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初融沿着楼梯上来时,晨光温和,洒落半许长廊,他缓步其上,临到阁外却突然驻足。

    方寸之步的阁内,陈设简陋,然而珠帘碧幔之后有女子侧身相对,五官秀美,气质高华,也剪影如画。

    离开金陵至今,大抵也有七年了吧。

    景州军务很少繁忙,闲得发慌的时候,他也想着是否回去,然而却也不愿回去。

    就这样兀自蹉跎,在他也数不清的踟蹰里过了这么多年。

    犹记得背井离乡时,还是少年郎,而如今......阜阳的山水到底不如金陵滋润养人,再过几年,怕是连父子相见,都要细细端详一番了。

    而她。

    她似乎还是当年模样,喜欢穿玄色的衣袍,画寡淡的妆容,想事情的时候眉目低垂,笑起来的时候双眸明亮,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似乎永远隔着距离。

    元徽,大魏最位高权重的长公主,他的青梅竹马,表亲。

    不是不遗憾的,他和她总归是差了点缘分。

    他在外站立许久,久到流光察觉到,她偏过头来,见他已经到了阁外,却并未踏足进来。

    “上官”她蛾眉横扫,眸含疑问。

    “殿下”上官初融回过神,踏步进了阁内。

    流光请他在阁中落座,外面玄倾已经差人送来早膳,茶点不似宫中金贵,却也精致可口,盘盘碟碟加起来也摆满了小小方桌。

    他辰时过来,尚未用膳。流光问过之后,便让他跟着一道,他没拒绝。

    两人相对着,又好像回到幼时在父亲的书房里,对坐在书案两旁,温书习字。

    那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大魏金陵城,锦宫繁华地,他还是上官府的骄子,而她是帝王的明珠。

    那个时候大人们总喜欢把他们连在一起,两小无猜又青梅竹马,没有指腹为婚却也是天作之合,他也一直这样以为的,只是没料到后来那么多阴差阳错......

    “流州粮草征收一事处理的如何了?”用膳途中,她突然开口,也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放下碗筷,温润地笑。

    “差不多了。那里是暻王驻守之地,安平和乐,家家富足,百姓们感念朝廷数年恩德,所以一切顺利,只剩下一些琐碎的事情由我的亲随在那边打理。倒是殿下,安阳驿馆被刺一事几乎传遍了全城,殿下没事吧?”

    流光淡淡摇头。

    “玄倾在我身边不会有事。倒是你,这次回来帮了我一个大忙。”

    “职责所在罢了,殿下过誉。”

    上官初融笑着回道,想起来意。

    “听玄倾说,殿下寻我有要事?”他问。

    “正是为了此事。”流光正色道。

    “上官,昨日秦翩翩已告知我事情始末,那宋元之一案你又知晓多少?”

    许是猜到她会有此一问,上官初融面上不见讶色,只是沉默了须臾。

    “殿下知道的,内涉朝堂,无论是我还是上官家都不愿插手。”他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流光道。

    “但数月前我曾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言宋元之一案有异,且告知验尸卷宗藏于安阳府衙,若非此信提醒,本宫不会注意到此案。”

    她说得并非假话。

    所谓的宋元之一案另有隐情并非大理寺卿闻远在复核以往案件时所察,而是由一封被呈递至摄政殿下案头的告密信揭露。

    而关于写信之人,玄倾几番查探,始终没有结果。

    但是能将书信送到她的案头,大魏朝中又有几人有这样的神通?

    “那封书信可是出自你之手?”她问。

    “是。”上官初融点头。

    他既承认,其中内情便不再隐瞒。

    “当时秦姑娘告知我宋元之一案别有内因,我不知真假并未上报,而是暗中派遣亲信前去安阳调阅此案卷宗,但卷宗没有找到反而发现了一份仵作笔录,其上记载宋元之之死并非暴毙,乃毒杀。”

    上官初融解释了来龙去脉,最后,他强调:“因上官府不涉朝堂,所以我并没有让亲信直接取走笔录,而是写了密信交由上官家的暗桩,递至殿下手中。”

    如此,便算谢了秦翩翩恩情又对得起朝廷了。

    弄清了密信的由来,流光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上官,你做的很好。”她由衷道。

    若非此封密信,已结案三年的宋元之一案的真相将永沉大海。

    “还有一事。你可了解沈寒时此人?”她问。

    “沈寒时?”上官初融微微一愣,不明白殿下怎么问起了这个人。

    “他曾经于阜阳军务府任职都尉,月前因剿匪有功被圣上调去北境,你应该不陌生的。”流光简单叙述,观他神情。

    上官初融没有犹豫,答道:“此人我认识。但、恕我直言,殿下找他也和宋元之一案有关吗?”

