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过半,大魏金陵城的陆府依旧亮着灯。

    伺候的下人们便明白,陆大人又要处理公务,秉烛达旦。

    这是大人多年来的习惯,他们已经见惯不怪了。

    书房内,陆舒窈将折好的书信塞进信封,又用烧熔的烛泪细细封好信口,最后盖上名印,便吩咐长随唤了护卫进来。

    “大人”

    陆舒窈将信封递过去,嘱咐他:“此乃密信,八百里加急。记住,一定要亲自送到殿下手中,不得差错。”

    她语气郑重,接信的护卫自然不敢懈怠。

    陆舒窈又简单交代了两句,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再过子时,天便要亮了。你夜黑出发,城门开了便出金陵,这一路恐有凶险,切记谨慎。”

    “是。”

    “且去吧,一路小心。”

    护卫得令离开。

    陆舒窈看他逐渐溶于夜色的背影,在门庭处站了许久,直到长随过来唤她,她才回神。

    “大人,夜深了。明日还有早朝,该休息了。”长随温声提醒。

    陆舒窈点了点头,在他的掌灯下朝内宅的寝居走去。

    “褚不离被抓,太傅府邸可有动静?”她问。

    “暂时没有。”

    哦?陆舒窈挑了眉角,笑问:“那户部尚书王大人的府上呢,也一片安宁?”

    “不错。”

    陆舒窈微微一笑。

    “看来是还没有收到消息啊。不过也快了,就是不知道届时这位太傅大人该如何处理这桩棘手的事情了。”

    或许连魏锦书自己都没有想到,登船南下的褚不离还会有被抓的一日,他也更没预料到,褚不离是如此谨慎,将与朝中人交易的桩桩件件详细记录在册,竟没有一桩含糊而过。

    所以,到底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啊。

    这一局,算是功亏一篑了。

    如今两权相较,是弃车保帅,还是狗急跳墙,就全看他的抉择了。

    翌日早朝,百官如往日鱼贯而入,在长安殿觐见天颜。

    近日,朝中别无大事,倒是天气转热,再入秋便是大燕五年一度的大点兵之际。

    于是朝中按照惯例讨论了一下此事,深刻分析了大燕此举的狼子野心,几位言官大骂了几句燕皇的醉翁之意,早朝便在这样的氛围里过了大半。

    乘着这股东风,三皇再次请缨入军营历练,没想到圣上这次答应地爽快,然而三皇子被允投入的并非成国公派系一力主张的江东军营,而是流州军营。

    这么个结果,成国公一派自喜忧参半。

    许是察觉圣上今日心情不错,早朝过半,又有人复提立储之事。

    户部尚书王贽敬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启禀圣上,大燕点兵,于我大魏难免民心不稳,如今朝中太子未立,于国更是不安。恰逢多事之秋,圣上不妨先立太子人选,以安我社稷民心。”

    “尚书大人所言不错。储君之位空悬,到底于国不安,圣上该早做决断。”

    “臣附议。”

    ......

    天子宝座上的圣人对这样的话已经见惯不怪,自然按着往日的套路敷衍。

    “爱卿所言有理。可我大魏诸皇子年幼,谁又能堪当储君之位?”圣人发问。

    朝臣们顿时来了精神,整个朝堂瞬间沸腾起来。

    礼部尚书立即站了出来。

    “启禀圣上,按我皇朝礼法,自古立储,以嫡为先。可圣上并无嫡子,膝下又只一个大皇子年岁及冠,其他皇子年幼,那自当立长为先。”

    谁知上座的圣上还没有反应,便有朝臣跳出来反驳。

    “臣以为不妥。大皇子虽长,但资质平平,何况圣上膝下也不是没有即将长成的皇子,三皇子再过年关便也及冠,且为人聪慧,是可造之材。”

    其他人闻言就不干了。

    太常寺少卿道:“圣上,眼下朝中不止储君之位空悬,中宫后位也无人问津。既然后宫之中已有贵妃身怀龙裔,出身亦是尊贵,圣上不妨先行立后,他日龙裔诞下则为储君,这样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微臣以为不然。虽说娘娘有孕,但皇子皇女尚未可知,若先立后,实为不妥。”

    “臣以为......”

    “臣以为......”

    一群人顿时乌泱泱吵嚷起来。

    元昭帝听得心烦,慢条斯理地按了按额头,等下方朝臣吵累了安静下来,他才打起几分精神。

    许是听厌了这些千篇一律的话,觉得没什么新意,他便转头问了太师萧令和的意见。

    “太师的意思呢,朕想听听看。”

    萧太师立于百官之首,早朝开始,他除了讨论一下大燕点兵之事,一直在闭目养神。

    直到帝王问话,他才慢悠悠摸了一把自己白花花的山羊胡。

    “殿下北上未归,宋元之大人一案尚未有所定论,眼下大燕的点兵之际就要到来,北境军防之建迫在眉睫,朝中实在不宜分出多余的精力。何况圣上正当春秋鼎盛,并不急于立下储君,不妨待摄政殿下回朝,万事皆宜,再从长计议。”

    他话落之后,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朝中刚刚出列的朝臣大半后背飚了一阵冷汗。

    是啊,虽说如今朝中圣上在位,但是掌权殿下尚未回朝,如今他们一人一句逼着圣上立储,还是赶在殿下北上之际,这不就是明着架空殿下之权吗?

