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想不通,燕帝便不再烦忧,找人还是交到了禁军手上,并且再三叮嘱暗访一定不能松懈。

    眼下对于燕帝而言,其它事更重要些。

    正巧天色也晚了。

    他便吩咐众人:“时辰不早了,众卿各自回府吧。明日乃点兵大典,乃我大燕国力彰显之时,不得有任何差错。”

    “是。”

    众人有序退出殿外,夙凌被燕帝留了下来。

    “陛下,今日之事的确是臣的疏忽。”

    大殿寂静无人时,夙凌再次跪在殿中,神色诚恳。

    燕帝右手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摆摆手。

    “起来吧。今日之事的确是你失察,但罪不及人,元徽身侧的那年轻人的确厉害的很。”

    说着,燕帝想起什么,目光朝夙凌额角上瞥去。

    看清那鲜明的红印子,似乎还破了皮,他声音自然就温和下来。

    “刚刚在殿上,百官面前朕不能偏袒你,好在沈琼楼识时务,知道眼下你身负重任,不能惩戒于你,也省了朕再迂回保你一回了。”

    燕帝待下虽刻薄,对夙凌却极其宽仁。

    夙凌闻言垂首,极其内疚。

    “夙凌让陛下烦忧了。”

    谁知燕帝却笑了。

    “你自小在朕身侧长大,朕既为君又为父的,除了要立君威,自然也要尽为父之责,既要尽为父之责,哪有不替子忧心的?”

    “陛下待夙凌已胜过亲父。”

    膝行数步,夙凌跪在了燕帝近前,依旧垂着首,神情有几分倔强。

    饶是燕帝一代帝王,此刻听了这番话也不由龙目微酸。

    燕帝贵为天子,生来便要持有君王的威仪,算是真正应验了那句孤家寡人的话了吧,他与自己膝下的几个皇子都不亲近。

    尤其最出色的那个,一心爱重外祖沈家,对着沈琼楼也要比对着他这个父皇要恭敬。

    反倒是夙凌这些年常常承欢膝下,添了燕帝不少慰藉。

    夙侯爷早年战死疆场,留下一门孤儿寡母,燕帝感念侯府功勋,自小抱夙凌在身侧教养,教他读书习字,送他去天山习武强身,回朝后赐他在御前行走,青睐与慈爱并重,与皇子等同。

    一时竟百感交集。

    燕帝伸手拍拍夙凌宽厚也瘦削的肩膀,叹道:

    “好孩子,起来吧。朕还有话问你。”

    “今日你和那年轻人交手,有没有觉得他有几分熟悉?”

    谈及正事,冲淡了殿中的几分忧伤。

    夙凌从容起身,回想起玄倾的面貌,他再三思虑,还是摇了摇头。

    “这倒没有。只是此人对天山剑法精通远胜于我,却非天山弟子,不知是何来历。”

    “元徽说是江东无双门,你可信?”

    “他与白雁飞交手时的确使得是正宗的无双剑术,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当时江南众人皆在场,那年轻人没道理当着人家顾青州的面还撒谎。

    可燕帝奇怪的是,那年轻人的剑法与夙凌几乎相同,皆乃天山绝学,与天山不可能没有关系。

    可到底会有什么关系呢?这恐怕还要去信天山查一查。

    最重要的是,那年轻人总让他觉得熟悉感。

    燕帝想起宴席上沈琼楼频频朝他投来的视线,难道沈琼楼知道些什么吗?

    再深究下去也得不出任何结论,燕帝只能暂且放下,等着去问沈琼楼。

    他此时倒是想起一人来。

    “秋海天近日在哪儿?”燕帝忽而提起这事。

    夙凌愣了愣,立即回道:“应该还在青州。他在青州没有及时寻到元徽等人的踪迹,又顾及自己江湖人的身份,怕身处京都会招了谢青城的眼再给天山平添不利,便没动身。”

    本来燕帝派遣秋海天驻守青州,一是为了时刻掌握元徽动向,省的她搞什么幺蛾子,二是为了搞个偷袭刺杀什么的,当然若能取了元徽的性命正好,借机出一出满楼春被灭之气。

    谁知秋海天太不争气,平白地就没跟踪到人,最后还是沈琼楼奏报说人已经进了城,还在城中客栈住下了,还是和谢青城顾青州一道,三方势力纠缠在一起,气得燕帝差点下旨废了秋海天。

    如今元徽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如同一块看得着吃不着天鹅肉,谁也不敢动她。不仅燕帝自己不敢动,就是旁国其他人燕帝也要防着他们动,因为这是大燕,只要元徽还在大燕一日,就不能出事。

    “让他继续驻守青州,元徽一旦离开大燕境内就用得着他了。”

    “是。”

    “今日宴席上,依你看,元徽和谢青城还有顾青州关系如何?”

