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北境又传来捷报。

    流州军大破燕骑,元暻带兵不仅拿下必争之地北境,还一路将敌军人马驱至北境之北的夏河。

    而夏河之后是淮岭,淮岭之后是天丈关,皆是大燕的疆土。

    大魏如何举国欢庆尚且不论,这个消息传到大燕如平地惊雷,亦如雪上加霜。

    战事打成这样,不仅攻下的城池丢了,还被人家一路追到了老巢,早朝上兵部几个武将的面子简直快要挂不住。

    燕帝的脸色更是黑沉如水。

    对夙凌挂帅本就颇有微词的臣子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站出来执礼明言,话里话外都是要帝王追究主帅之责的意思。更有甚者,请求燕帝再次任命首辅沈琼楼为监军意图令其奔赴南疆力挽狂澜。

    这样的明晃晃地不加掩饰,简直在打天子的脸,燕帝的脸色已远非“难看”二字可以形容。

    可现下光景,是调一个沈琼楼便能解决的吗?

    燕帝想起北方岛上那匹尚且不知来历的恶狼,头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就在大燕上下犹如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时,秋海天已从大魏出发经由青州到达了燕京。

    他虽然还未等到谢青城的答复,但为了莫纤纤,他必须要完成元徽的嘱咐。

    那日在凤凰阁,元徽是这样说的。

    “本宫可以允诺放过莫纤纤,甚至说服江南不再追究她的过往,但你要帮本宫办一件事。”

    “什么事?”

    “沈淮此人身为大燕沈氏之子,平和之乱中却不惜毁去整个沈氏一族,其中想必有段渊源。本宫听闻沈琼楼与燕皇室的龃龉正因此事而起,那想必这位沈首辅对‘沈淮’这个人也应该很感兴趣。”说到此,她语气微顿,眸光淡淡瞥过来,直言道:“所以,就要拜托秋少侠为我们牵线搭桥了。”

    于是,他带着元徽的橄榄枝来到了大燕,秘密去见了沈琼楼。

    意料之中的,对他的秘密来访,沈琼楼很是惊讶。

    “秋少侠”

    沈琼楼的目光落在他一身夜行衣上,似笑非笑:

    “本官与秋少侠素无交情,少侠缘何深夜来访?”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南国望舒宫有意与首辅大人谈一笔交易。”他言简意赅。

    听他提及望舒宫,沈琼楼的眸光明显一动,随即变得兴味盎然。

    “哦?不过一个年关未见,秋少侠竟另择了良木吗?”

    秋海天抬眸看了对方一眼。

    倒不是对此话介怀,毕竟行走江湖多年他什么样的话没听过,比这更难听的不是没有。

    此刻之所以留心是因他想到了以往在大燕的日子。

    因江湖明令禁止武林人士与朝堂过从甚密,所以在燕宫行走时,他会刻意避开一些进宫朝圣的朝臣。但纵使这般,好像也未曾瞒过这位沈首辅的耳目,否则这位首辅大人如何知晓他曾在年关前到过大燕呢?

    此人如此耳聪目明,怪不得燕帝对其重用的同时又忌惮非常。

    “不知那位南国朋友所谋为何?”见他没有回话,沈琼楼主动开口问。

    朋友?秋海天挑了眉。

    在北境的战役打的不可开交之际,这还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称谓。

    他没有卖关子,直言道:

    “沈淮。”

    “什么?”

    听见这个名字,对方倏然抬了目,连脸色亦变得沉肃起来。

    “大人没有听错。就是那位曾一手策划平和乱象,将沈氏一族拉入倾覆之地的沈淮。”秋海天答,见沈琼楼眸光幽暗,笑了笑,“望舒宫说大人也许和她一样对此人很感兴趣。”

    这话果然引起了沈琼楼的兴致。

    “什么叫和她一样?”沈琼楼问。

    秋海天细细道出原委。

    这其中的确含有许多沈琼楼不曾了解的内情,尤其是——密折。

    “密折?”沈琼楼皱了眉。

    见状,秋海天了然。

    “看来首辅大人还并不知晓年前秋狝后陛下寝宫失窃,除了丢失一张边地布防图外还丢了一封密折。”秋海天给出解释,令沈琼楼想起当日在宫巷遇见元徽主仆二人的场景。

    那时因太子抱恙,沈琼楼心中牵挂,是以并未伴着帝驾参与那次的秋狝。

    说来也巧,那日他探望过太子,尚未出了宫巷便见宫中四处兵马集结,连伴着帝驾去了京郊的夙凌亦已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漫长的宫巷,骑着高马,披甲执锐,神情肃穆。

    宫防严密,如何能擅动兵戈?

    沈琼楼当下便觉不好,然而不等他弄清发生何事,便见有内侍于宫中四处奔喊言御寝失窃。

    御寝?帝王之榻?

    什么样的盗贼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偷盗到这天子禁中?

    而帝王之寝又有什么样的珍宝值得让人冒这样的险?

