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这日,天山派上下张灯结彩。

    晨光熹微,喧嚣的人声间杂着丝竹之音,在偌大的天幕下轰然而鸣,整座山便如炉上沸腾的水,陡然热闹起来。

    此时正殿内,美酒佳肴,群雄荟萃,觥筹交错间,天山派掌门贺别鹊举杯而起,他一袭天山冠服,三绺长髯,儒雅的中年人模样,瞧着不过四十之龄,却已两鬓飞霜。

    他笑意和善,向在座的各门派赴宴人抱拳笑道:“今日逢我天山尊长寿宴,诸位英雄远道而来,着实令我派蓬荜生辉。”

    席客中有人朗声而笑。

    “掌门客气。我等为贺长春子前辈生辰而来,又能一睹天山大派的风采,能有此番良机是我等之幸。”

    “是啊是啊。”

    ......

    众宾客随之应和。

    言语欢笑中,便有人疑惑出声:“贺掌门,今日既是贵派长春子前辈的生辰,我等亦有心一瞻前辈仙颜,可为何宴席之上却不见前辈仙姿啊?”

    这正是众人疑虑之处。

    宴席已开,长春子却始终未曾露面,的确令人不解。

    席间疑问此起彼伏,贺别鹊长叹一声,十分歉意道:“不瞒诸位。我派师尊生性淡泊,此番生辰本无操办之意,无奈拗不过众弟子拳拳孝心,方有今日盛宴。只是他老人家半月之前便已闭关清修,实在不便出来待客,便让别鹊代为招待,如有不周之处,望诸位海涵。”

    “哪里哪里。”

    “贺掌门体贴入微,处处周到啊。”

    众人又是一番寒暄敷衍,冥冥之中好像形成一种默契,满殿江湖客里,竟谁也未曾提及天山派的那位声名大噪的秋少侠。

    正殿内交杯换盏,一时间笑语满堂。

    众人心中虽遗憾不能一睹长春子仙容,但不得不承认此次寿宴之盛,的确是个拓展人脉,结交各路人马的好时机。

    尤其是老盟主叶淮即将退位,下一任的盟主人选尚未有所定论。此时天山派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宴天下群雄,闻弦而知雅意,在有心人看来,天山派的这个贺掌门未必就没有问鼎那个位置的意思。

    就是上座的那几位高鼻深目,奇装异服的外域人士,要说只是冲着长春子的寿宴来的,谁信呢?

    于是酒兴正酣,果然有人提起话头来。

    一个布衣武者提着偌大的酒坛子仰头猛灌一通,趁着醺醺醉意,大着舌头嚷道:“诸位英雄,当今我武林群雄并起,叶老盟主是何等的英雄人物,然岁月不饶人啊,连他老人家都要退位了,也不知咱们中原武林下一任盟主是在座的哪一位英雄好汉啊。”

    “管他是哪个?反正不是你。”

    人群中不知哪个多事者嘘了一句,意味十足的调侃之意,引得哄堂大笑。

    那布衣武者倒也不恼,正待喝上一口酒水驳斥回去,谁知这口酒喝得太过凶猛,一时岔了气,咳得脸色涨红,竟昏死过去,又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满室欢谈里,走杯传盏间,有人止了笑意,也插话进来。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要说这盟主之位尚未空缺,就算是空缺了,接任者是谁也不该由咱们定论啊。”

    “就是,老盟主和苍梧山在前,此等武林大事左右还得仰仗他们啊。”

    有人跟着附和,却乍然提起苍梧,顿时满殿哗然。

    人音喧嚣里,却有年轻人嗤笑一声,言之凿凿:“盟主之位乃我武林尊位,叶老盟主甄选继位者当循着咱们江湖人自己的意思来,为何还要顾及苍梧山的意愿?何况谢氏一族隐世多年,盟主之选上无非就是瞧个热闹,早就不管江湖之事了。”

    这话说得极尽张狂,竟隐隐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轻狂。

    有老者慈眉善目,淡声斥道:“年轻人休得无礼。苍梧虽不再插手武林之事,但新任盟主上位也须由谢氏嫡脉亲自加冕,如此,方称为武林之主。”

    众人循声去看,竟然是江南武学鬼才越长生,人称越翁。

    席上一青衣刀客举杯而起,眸如朗星。

    “越翁所言不错。盟主及位,苍梧加冕,这是江湖历代便传下来的规矩,谁都不能破。”

    正殿中赞同之声便多了起来。

    “不错。苍梧乃是江湖圣地,虽避世多年,但在江湖中的地位举重若轻。这些年也亏得谢氏一脉坐镇江湖,各国朝廷与咱们武林井水不犯河水,才算相安无事啊。”

