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禁宫城垣上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着,白裙随着晚风轻轻飘扬。满月照亮了她的身影,她在墙垛上缓行慢走,脚步轻盈得仿佛在跳舞,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飞鸟。

    襄月同她隔得极远,但依旧能看到她的脸,她在笑,笑得很开心,像极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我终于自由了!”

    她笑盈盈望向远方,话音一落,忽地从城垣上一跃而下,地面瞬间炸开了一朵鲜红的花朵。

    “不要,不要跳!”

    襄月从梦中惊醒,吓得一旁的宫女都围了上来。

    赶往奉京的路途遥远颠簸,他们这金枝玉叶的襄月公主也病了一路,眼瞧着快到奉京,她忽地又病倒了,接连几日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颂和见人多吵得公主不得安宁,皱了皱眉头将没眼力见的宫女们都赶了出去,轻手轻脚拉开床幔道:“老奴可怜的襄月公主呦,你可算是醒了!”

    襄月头疼得厉害,在颂和的搀扶下才勉强坐起来,她喝了一口温水,依旧想睡觉,赖在颂和怀中不肯起床。

    “颂和,还有几天才能到奉京呢?”

    “回公主,今日午前出发,明儿个就能到了!”

    襄月在颂和怀里拱了拱,带着些肉感的雪白玉手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道:“颂和,我能不能再多休息一日呢?”

    颂和看着怀中的公主,露出了一副慈祥笑容,他从小就照顾公主自然知晓她的脾气,她这哪里是想休息,明明就是不想去奉京。

    “不行的,迎亲队伍已经在驿站停了三日,公主若是再不起来,燕国恐怕会认为公主傲慢无礼......”

    襄月回想起出发时父皇和母后的叮嘱,南靖已经腹背受敌很久了,唯有嫁给燕国皇帝燕平淮才可化解南靖危机,这是她身为公主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她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禁宫,更从没离家这么远,离奉京越近,越是想家想得厉害,这会儿眼泪又在眼眶里直打转。

    颂和看见公主的模样,心疼直呼道:“老奴可怜的公主哟,别哭啊,你这泪珠子可金贵着呢!”

    襄月破涕为笑瞥了颂和一眼,无奈道:“我知道了,叫他们进来服侍吧!”

    颂和见这金贵的主儿终于休息好了,这会儿压在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他生怕公主又要耍赖,连连笑道:“好嘞,老奴这就去叫人!”

    收拾好的襄月身着厚重华丽的公主礼服,宽大衣服将她瘦小的身板又压低了几分。她头上挽着的堕马髻垂坠不少金银珠玉,非但没有喧宾夺主,更将她原本的雍容华贵衬托得淋漓尽致,尤其是眉心恰到好处的花钿,为这副珠圆玉润的模样平添了几分独属于十六七岁少女的娇俏。

    南靖多出美人,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自小生活在禁宫里的襄月和金阳两位公主,鲜少有人见过她们的真实样貌,但无人不知她们美貌。

    燕国迎亲队伍在驿站等了足足三日,直到此时才见到襄月公主,一个个看直了眼,无不被她的美貌折服。只见襄月在宫女们的簇拥下缓缓走下楼梯,简陋驿站因为她而变得华贵起来,就连她手边最普通的楼梯扶手都像是皇宫里用乌木精雕细琢而成的。

    在侍从指引下,襄月又回到了让她讨厌的“金匣子”里,马车一旦行驶起来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颠得七荤八素,吃不好也睡不好,难受极了。

    终于挨到了第二日傍晚,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被迎进了奉京,离宫城越近,襄月越是紧张。她听将军叔伯提起过战场上的燕国皇帝,个个都说他杀伐果决,是一位极其严厉的君王,他板着张脸就像是活阎王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襄月也不是没有见过严厉的人物,教她念书的李太师就是一位狠角色,他每次上课都能把不少皇子公主吓哭,可襄月知道李太师是怕镇不住这群皮猴子故意装出来的,故而人人怕他偏自己一点都怕不起来,可燕平淮不一样,他在战场上杀过人,也杀了好多南靖的人。

    怀着忐忑的心情,襄月住进了皇宫中的使馆,他们本该提前一月到达,但因为襄月身子骨弱一路上走走停停耽搁了不少时间,眼下距离成亲之日不过十天,好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时间还不算太晚。

    颂和是个急性子,总是不停地在襄月耳边念叨着:“老奴从小看到大的襄月公主哟,一眨眼就要嫁人了,成亲之日快了,快了!”