    燕帝这话其实就相当于问他大魏、苍梧和江南三方势力的关系了。

    夙凌道:“虽未同席,但他们一众人吃喝同行,又同住一家客栈,可见交情匪浅。”

    “但今日席间,元徽和谢青城二人并无什么亲密之举。”燕帝道。

    元徽毕竟是自己的死对头,她和谢青城是否有所交流,燕帝自是费心留意过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苍梧山没有站在大魏一侧,当初满楼春被剿也有谢青城的手笔。”夙凌道。

    这件事的确是燕帝心中的一根刺。

    燕帝眯了眯眸子,脸色自然就沉了下来。

    “满楼春被剿不是大魏的私事,江湖门派搅进两国争斗里,从苍梧山的角度来看,这是谢青城的本分。单从这件事还看不出苍梧山的立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无论是否刻意,今日宴上二人不见互动,足以证明魏燕双方里,这位谢少主也正处于摇摆不定当中。”

    “陛下的意思是还要争取谢少主?可我大燕修书苍梧不知多少次,苍梧从未有回音。”

    夙凌蹙了眉。

    燕帝却笑得意味深长。

    “没有回音,也没有谢绝不是吗?苍梧自身实力雄厚,在江湖地位尊崇,祖上与各国包括大燕都有匪浅的渊源,倘若可以,朕宁愿花费更大的代价去争取,不过是丢点面子的事情。倘若实在争取不得,朕宁愿苍梧明哲保身继续沉默,也不希望它成为大魏的助力。”

    毕竟天下英才出苍梧,这不是句虚话。苍梧山自开派立宗起,云集天下学子,学成者或留山深修或入世历练,就是如今的三国朝堂与快意恩仇的江湖,散落的苍梧门生便不知几何。这一点上,即便是桃李天下的天山和无双门也只能望其项背。

    试问,这样的一块肥肉,谁能为之不动呢?

    第二日,宫中銮轿又至客栈来接,随行的依旧是首辅沈琼楼和众官员。

    流光梳洗完下楼,像往常一样在楼下大堂与众人汇合。

    她和谢青城昨日闹的动静几乎全楼都知道,连最后谢青城败兴而归众人都一清二楚,是以当她下楼来,堂中气氛一时竟有些怪异。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再瞧一瞧谢青城和她都泰然自若的脸色,皆摸不着头脑。

    唯独沈琼楼等官员不知内情,也没嗅出什么不同气氛来,像往常一样请他们上了轿。

    今日是点兵大殿的第二日,各国使团与燕帝在昨日摆宴的正殿集结,先是用了早膳,然后由禁卫军一路护送前往城外的军营。

    车马齐整,出行隆重,浩浩荡荡的队伍慢慢悠悠地上路,等到了城外军营已是日上三竿。

    城外军营十分宽敞,此时偌大的操练场上已列好数万兵将。

    众人虽说是观兵其实就是跟着燕帝走走过场,这大太阳底下的糙士兵哪有腰肢柔软歌喉明亮的美人好看,何况军营这地方,四处冒着一股马粪味儿。

    但大燕兵强马壮,铁骑军律严明是事实,震天响的呐喊声还是让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滋生出些许戒备和惧怕来。

    燕帝看着眼前的雄兵和众人各自不一的脸色,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白雁飞立在谢青城身旁,见状叹道:“怪不得燕帝敢相邀江南、大魏、苍梧三方势力赴宴,原来还是有自负的资本啊。”

    “倘若这还不是精锐呢?”谢青城淡笑。

    大燕地大物博,百姓尚武成风,军马自然不止眼前的这些,再加上此次有诸国赴宴,各国显贵除了带了贺意而来,未免就没有刺探军机的意思,而面对这番状况,燕帝未必就没有藏拙。

    苏明微挑了眉。

    “还不是精锐就让在场诸国或畏惧或戒备。看来大燕此举震慑了人心,却也失了人心。”

    让人由心生了恐惧,却也让人心生了戒备。

    倘若有朝一日大燕行差踏错一步,那诸国便会群起攻之,那时的大燕便如伤痕累累的猛虎,而群狼环伺。

    福祸相依,不过如此。

    正说着,操练场上列队齐整的兵将里走出一个铠甲鲜艳,英气十足的女郎。

    大燕的众官员随即往两边散开替她让了路,可见其身份显贵。

    “舜英拜见父皇。”

    那女郎移步过来,旋即拜倒在燕帝面前。

    燕帝扶起爱女,对众人道:“此乃朕之爱女——舜英。”

    众人这才得见公主鲜眉亮眼,仪态万方。

    “舜英公主英姿飒爽,果然是巾帼风姿。”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纷纷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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