    那年轻人被下了面子,脸色瞬间难看些许。

    殿中气氛紧张,隐约几分剑拔弩张。

    贺别鹊适时出声,东道主充当了和事佬。

    他笑道:“诸位英雄,今日既来赴宴,咱们便不谈它事,彼此说笑,莫伤了和气。”

    “贺掌门说得不错。大家都是道上的朋友,彼此莫要失和才好。”

    “就是就是,且来饮一杯,暖暖场子。”

    众人一通劝,总算冲淡了殿中那几分稀薄的剑拔弩张。

    又一轮觥筹交错,殿中欢谈继续。

    “其实啊,若只论盟主人选,贺掌门就不错嘛。”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如平地惊雷,炸的偌大的正殿瞬时寂静。

    此时上座有人放下茶盏,依言而笑:

    “此言有理,老朽也觉得贺掌门不错。”

    众人又一阵哄然。

    因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在中原武林中还颇有几分声望的清虚门长老道圆。

    连道圆长老都这般意思了,众人心中也大致有了底。

    于是殿中恭维声,此起彼伏。

    贺别鹊不动声色,等殿中安静,他抱拳朝众人道:“承蒙诸位看得起,然贺谋才疏学浅,于武学之上更无何造诣可谈,盟主之位实在愧不敢当。”

    他表现的如此谦恭,殿中席客看在眼里,自然又是一通夸赞。

    道圆长老笑道:“贺掌门莫要谦虚。天山派乃天下大派,而贺掌门又出类拔萃,乃同辈佼佼,的确是继位者的不二人选。”

    “道圆长老过奖了。”

    贺别鹊表现的更加恭顺谦和。

    “非老朽言过其实。贺掌门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殿中诸位皆看在眼里。掌门若是不信,不妨问一问远道而来的鸠摩法师,看老朽说得对否?”

    话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对面从进门到落座一直未出声的几个外域人身上。

    众人循声看去,但见一行人深眼多须、高鼻浓眉,披着颜色不一的袈裟,明显有别于中原僧人的装扮。

    当中端坐主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就是被道圆称作鸠摩法师的僧人,他约莫五十许的年纪,编着发辫,系着破旧的朱红色袈裟,周身光华内敛,被众僧围拱,奉于中央。

    道圆话落后,他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打了个佛偈。

    “阿弥陀佛。”

    道圆笑问:“鸠摩法师,老朽所言可有差错?”

    鸠摩缓缓睁开双目,霎时眼底精光凸显,浑身功力内蕴,一看就是武学高深之人。

    他淡淡道:“我等外域游僧向来不问中原武林之事,只是今日观贺掌门气宇轩昂,乃人中龙凤,倘若来日贺掌门接任叶盟主之位,想必也是中原武林一大幸事。”

    道圆抚掌大笑。

    “贺掌门,鸠摩法师都对你如此中意,还不信老朽所言吗?”

    贺别鹊笑着作揖。

    “不敢当,是二位前辈过誉了。”

    “哈哈哈~”

    贺别鹊的话声刚落,接踵而至的是恍若少年的朗朗笑声,打断了他的谦虚恭谨,也止了殿内的丝竹之音,其乐融融。

    笑声来自殿外,却一时让人难以辨认在哪个方向。

    众人脸色微变,纷纷戒备起来。

    鸠摩本又微阖的双眸也因感受到来人强大的气场而陡然一瞠,如猎守的苍鹰般晶亮锐利。

    贺别鹊扬声怒斥:“我天山圣地,何人装神弄鬼,还不现身!”

    殿内剑拔弩张,殿外却风平浪静。

    白雁飞笑罢。

    叶晟看向身侧的谢青城,见对方颔首,他内力微提,铿锵的玉石之音顿时响彻整个天山,惊起密林深处的无数飞鸟,鸟雀哗然。

    “贺掌门,远来是客,我等路过天山,前来讨杯祝寿之酒罢了,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那男声清越,仿若承载无限的清朗笑意,间杂着气吞河山之势由远及近,最终从殿门处传来。

    众人察觉到,循声看去,但见殿外天光正好,有一行人踏光而来,依稀可见男郎清隽,女郎秀美,那恍若上神的仙姿玉容摄了殿内烛光与满堂华彩。

    秋日天高云淡,山中无风,那一行人却袖袍微绽,衣衫猎猎,可见功力上乘。

    “叶少主?”

    “白少主?”

    席客中不少人亲自赴过数月前的金陵盛会,自然就认出了叶晟和白雁飞,而对只短暂露面,匆匆一别的谢青城并不熟悉,一时竟无人认出他的身份来。

    倒是越长生,刚瞧见那与叶晟并肩而来的俊朗青年,他倏然从席上站起,迎了过去,态度恭谨。

    “少主大驾光临,越长生有失远迎,失礼之处,望少主海涵。”

    谢青城闻言却笑。

    “越翁不必多礼。青城是晚辈,合该先行见过前辈。”

    “少主过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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