    念叨着念叨着,宫里来了人将她们领进了内宫,襄月不得不接受沐浴焚香斋戒等一系列繁杂礼仪,折腾了两三日都不得安生,短短几日人都憔悴了不少,看得颂和站在一旁直抹眼泪。

    好在有颂和在身旁一直鼓励着,襄月也为了南靖的百姓而努力着,终于熬到了成亲当日。

    天还没亮,襄月一早就换上了成亲用的皇后礼服,礼服是按照她在南靖时的尺寸剪裁的,经历过几个月的舟车劳顿,她日渐消瘦,此时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宽大。

    坐着并不舒服的皇后凤撵,她被风风光光抬到了内宫外等待吉时来临,由于头上盖着绣满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她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只能从盖头下透出来的零星缝隙里偷瞄身侧的宫人,直到瞧见了一直陪在右侧的颂和,襄月原本不安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等啊等啊,等到襄月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坐得隐隐发痛时,她终于听到了些许的动静,凤撵动了起来,遥遥晃晃朝着内宫走去,她乘这个时机连忙动了动屁股好换个角度接着坐,一边动一边还不忘偷瞄颂和,生怕这个啰嗦鬼事了又要说自己不注意仪态。

    公主仪态的确很重要,毕竟是公主嘛,可公主也是人啊,屁股痛了自然得挪一挪!

    接下来的流程她一路上跟着女官都学过了,就算是不用心学,颂和这张啰嗦嘴也说了不下千百遍,不想记住都难,直到终于到达了大殿前,她被颂和扶下凤撵带到了一个男人身边。

    襄月早早就意识到凤撵一停,站在左侧的人应当就是她要嫁的燕王燕平淮,心中又是好奇又是不安。

    正胡思乱想着,盖头下忽地伸出了一只男人的手,他的手指纤长匀称,骨节分明,本应是极好看的一只手,可惜那样好看的手指上布满各式各样的老茧,甚至手掌上还有一道骇人的伤口。

    襄月目光停留在燕平淮的手上有些久,身侧的男人又微微抬了抬似是在催促,襄月眼睛一闭硬着头皮牵了上去,本以为这双手会将自己攥疼,可没想到他就只是这么轻轻牵着,手心的温度暖和了襄月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的指尖。

    在颂和胆战心惊的目光下,襄月难得没有犯一点错顺利走完了大殿里的全部流程,直到天色渐暗才被送入皇后的凤宫中,此时的帝后二人早已浑身疲惫。

    礼官走完剩下的流程后屏退周围人,直到身边没了声音,襄月才稍稍松懈下来,可她却始终绷着一根线不敢完全松开。

    身旁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襄月止不住地想去偷瞄他,人人都说燕王在沙场上是个活阎王,阎王长得肯定很丑,要不是奇丑无比他又如何能吓退敌人。

    她暗暗安慰自己,夫君丑点没关系,只要会疼人就行,刚刚牵着自己的时候就挺温柔的,说不定也没传言中那般严苛难相处。

    正想着,身侧的人动了动,随后一根玉制的秤杆伸进了盖头里,襄月眼前视线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先是男人的宽阔的胸膛,厚重的制服下犹可看出他的胸膛结实挺阔,随后便是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很宽的,约莫快有自己三个脑袋那么宽,坐在他身边时肩膀刚好及他胸膛正中,瞧着个子应该比自己高出不少,燕国位于北方,燕国男儿照理说肯定是要比他们南靖人要高出一些的。

    盖头掀了许久,襄月丝毫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就像是参与一场豪赌,她生怕自己运气差抽中了奇丑无比的阎王脸,这往后日日熄了灯再去找燕王也说不过去啊!

    面前的男人见她眯着眼不敢多瞧,喉咙动了动,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脸,“皇后为何不敢看孤?”

    脸突然被这么一捏,襄月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粗鲁!

    她微微眯着眼去瞅他,有鼻子有眼,瞧着不是很白但也没有那么黑,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她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倐地一下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男人正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眉骨微凸不怒自威倒是很符合印象中的阎王形象,但那双深邃眼睛和英挺剑眉却生得那样得好看,轮廓分明的脸上还有一个高挺的鼻,尤其是鼻梁上的那颗只有芝麻粒般大小的黑痣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襄月的目光。

    襄月尚在南靖的时候经常和金阳聊起未来的夫婿,都说找夫君要找好看的,直到她被赐了婚远赴奉京和亲,心中对于“好看的夫婿”便再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妄想,原本还忐忑不安夫君生得丑该如何相处,没想到竟是被传言被骗了,害她白白心烦了那么久!

    她花痴一般盯着燕平淮好一会儿,忽地才想起来他问了什么问题,又怕被对方瞧见了自己的小心思,慌张之下竟管不住嘴巴道:“怕你长得像阎王!”

    燕平淮没想到眼前这个美人会这般作答,神色微微一愣,随即松开了手,“可是让皇后失望了?”

    襄月连连摇头,生怕他误会自己,“没有没有,这样就很好!我很满意!”

    这张该死的嘴呦!

    她一紧张就喜欢说诨话,说罢自己都愣住了,忍不住扶了扶额头,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燕平淮在心底轻轻一笑,人人都惧他威严怕他发怒,可这个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在他跟前却显得天不怕地不怕,明明长着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却拥有跟外貌完全不同的胆子,实在是有意思。

    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但依旧绷着一张脸,随后故作镇定拿起手边的合卺酒递给她道:“喝了吧!”

    襄月呆呆接过酒,都说酒状怂人胆,她想也没想就要一口闷,还没入嘴就被燕平淮拦了下来,“燕国的酒烈,慢慢喝,不用喝完。”

    话音入耳,襄月只觉得心尖尖都在打颤,长得好看又温柔体贴的夫君竟然是她的!是她的!