    “不错。”流光淡声道:“一年前安阳发大水,此人曾被调去城中救灾,去过安阳驿馆,也过问过宋元之一案。”

    上官初融自然听出了其中不对。

    沈寒时?

    他一个军中新贵,怎么关心起朝廷文官之死?而且是在事发两年之后,朝廷已然结案。

    不过,一年前,安阳发大水?这个时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跳。

    “怎么,有何不对?”流光问。

    上官初融目光微动,却摇头。

    “殿下,若是打听沈寒时只为了宋元之一案,我劝殿下还是亲自去一趟流州。殿下到了那里,见起此人,问问他,自会一切真相大白。”

    他这话带着几许深意,却又不像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流光摸不准其中之意。

    “为何不能直言?”她问。

    上官初融脸色难得郑重了一些。

    他迟疑片刻,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只道:“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总要做得到。”

    他这样沉肃,倒是完全勾起流光兴致,本来她此番北上,除了查证宋元之一案,也有去流州巡察的意思,如此看来,北境之行,已在所难免。

    而此时的北境,天高云淡,风吹草低,碧绿的原野一望无际,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是流州极北之地,终年的草地一望无垠,这里也是大魏距离大燕最近的地方,相隔百里。

    如今驻守在这里的,是元宸武帝之爱子暻王元暻。

    主帐前,校练场上士兵成群,暻王元暻立在场外看场上军将彼此打着赤膊较量,他眼神清淡,一袭轻装盔甲身形伟岸,衬得五官英挺,俊朗非常。

    亲随平仓从远处过来,在他身后停下。

    “王爷”

    “何事?”他收回视线,淡淡问。

    平仓凑近他身侧低语。

    他听完皱了皱眉,语气倒是没有多大起伏。

    “你确定?”

    “确定。殿下在安阳驿馆被刺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景州,上官将军本来还在流州征收粮草,听闻消息连个尾都没收便匆匆赶了回去,应该假不了。”

    元暻垂了眉目。

    上官做事一向严谨,粮草征收事关重大,他轻易不会离开,如今马不停蹄地赶回景州去,那必然是元徽的确出了事情。

    可是元徽,她那么有能耐的一个人,谁又能将她如何呢?

    元暻心中哂笑一声。

    他背对着,平仓看不清他面上神情,见他不说话,平仓心下起伏不定。

    “王爷”平仓试探着唤了一声。

    元暻回过神,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神情淡漠,无动于衷。

    “她可否伤到?”

    平仓犹豫了一下,才斟酌着答道:

    “这个、没有消息传出来。殿下,应该没出什么事。”

    没事?

    他嗤笑一声:“那就罢了。”

    她若受伤了他便担心,若是没有,他就不关心了。

    平仓闻声,心中一滞。

    “王爷,您”

    元暻抬手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话。

    此时天幕低垂,草原上的牛羊渐渐稀疏,太阳也即将落山,天边晚霞鲜艳如上好织锦,整个北境像是突然温柔了些许。

    “要起风了。景州那边,还出了什么事?”他突然问。

    平仓不敢不答。

    “满楼春被查封,现在官兵围绕,应该是殿下下的令。”他道。

    元暻淡淡嗯了一声。

    “既然她已经查到了那里,我们的人便撤回来吧,不必再查。”

    平仓闻言倏然抬眸。

    “王爷,我们查了这么久,眼看着就要查出结果了,为何突然不查了?”

    满楼春有猫腻他们也是最近查到,这都快查到关键了,这紧要关头说放弃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元暻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坚决:

    “元徽查到那里,我就要避嫌。撤回来,这是命令。”

    “是”

    平仓见状,不敢再多言,只尽职地领命,退了下去。

    大魏的北境尚且安定,然而大燕境内的天山却有人已坐不住。

    近百年中原武林欣欣向荣,许多门派纷纷崛起,然而除了已经半隐于世的苍梧山谢氏一族,在江湖上算得上名声尊崇的门派也只有天山派和无双门。无双门位于江南富饶之地,与江东云氏一族毗邻而居,而天山派则位于大燕,自大燕建国便立于世间,如今百年而过,其坐下弟子无数,可谓人才济济。

    值得一谈的是,天山派与大燕皇室的关系一向不错。自开派伊始,便得武帝惊鸿青睐,大加赞扬,百年之间,为大燕培育了不少栋梁之材。尤其是自古而今,燕皇室的诸多子弟也曾修行在此,受教于各大宗师座下,其品性优良,受人称赞。可以说,天山派在燕国地位不亚于苍梧山在天下人心中的份量,在江湖中可谓风头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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