吧。可是现在不是查不到吗，我们只能继续找清风堂的老巢了。”
谢青城翻着书卷的动作顿了一下，皱眉。
“清风堂建派不过数年，做的又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在江湖中仇家不少。他们或许也深谙其意，平日里做事谨慎，且老巢隐蔽，的确是不好找。”
白雁飞闻言立时挑高了眉角，“我倒忘了问。那日你在安阳驿站是如何凭借身手就断出那是清风堂的刺客？”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
因积累的仇家太多，清风堂这些年做事很是隐秘，他们的人已很少光明正大行走江湖。
既如此，谢青城又怎会识得清风堂刺客的身手？
谢青城笑了笑，倒也没有瞒他。
“我有一位朋友，与清风堂有血仇，他曾为了报仇，潜入清风堂做了一段时日的刺客，我与他交过手，熟悉他的武功套路，与驿站暗杀的刺客有九分相像。”
“朋友？能让谢世兄称一声朋友的世上可没几个人。那你的这位朋友如今身在何处？既然要找清风堂的老巢，不妨探探他的口风？”
谢青城摇摇头。
“且不说那时清风堂尚未成形，无巢穴可言，就是自那之后此人就脱离了清风堂，连武功路数都不再沿用了，如何又会得知旧日门派的下落？”
何况他人前尘旧事，既知伤心事，又何必再提？
话止于此，事情好像又陷入了死地。
白雁飞轻啧一声，放下茶水，窝进了贵妃榻。
“希望峰回路转吧。”他舒服地轻哼一声，不再多话。
窗外起了风雨，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紧闭的轩窗上，伴随咕咕的叫声，似鸟兽哀鸣。
白雁飞睁开眼睛，便见谢青城已疾步走了过去。
他推开窗扇，刚露出一道缝隙，便见一只白鸽跃了进来，那白鸽绕着房梁飞了一圈翩然落在谢青城肩上，歪着头擒着短喙梳理身上微湿的羽毛，又咕咕叫了两声，抖落满身细小雨滴，也打湿谢青城半个肩膀。
谢青城阖上窗，摸了摸肩上鸽子的脑袋，把它拿了下来。鸽子腿上系着的极小的木筒，他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一寸大小的纸条来。
“谁的信？”白雁飞好奇。
“阿晟。”
谢青城简单地看了一眼，递给他。
“阿晟在信中说，武林大会之后秋海天曾在金陵嘱托傅九天替他捎了一件信物给江南天仙楼的莫纤纤。”
白雁飞接过看了一眼，轻嗤一笑，翻了个白眼。
“敢情傅九天口中的那个江湖朋友是秋海天啊。武林大会上我与此人交过手，身手不弱，我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叶晟兄怎么注意他了？难不成叶家老爷子真打算留意此人做下一任盟主？这可不行啊，不是我打不过他小心眼，我不喜此人，反正他做盟主我第一个不服。”
谢青城闻言一笑，把重新跃上肩头的鸽子拿下放在桌案上的茶碗旁，由着鸽子伸着脑袋去啄杯中浮起来的茶叶嫩芽。
他道：“别说你不服。我观此人虽貌善温和，在江湖也素有侠名，然而眼神带狠，野心极重，恐心术不正，要是他做盟主，我也不会答应的。只是叶晟注意他可不是叶淮老盟主的意思，是我的主意。”
“你又是何意？”
白雁飞不解，不明白他好端端地怎么注意起秋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