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二年夏。

    四月十五放榜日,天还未亮,告示便已被贴在礼部南院的墙上,黄金榜上浓墨撰写着考生名单。

    大雍惯例解了宵禁,是以观者如堵,而东福楼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庭前同南院比更是不逞多让。

    “哐当——!”

    一墙之隔的书肆木门被轰然推开,震得木架上的书简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门外撒进的阳光转瞬又被来人挡得严严实实。

    “符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女扮男装开设书肆玷污文墨!”

    听着方老四的指控,符微不免心中叹息,原主可真是给她留了好大一个烂摊子。

    手中却动作加快,擦拭着木架上仅剩的几本书册。

    她还想尽快开张,踩着春闱的尾巴大赚一笔,可别被方老四一通搅和,坏了生意。

    方老四是方员外家老幺,方家又是当朝方丞相拐了八百个弯的旁支,凭着这层关系在城东作威作福,好不厉害。

    原主父母早亡,给她留下了一间书肆,书肆后头还有供她居住的小屋。她刚穿来时,原主正因为拒绝了方老四强抢孤本的恶行,被推翻在地,正巧撞倒身后的木架,被严严实实压在底下。

    方老四误以为闹出人命,惊慌之下趁着夜色逃到京郊,将人丢入河中毁尸灭迹,而她因为熬夜猝死,被标签系统选中塞进这具身体。

    系统告诉她,由于大多虐文为虐而虐,女主们纷纷觉醒罢工,导致小世界动荡,她的任务就是按照人设标签教导女主们,让其安分走剧情。

    到如今穿来也快两个月了,这方老四一开始还心虚绕着书肆走,后来见符微也未报官,又开始日日来闹事,雷打不动。

    前些日子忽地没了踪影,符微还以为他是终于觉得无趣收了心思,没想到却是憋了个狠的。

    大雍对女子要求甚高,同罪情况下,女子所受刑罚也较之男子更重。

    且不喜女子过分抛头露面,虽未明令禁止女子经商,却手续繁多,允许经营的种类也寥寥无几,例如书肆这等与文墨挂钩的,便不在应允范围内。

    这也是为什么原主一个孤女会女扮男装经营着这家书肆,若是以女子身份,她不但护不住这间书肆,甚至活不过父母逝去的那个冬月。

    符家书肆挨在东福楼隔壁,原本候在东福楼门口的食客都围聚过来。

    方老四见了观众更加兴奋,抬高了嗓音便叫:“我说你怎么面上颜色一天一个样,还寻借口说是病了!原是个女娘抹了灰粉扮作男子,灰粉的量把控不住才是真的吧!要不是那日落水冲了你面上灰粉给我瞧着,怕是所有人都被你蒙在鼓里!”

    “想到买了你家书肆的文墨,我就作呕!这般重要的笔墨怎能经了女人的手!”

    方老四一句话站在道德高地,拉着一众文人入水,当下如热油沸腾。

    符家书肆在春闱期间借着东福楼的人流也是生意兴隆,如今不少举子听方老四有理有据,便挤攘着高喊要符微退钱。

    也不乏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我就说这符掌柜一副文弱气半点男子气概也无,如今被揭穿是女子倒也是有了理由。”

    “啧,得亏我还未在符家买过文墨,女子无才便是德,被女子沾过,那墨宝都添几分晦气。”

    “若是谁运气差恰好用了符家书肆的物件儿参加会试,难保不会名落孙山啊。”

    这时,符微脑中传来一阵熟悉的电子音。

    【检测到宿主任务进程受阻,发布随机任务:解决困境,消除众人疑虑。任务完成奖励:100积分。】

    听到这里,符微终于停下手里擦拭竹简的动作,将抹布在木桶里洗涮一遍,拎起木桶就往门外一泼。

    身后堵着人,方老四无处躲闪,被符微半盆脏水浇湿了半身。

    寒意顺着湿透的布料攀上身,方老四哆哆嗦嗦还准备开口。

    却见符微往前两步,将剩下的水朝着挤在最里头、目光已经放肆在她身上打量的人撒去,泼了半圈,直把人逼退了半步才停下动作,把木桶往身侧重重一放,对上方老四的视线。

    被刻意勾勒的眉峰向上扬起,那双常年同人打交道而弯起的眼如今敛了笑意,眼尾恹恹地下垂,瞳仁颜色极深,沉如寒潭,眼白却又极干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澄澈。

    “果……果真是个泼妇!”人群里传来怒骂,一语双关引得众人哄笑两声,缓解了被符微震慑到的凝滞气氛。

    “偏听偏信,这便是读书人的风骨?!”符微丝毫不慌,缓缓扫视一圈,面上却似笑非笑,勾着几分嘲讽,“若是在座会试一举高中,往后便是奉行如此为官之道的吗?”

    眼见着符微三两句扭转风向,说得人哑口无言,方老四急了:“你莫要混淆视听!你可敢洗了你面上的灰粉让众人看看你原本的模样?”

    “这有何不敢?”

    “面上灰粉不过因我常年带病,面色过分苍白,恐惊扰客人。”符微故作虚弱垂眼,勉力咳嗽两下,复又露出羞赧一笑,“我一届男儿身又不擅涂脂抹粉,自然只能将面上抹黑,至于颜色不一,偶有匆忙,自是难免。”

    “你仅凭这点便大张旗鼓哗众取宠,未免可笑!”

    方老四在符微步步紧逼下节节败退,见围观者也已歇了八分看热闹的心思。

    他挺直腰杆强撑气势,口不择言道:“既然如此!那便报官验身!等官老爷来定夺罢!”