    沈琼楼最先想到其中的疑点,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在往回走的宫巷中遇见扮做宫侍的元徽主仆。

    彼时元徽口角沾血,奄奄一息地被那位曾经的二殿下抱在怀中,二人身负重伤,宫中兵马追的谁也就不言而喻。

    他将二人堵在了一处宫巷,正面相对时,瞥到元徽身着的宫女服腰间衣兜中露出一方羊皮边角,猜到也许这就是帝王之寝丢失的东西。

    是以他当时虽放了人,却把东西留了下来。

    当时不觉有什么,如今想来却似乎处处是马脚。

    试想元徽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的一国摄政,会是一个藏不住东西的人吗?

    怪不得那张布防图他二人给的如此痛快,原来竟是在他眼皮下玩了一招李代桃僵......

    想通其中的关窍,沈琼楼的神色微沉。

    “所以,就如你所言,那封密折上记载的是平和之乱中所有混入南下流民的暗桩名簿,而沈淮,亦在其中?”

    秋海天点头。

    沈琼楼唇角微抿,双眸眯起。

    能让元徽不惜以身犯险,宁愿放弃一张布防图也不愿放手的东西,想必并非一般之物。

    若秋海天所言不虚,密折这种鸡肋东西的存在的确像是燕文帝能干出的事。

    见他神色似乎有些松动,秋海天眸光微动,再接再厉。

    “望舒宫说,此人是南国的心头大患,亦是大人您的心头刺。”

    他点到即止。然沈琼楼并未因此而上钩,只问:

    “元徽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此,秋海天也不再卖关子,拱手神色郑重:

    “沈淮者,沈氏之子,然其未曾认祖归宗前,并非燕人。望舒宫希望大人助她查清沈淮此人的真正身份。”

    此言一出,书房中寂静一片。

    秋海天以为对方会考虑一二再答复,没想到不过片刻,书案后沉默着的人便开了口,却道:

    “告诉元徽,生意可以做,但本官也有一个条件。”

    秘密见完沈琼楼后,秋海天并未离开京都。

    他到大燕的消息瞒不了燕帝太久,与其等待对方质问,倒不如主动见上一面,以免夜长梦多。

    见到燕帝后,他伺机透露魏锦书已出事的消息,却只字未提‘秋南河’三个字,明显不欲表现自己对密折的半分知情。而燕帝许是真的被这则消息打击到了,顾不上多疑,反而多问了几句苍梧山那边的答复,秋海天犹豫了片刻,到底没说谢青城已身在凤凰阁的事,只道苍梧山还在权衡之中。

    相比直截了当的谢绝,苍梧态度暧昧,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可以争取的机会。

    燕帝短暂地松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放他离开。

    待大殿空旷,身边再无闲杂人等,燕帝一双龙目眯起,神色晦暗。

    “陛下”边上的心腹内监小心翼翼地呼唤。

    “可惜了,就这样栽了。”燕帝缓缓开了口,灯烛摇曳中,眸底浮光沉沉。

    “先帝费劲心力布下的无数棋子,难道会在朕的手上全盘覆没吗?”

    此时此刻,即便自负如燕帝也不免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身侧的内监宽慰他:“这不是陛下的错。说到底是那人野心太大,做事越发没有规矩了。”

    经他这一提醒,燕帝想起方才秋海天告知的内情,冷笑一声:

    “是啊,谁能想到数十年的位高权重竟喂大了一颗狼子野心?逼宫?他倒忘了当年南下的本意,竟妄图与朕南北分庭抗礼。可惜啊,棋差一招,倒叫元徽占了个便宜。”

    说到底,这样的背主之人死了也不算可惜。

    燕帝冷嘲热讽,心中的郁气也因此散去许多。

    “人死了便死了,且不管他。陛下,如今咱们最该忧心的是北边。”近身侍奉的内监察言观色,小心提醒。

    这正戳到了燕帝的心窝子。

    燕帝如今最忧虑的的确还是北边的事。

    想到此,龙目又蕴起怒色与愤意。

    “若我大燕还有良将,又何须被一个区区岛国牵制至此?”

    国无良将,雄兵不振。

    这样的劣势,即便是一头雄狮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付一群心怀鬼胎的鬣狗。

    不得不说,这对大燕而言是一种耻辱。

    帝王的怒意几欲喷薄而出,但如今的局势下,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南疆的战事若还不能结束,咱们的北疆怕是不妙啊”内监不轻不重地感叹。

    燕帝在他这声落下后沉默了许久。

    直到殿中的灯芯快要燃尽时,这位一国之帝才缓慢开了口:“之前的一些事情我们与苍梧闹得并不愉快,谢青城又与元徽牵扯不清,去信那么多次,对方始终没有个确切答复,说到底,这群江湖人也不是那么可信,我们的筹码不能全部压在他们身上。”燕帝突然道。

    “那”内侍张了张口。

    “或许,是时候找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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