    她娇羞地瞥了燕平淮一眼,见他一口喝光小瓢里的酒,于是故作矜持抿了一口,满脑子都是燕平淮那张英俊的侧脸,烈酒入喉瞬间烧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燕平淮诚不欺她,这酒果然有点东西!她的脸烧得更红了,胃里一阵暖意传来,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随后看向燕平淮道:“按照礼制我接下来要帮你更衣,可我热得紧,能不能先脱了?”

    燕平淮斜睨了她一眼,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守规矩的不守规矩的都有,可如此随意散漫的公主倒是头一次遇见,她那乖巧的外表实在是颇具迷惑性,甚至让他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和那些旁的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散漫而又胆大,更有意思了!

    燕平淮私底下本就不是什么守礼节的人,故而对于她这种越矩行为更没什么多的想法,随即点点头道:“都可!”

    襄月轻轻一笑撤掉了身上层层叠叠的礼服,随后坐在梳妆台前又将头上的凤冠珠钗取了个干干净净,手脚麻利解决掉所有的美丽刑具后她洗了把脸,撑了撑脖子,拍了拍背,扭了扭腰,露出一副“我终于自由了”的表情。

    燕平淮笑盈盈看她背过自己做完所有的事情,随后像是逗人玩乐一样,忍不住期待起她接下来会如何安顿自己。

    襄月此刻穿着一件中衣,她叉着腰向燕平淮走去,但将他环绕了一圈也不晓得腰带该从哪里下手,求助似的地看向燕平淮道:“怎么解腰带啊?我忘了!”

    她轻撅嘴巴,微微蹙起的眉头使她平添了几份我见犹怜之感,燕平淮无奈指了指腰带上的扣子,襄月见此眉梢轻轻扬起,手脚麻利解开扣子却叫腰带一角掉在了地上,她赶紧手忙脚乱捡了起来,随后顺手扔在床上。

    面对燕平淮的礼服,她更像是对待剥皮蔬果一样,为了省点力气一口气全扒拉了下来,却偏偏没那么大力气,卡在燕平淮胳膊上脱又脱不下来、提又提不上去,最后她恼了,扯住袖子口拼命往外拽,这般咬牙切齿的努力模样叫燕平淮笑也不是责怪也不是,他连忙扯住了自己中衣领口生怕她大力出奇迹将最后一件避体衣服都给扯去。

    眼瞧着衣服是脱不下来了,她摸了摸脑袋又露出了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明明平日就是这样脱的,今日怎得就脱不下来了?”

    燕平淮叹了口气将衣服收拢好,随后自顾自一件一件脱了起来,目光幽幽看向襄月道:“皇后以后就不必为孤脱衣了,早些歇息吧!”

    襄月原本因为他说的“不用脱衣”而开心,但随后想到了“歇息”二字,怎么个歇息法?难道他要那个?

    她心里不禁开始担忧起来,都怪颂和给她那劳什子的春宫图,一想到二人交缠在一块儿就忍不住紧张害怕起来,更何况这燕王看起来身材魁梧力大如牛,自己在他面前弱得像个小鸡仔一样,要是被他压住肯定连动都动不了,她可最怕疼了!

    刚准备找理由,忽地瞧见燕平淮走到了床边,他将襄月随意扔在床上的东西收拾好,又开始收拾起床铺来。

    他怎么这么主动?难道他真的要......

    襄月瞬间手足无措起来,能想的法子此刻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连一点借口都找不出来,更何况明天一早礼官还要过来检查落红,她实在是担心,虽然夫君又帅又温柔但奈何她还没过心里的这道坎。

    正焦虑不安,燕平淮早已安然躺好,见她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嘴角浮现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皇后可是不想和孤一起睡?”

    这句话伴随着他低沉的嗓音极具魅惑性,襄月如今是求无上皇告太皇太后都不顶用,只得硬着头皮钻进他身侧的被窝里,进去后面朝床顶闭上眼一动也不敢动。

    她想好了,若是燕平淮敢来,她就装死,这人总没办法对着一具尸体下手吧!

    燕平淮对于襄月的小小心思尽收眼底,嘴角浮现一抹坏笑道:“皇后可睡着了?”

    “睡着了!”襄月忍不住答道,睡着了你就没办法下手了,我接着装死!

    身旁的人忽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皇后当真睡着了?”

    襄月在他的笑声中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问题越听越不对劲,这这这......睡着的人怎么会回答问题啊!

    她连忙侧过身来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又是羞耻又是恼怒,过了没一会儿,她感觉旁边的人翻了个身,耳边又传来新的声音:“早些休息吧,但一定记得往后不能在旁人面前称呼‘你’和‘我’,燕国皇室威仪不可丢!”

    “嗯......”襄月柔柔答道,她并非是不懂规矩的人,只是接受能力有些差,就比如现在,即使和燕平淮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公主的这件事,甚至对燕平淮口中称呼的“皇后”也没什么真切感受,她只当自己还是那个在南靖禁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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