    单薄的少年掌柜似是被惊住了,他撑住木桶的提手,指节捏得泛白,目光却灼灼耀人:“真说上报官,那也是我报官,想来方四少爷贵人多忘事,已是忘了二月廿十的亥时在做些什么罢!”

    符微嘴上不停,心里却不断盘算。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书肆老板,方老四闹出不少动静,若真的硬要深究,官府为了平民意,她必定逃不过报官验身这一步,如今孤立无援,要怎么破局?

    方老四被那眸光灼伤,视线闪躲结巴道:“那…那么久远的事谁记得,你有什么脸报官。”

    符微却哼笑一声:“方四!你既空口白牙污我清白,认定我是女子扮作男子。”

    “那我是否也可控告你,你先是觊觎我想逼我做你侍从不得,后又强抢我家孤本不成,便想了这阴招,毁我名声好将我掳进方府。”

    “就算我真是男子,被你泼了这一头脏水,百姓只闻传言,未明真相。我符家书肆也是开不下去了,自然那孤本也能落你手中,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大雍并不禁男风,世族也会豢养男宠,只是这些大多私下心知肚明,从不搬上台面,符微如此公之于众,当下一片哗然。

    方老四眼瞅着脏水没泼成反惹了一身腥,慌忙开口要堵符微的话:“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符微收回靠在木桶上的手,拢了拢袖袍,又弯起那双笑眼,抬手虚捂住嘴,故作讶异,“呀,这倒是稀奇,你方老四说我是女子便是真的,我符微说你好男风便是胡说了?”

    符微借着手上动作,用余光扫视人群。

    有了。

    孤立无援,那便拉更多的受害者入水。

    还得拉一个方老四不想惹,也一定惹不起的人下水。

    一旦人们从围观者的身份变为受害者,他们便不得不开始替受害者说话了。

    她抬手,朗声道。

    “你今日是盯上了我,明日若是盯上了林小侯爷,是不是便要报官说人家女扮男装去科考,犯欺君之罪啊?”

    生着那张芙蓉面的林慎定然不忍看百姓受苦,确实是个不错人选。

    众人目光顺着符微的手转向站在外围看戏的林慎。

    “莫要扯上旁的人了!符掌柜素来好说话,我倒是今日才发现,你竟这般巧言善辩!”方老四眼见着事态愈加闹大,也不多辩驳,只冷笑一声,“可惜了,我在来前便以报官,今日这身你验也得验,不验也得给我验!”

    “让让!让让!”像是回应方老四的话语一般,几名手持短杖的巡捕挤进人群,还未在符微面前站定便要去扯她。

    “啪啪啪——!”

    人群中传来一串清脆的拊掌声打断了巡捕动作,人流突然躁动,慢慢向两侧散开,留出一条小道,而小道尽头,正蹲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大猫,体格庞大,足有一丈余长。

    大猫身上坐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少女面色素净,却一点朱唇,梳着简单的垂云髻,独一根掐丝点翠转珠朱雀金步摇斜斜插在发间,手上绕着一条鞭子。

    五官凌厉,轮廓线条干净利落,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却未及眼底,颇有些惊心动魄的美。

    “倒真是让本宫看了好一出大戏。”

    “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林慎还未开口,又转身欲向萧怀珠行礼,只是膝盖还未完全弯下便被萧怀珠示意平身。

    安和长公主萧怀珠,新皇长姐,端着一副弱柳扶风菩萨面,生着一颗乖戾无常蛇蝎心。

    百姓呼啦啦跪了一地,萧怀珠只随意扬了扬手,指挥着白虎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在方老四面前站定,抬手指着方老四懒洋洋道:“你不用跪。”

    白虎似乎饿得很了,凑得极近,在方老四脑袋旁不停地嗅着,涎水顺着牙齿淌到方老四肩膀上,不消片刻便浸湿大片布料。

    方老四两股战战,几欲瘫倒,胯间慢慢渗出湿痕,散发着骚臭味,面目惊惶地看着这位喜怒无常的长公主殿下。

    萧怀珠拍了拍白虎的脑袋,笑盈盈看向方老四,吐出的话却让方老四遍体生寒:“如此有理有据,实在巧妙。只是本宫怎么不知,本宫的驸马竟是个女子。”

    听见萧怀珠的话,不仅方老四面色如土,符微也苍白着脸咬紧腮帮子。

    “潘德海。”

    潘德海急急上前,尖声高喊:“圣旨到!符微接旨!”

    待符微狼狈跪下后才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和长公主温恭懋著,才德兼性。正值及笄,妙龄之年。恰符微骁勇,救驾有功,特进符微太府寺卿,尚安和长公主,择日大婚。钦此!”

    潘德海收了圣旨,笑眯眯往符微面前又送了送:“符小公子,接旨吧。”

    等符微接了圣旨,符微又听潘德海道:“害,圣旨一出便紧着送过来了,杂家倒没想着能遇见这等糟心事,也算是赶上了,没让酿成大错。”

    她勉强笑着客套两句:“这不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了吗?要不说潘公公您能扛得住事呢。”

    萧怀珠轻蹙眉头啧了一声,摸出两片金叶子抛进潘德海怀里打断二人的谈话,然后软着嗓音面向符微:“我的好驸马,上车吧。”

    潘德海也颇为上道地揣好金叶子,散了众人,先行一步回宫复命去了。

    锁了书肆,符微坐上马车,一扫原先的不情愿,用手上的圣旨随意在桌上点两下:“这事儿——”

    发觉动静太大,又压低声音,却抑制不住兴奋:“成了?”

    萧怀珠那双常年盛气凌人的凤眸难得柔和下来,矜持地盈着一汪笑意,点了点头。

    “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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