    况且,殿下最属意的储君当是自己教导的七皇子。

    他们一群人在这吆喝着立长立贤的,连贵妃肚子里的都惦念上了,可不是无意作死,暗中打着望舒宫的脸吗?

    不知是不是大家都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朝堂安静一片。

    这时,立在百官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陆舒窈跨前一步,站了出来。

    陆舒窈:“臣附议。”

    闻远:“臣附议。”

    “臣附议。”

    ......

    朝中几位说得上话的大人除了出声的,其余安静如鸡。

    眼见着殿中安静下来,元昭帝这才慢悠悠地理了理并不褶皱的长袖,看了一眼魏锦书的方向。

    “太傅以为如何?”

    “臣附议。”

    “成国公呢?”

    “臣附议”。

    元昭帝闻言,从天子座上站了起来,长长的帝王袖一甩,转身下了台阶。

    “既然如此,立储之事,那就等殿下回朝再做决断吧,散朝。”

    百官跪拜。

    早朝散后,诸官又从长安殿鱼贯而出。

    魏太傅和同僚刚从大殿的正门出来,户部尚书王贽敬便过来打招呼。

    “太傅大人”

    “王大人”

    同僚见他们有事要谈,便告辞离去,剩下俩人并肩而行,路过望舒宫长长的朝圣阶时,王贽敬抬头朝上看了一眼,低声道:

    “这么多年了,殿下在朝中的势力果然还是不可小觑。”

    他的语气惊叹中还带了几分不言察觉的恭敬。

    魏锦书的情绪却没有多少的波动。

    他侧目看了一眼朝圣阶上沐浴在金光中的宫殿,淡淡道:

    “她是先皇一手教导的天之骄女,自出生起便在天子案侧长大。先皇视她为掌上明珠,自幼便十分爱重。未封太女之前便常在御前走动,朝中政事她年少时便着手打理,皇廷里有名望的老臣大半是她的启蒙师长,而她又是元皇室唯一的正脉嫡出,一直颇得宗亲支持。这样的一位大权在握的摄政殿下,如何能没有几分厉害之处?”

    魏锦书收回视线,神色不动地跟着周围的人流往宫外走,步伐之间不见一丝紊乱。

    王贽敬与他并肩走在一起,闻言不由一叹。

    都知道摄政殿下位高权重,所以为何不登帝王总归令人想不通。

    若说殿下这些年权势旁落,朝政上逐渐有心无力,以致她离帝位越来越远,倒也解释得通。可是今日早朝百官静默明明就反驳了这一点,不谈朝中历经两代帝王的那些老臣,就是像陆舒窈这样的朝中新贵亦是她的羽翼,怎么看权势也是鼎盛的趋势,万没有水往低处流的征兆。

    所以,这其中最为隐秘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呢?

    王贽敬想不通。

    “太傅大人,如今立储之事圣上迟迟未做决断,如果非要等到殿下回朝,我们就要失去这样好的契机了。”他道,忧心忡忡。

    魏锦书摇摇头。

    “立储一事倒也不急。宋元之一案扑朔迷离,料到元徽也不会查出什么东西来,何况她还要前去北境,归期不定,朝中留给我们的时机未必不宽裕。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这位圣上他想不想等到元徽回来了。”

    王贽敬愣了一下。

    “圣上之意不就是等着殿下裁夺?”

    他满目疑惑,却见身侧太傅大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过来面向他微微一笑。

    “贽敬,你虽外放多年,可是回京年岁也不短了,咱们这位圣上的心思你真的猜透过吗?”

    王贽敬迟疑片刻,拱手道:

    “愿闻太傅赐教。”

    宫门处便在前方,魏锦书倒也不急着出去了,见四围人流逐渐稀疏,他看了看左右,沉下声音:“听说刚刚圣上身侧近身伺候的常内侍把吏部尚书陆舒窈昭进圣上的御书房了。依你之见,圣上所为何事呢?”

    王贽敬道:“莫非就是为了立储一事?”

    然而,仔细想又觉得不通。

    “可明眼人皆知陆大人是殿下的羽翼,圣上此时召见,不就是明着依仗掌权殿下吗?”他道。

    魏锦书却笑而不语。

    王贽敬还想再探其中的关节,便听太傅大人开口问他。

    “上官府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已派人查探,尚未有眉目。”

    “继续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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