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燕开战,仗打得十分激烈,天下震惊。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苍梧。

    外界风声鹤唳,天玑殿安静如往。

    关于战事,谢青城下令天玑殿不得言论。

    倒也不是什么必要的缘由。

    只是流光自醒来后再也没过问过山外之事,正巧她如今正当清心寡欲,休养身心的关键之时,未免前功尽弃,诱发她体内的雪上霜,谢青城私心里也不愿她再为战事耗费心神。

    他吩咐众人,只要她不主动问起,任何人都不准在她面前主动嚼舌根。

    天玑殿皆他心腹,自然无人敢提此事,一时竟也免去了许多麻烦。

    而近日流光身子的确大好,嗜睡的次数愈加减少,便连内力也隐隐恢复了几分。

    李观便建议她如常服用汤药,并每日以药浴相佐,以固本培元,从而抑制体中雪上霜的毒性。

    那日谢青城带她登顶小孤山时便提过此事,流光不觉出奇,倒也配合。

    那小孤山下有温泉,却地势崎岖,为了方便取用,山中便另辟了华清池,以作少主人沐浴盥洗之备,寻常人是近不得身的。她每日在侍女的侍奉下沐以药浴,数日下来,不知是不是心中使然,竟也觉得精神气色好上许多。

    这日天朗气清,她从小孤山沐浴回来,还未进门便撞见了两个殿外徘徊的人。

    “见过殿下。”

    是苏明微和曲玉凝。

    “苏姑娘,曲姑娘,二位可有要事?”

    说起来,流光与她们二人只在青州有过一面之缘,之后虽一路同行,却也未有其它交集,仔细算起来,也不算熟稔。

    但自她避居天玑殿,苏曲二人前来瞧过她几次,但多数也和苏知微一样逢着她沉睡,一直未能见到面。

    苏明微自然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药浴香,又看到身后侍女所提之物,便猜到她应是刚刚沐浴归来。此时见她问话,笑道:

    “今日和玉凝路过天玑,想着许久未见殿下,便过来瞧瞧。如今观殿下气色上佳,可见身子大好。”

    “有劳牵挂,元徽一切皆好。”

    她二人携诚意而来,元徽虽无待客的兴致,倒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二位若无事,随元徽进来喝盏茶?”她有心提议。

    苏明微二人闻言对视一眼,皆福身一礼,笑道:

    “殿下盛情,却之不恭。”

    “请”

    在碧吟的牵引下来,三人入了门庭。

    穿过回廊,流光走在前方,苏明微和曲玉凝在后,两人相视一眼,彼此皆看清对方眼中的讶色。她们二人皆是有内力在身的人,自进了殿,自然察觉到了这四周无处不在的暗哨。

    怪道天玑殿为何密不透风,原来布防竟这般严密。

    可见谢青城将这位看得极重,也保护地极好。

    廊下的凉亭早有麻利的侍女摆上红凳软塌,小几上红泥煨火,煮着袅袅香茗。

    她们三人落座,碧吟带着侍女添了茶盏。流光坐在主位的软塌上,碧吟见她脸色如常,唇色也红润,却还是不放心地给她披了件厚实的衣袍。

    不消片刻,炉上的水咕嘟嘟地烧沸,侍女们给她们各斟了茶水,又如数退出了殿外。

    苏明微捧着手中茶盏,抬眸朝那位看了一眼,心中难免有些惴惴。

    其实她此番拜见并不是一时意起,相反她为替父亲打探消息而来。只是路上遇到玉凝,想着自己也不能太过光明正大地探听,便拉她遮掩,以拜访为由,权当去往天玑殿坐坐闲谈。

    本以为今日说不准又会撞上这位殿下沉睡不见外客,还好运气不差,正巧碰上她沐浴而归。

    如今外头战事激烈,燕魏两国的纷争扰得天下难安。父亲心忧黎民,近日便连饭菜都吃不下。

    战事打得那么激烈,而作为对战国一方的大魏,其掌权殿下却一直避居苍梧。

    说来也真奇怪,这位殿下自入住天玑殿,日子过得清心寡欲,除了日常疗伤走动走动,平日压根不出元启殿,俨然无心过问世事。

    谢青城将她藏得极好,便连她得了何种病症都无人知晓。近日因着魏燕战起,父亲有心从他口中探听那位殿下对此战的意思,都被他三言两语敷衍过去,还不准父亲拿此事相扰她。

    不得已,为着父亲不再日渐消瘦的身体,她这做女儿的只能自己来探听探听。

    “殿下可知,如今外界已起战事?”她试探着问。

    守在一旁的碧吟闻言,眉目一动,她抬眸瞧了一眼说话的苏明微,又看向在她话落后脸色并无波动的元徽,犹豫了片刻,到底没上前相扰。

    而流光也只在她提及此事时端着茶盏的指尖微微拢了拢。

    苏明微也在观察她的神色,但见她神色无恙,只在她话落后挑眉瞧了过来。苏明微便有了数,心知消息还未传到她耳中,便解释道:

    “前些时日燕兵南下,此时正与大魏兵马在北境交战。”

    流光低眸微微思索片刻。

    算算时日,的确也该打了,只是不知这首轮兵戈相接战况如何。

    “战况如何?”她想着便淡淡地问了。

    苏明微摸不清她的心思,回道:“还未有具体的消息传来。”

    曲玉凝在旁颔首,温声道:“不过北境交战激烈,战事俨然胶着。大燕虽来势汹汹,但大魏兵力却也不遑多让。”

    流光淡淡应了一声,没多言其它。

    苏明微见她兴致不高,明显不想多谈的的样子。

    她是个识趣的人,见状也不再多问。

    三人又闲谈几句其它诸事,喝了两盏茶,苏明微便以还有要事为由携着曲玉凝告了辞。

    出了天玑殿,不过数里,前方天枢殿已落入眼帘。

    她要回父亲苏礼文那儿瞧上两眼,而玉凝还要回瑶光殿,两人便在此分别。

    正要说句告辞,曲玉凝却率先开了口:“明微姐姐,今日你到访天玑殿,是不是还有其它要事?”

    “你看出来了。”苏明微一叹。

    曲玉凝点了点头。

    她又不傻,是不是偶然路过人家殿门口难道心里没数吗?

    她既已猜到,苏明微也就不隐瞒了。

    轻叹一口气,她无奈道:“北境魏燕交战,我父亲寝食难安,我今日的确是奔着探听消息来的,可这位殿下实在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口风很紧,什么都探不出来。”

    倒是她们两个白白去了一趟却无功而返,想起来便着实有些不甘心。

    曲玉凝见她情绪低落,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不过苏明微郁闷归郁闷,事情过了便也过了,这一点倒和妹妹知微一样,心性爽朗。

    “不说此事了,我听闻曲家伯伯又递来书信催你回西北了。”她转了话题。

    提及此事,曲玉凝眸光便有些黯然。

    苏明微瞧在眼里,哪有不明白的。她又叹了一口气,安慰她:

    “玉凝,不消我多说你也明白。那位殿下避居天玑,谢青城待她如珠似宝,方才你也瞧见那殿内四处的布防便是一只蜜蜂都飞不进去。虽说他们间的婚事是要退了,但谢青城对她的心意已经很明了了。”所以,无所多加揣测,这亲事退不退还真不一定。

    她如此劝诫,说得话皆是真心实意。

    曲玉凝却始终低垂着眼帘,未曾抬眼说一句话。

    “你是我当作妹妹看的人,我待你之心不亚于知微。在我看来,你这样的名门闺秀合该嫁的是一个真心待你的如意郎君,而非等待一个没有希望的人,那样不值得。”她温声道,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她说得曲玉凝自然也懂。可人心哪有那么容易变故?

    她爱上的少年公子是那样明经擢秀,温雅的性情比天宫的明月还要灼然三分。

    为了他一个回眸,她不惜日复一日在瑶光山等待,连珍爱的岁月飞速流逝也毫不在乎。

    他有婚约时她伤心欲绝,他要退亲时她又破涕为笑。

    本以为苦尽甘来,日子终究有盼头了,却没想到还是输给了世事无常。

    想想便太多的不甘心,可说放弃又哪有那么容易?

    这么多年的痴心不悔,她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否则,当真是意难平。

    此时的大燕,第一份战报已从前方传了回来。

    但战事刚起,这时候传回来的战报基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不过朝廷依礼还是夸赞了一番大燕将士的骁勇善战,燕帝也按例说了番鼓舞士气的话。

    待到日上三竿,散了朝,沈琼楼从殿中走出,同僚中有人过来搭话,是御史孙启。

    “首辅大人”

    “孙大人”

    两人出了月亮拱门,并肩走在通往宫门的羊肠道上。

    那御史看了看左右,并无闲杂人等,开了口:

    “前些时日,大人为何突然从反对出战转而变成极力赞成?”

    他说的自然是出兵攻魏之事。

    沈琼楼并未因他的话受半分影响,只淡淡道:

    “本官从未同意过南下攻魏,只是时局不同,多有考量与顾忌。”

    “既然如此,那大人又为何催着陛下出兵?”

    陛下虽盼此战已久,但临了出兵时不是没有犹豫过。

    一则因为大魏流州有素有战神之称的暻王驻守,二则因为自密林刺杀案之后,摄政王元徽无故失踪。而且最为奇怪地是,无论他们派出去多少探子,竟都寻不到她的半分踪迹。再加上首批运送北境的粮草未到青州便被人无故烧毁,怎么看也是多事之秋。

    陛下多有疑窦,在发兵一事上自然就谨慎了几分。

    可首辅大人却在这时突然上书,进言陛下紧早出兵,以免错失南下攻魏的良机。

    陛下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素来反战的首辅突然极力赞成,心中那点顾虑便也打消,爽快地下了发兵的旨意。

    沈琼楼步伐稍顿。

    “因为”

    因为元徽伤重,如若没有料错,依着那固魂丸药性,她如今应当嗜睡。

    这就意味着相当长的一段时日内,她都无法插手大魏朝政与军务,这对大燕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时机。这时候要是不出兵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当时喂她服下固魂丸,除了救她性命,自然也存了这个心思。

    “大人?”

    同僚见他不知为何就停下脚步,陷入沉思,疑惑着唤了他两声。

    沈琼楼回过神,淡道:

    “因为接近年关,再不打便要拖到明年了。”

    他只淡淡留下一句,抬步走远。那御史愣在原地,仔细品味一番。可不是?

    这战事要再不打,的确得拖到明年。粗粗一算,也要在明天开春时再打,可届时正当春种,百姓家家忙于农事,正是需要壮丁的时候。此时若起战,劳民伤财,祸及民生,于大燕有百害而无一利。

    想到此,御史便有些佩服。

    果然还是大人深思熟虑,谋略过人,令人钦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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