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们闻言皆起身行礼,随后入座。

    昭熙帝轻轻挥了挥手,顷刻间,一群身着艳丽服饰的宫女如彩蝶般款款而来,她们身姿曼妙,步履轻盈,裙摆翻飞,伴随着悠扬乐声翩翩起舞,其余侍者则手托玉盘,穿梭在两侧,恭敬地为群臣送上各式各样的美酒佳肴。

    一时间觥筹交错,交谈声、欢笑声此起彼伏,整个宫殿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中。

    待舞曲的最后一丝余韵消散在空气中,昭熙帝面露微笑,轻举酒杯,声音沉稳而有力地说道:“今日桃花宴,朕与诸卿共赏春光,实乃我朝幸事。更值得庆贺的是,大昭王朝又添三位栋梁之才,犹如猛虎添翼,令朕龙心大悦,连先前的微恙都似被春风拂去,再无不适。”

    他轻抿一口酒,目光在宴会上缓缓扫过,最后在纪璃身上停顿了几秒,继续开口道:“可即便朕心中喜悦,亦难掩忧思。近年来北方边境不宁,外敌如狼似虎,频频觊觎我朝疆土。朕虽有心挥兵反击,可持续三年之久的铁马关反叛刚刚平定,国力损耗严重,今日宴席,朕也想听听诸卿之见,共商御敌之策,以护我朝万世基业。”

    然而,昭熙帝的话音刚落,原本热闹的宴席却瞬间陷入了沉寂。群臣面面相觑,脸色凝重,无人敢轻易开口,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却又各自心怀忐忑,不知该如何开口。

    边境之乱已如沉疴痼疾,困扰朝廷多年,然而由于西北边陲藩镇反叛不断,且始终未能得到根治,此事便一直未能明言于朝堂之上。

    如今昭熙帝突然发难,让群臣感到措手不及,深知自己的每一个回答都可能影响皇帝的决策,稍有差池,不仅会恐触怒圣颜,更可能牵动各方势力,导致纷争再起,冲突加剧,毕竟变革之事,非纸上谈兵所能及,实需真金白银以为后盾。而且如今国库亏空,这些钱除了加重赋税,便是要从他们这些官员或各地富商手里筹措,昭熙帝今日之问,未尝不是在试探他们的态度。

    昭熙帝面色未变,只是看向纪璃,温声问道:“纪景玉,你有何见解?”

    纪璃站起身,恭敬道:“陛下,据臣所知,那北狄蛮族居边陲之地,以畜牧为生,其风俗民情与大昭迥异,信仰亦各有别,相比归顺,更倾向于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和自治权。而其军力虽然对大昭构成了一定威胁,但尚不足以动摇我朝根基。臣以为,蛮族频频挑衅大昭,并非意在侵占领土,而是企图借军事之力威胁我朝,进而谋求贸易之利,获取粮食、布帛、煤炭等物资。此外,北狄部落繁多,或有借此与中原建交的意图,进而推动自身政治变革,实现内部统一。”

    纪璃言罢,快步走到宴厅中央,微微欠身行礼后,抬起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昭熙帝道:“以臣愚见,当务之急,首要在于改革内政,整顿军事,以强盛我朝国力;其次需要善用外交政策与蛮族修好,通过和平谈判、贸易往来、建立友好关系化解误会,减少战争冲突。”

    “臣有所耳闻,蛮族金鞍部落,最初本怀着和谈之心前来大昭,却因语言不通与我朝产生误会,积怨成兵,或许能够以此部落为切入口,重开外交之门,缔结和平之约,臣深信,只要大昭能享有十年和平岁月,定能平复余下藩镇,养精蓄锐,恢复国力和军力,再现盛世之景。”

    “好!”昭熙帝微微颔首,面露赞赏,沉声道,“景玉所言,字字珠玑,深得朕心……朕听闻,先前平定铁马关反叛之患,幕后计策实乃你所出,宰相不过是传君之意,而孟霆将军,亦是你慧眼识珠,力荐于朕。”

    纪璃面上平静,心中却猛然一跳。原因无他,只因这铁马关战役久攻不下,除了地势险要、策略失误外,最为关键的便是军队内部纷争不断,致使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开元二十八年寒冬之际,铁马关之守将李凌志骤起叛乱,地方守军历经两月的坚守,终因寡不敌众而全军尽没。昭熙帝无奈,遂派遣镇岳大将军萧刻率兵前往平定。然而事态发展出乎意料,李凌志竟然暗中囤积战马,凭借铁马关的险峻地势,筑起坚固的防线,致使军队久攻不下,朝廷见状,不得不再调十万精兵增援萧刻。

    然而这萧刻将军,却非寻常将领可比,他乃是昭熙帝萧旭的叔父,据宫中秘闻,皇位本应由他继承,却落于其弟之手。昭熙帝心有顾虑,恐其趁机图谋不轨,夺权上位,但为平定叛乱,亦无他法,只得派遣心腹宦官李福全前往监军。可这李福全虽然忠诚,却缺乏智谋,不懂兵法却常干涉军事,致使军队连连失利,战线愈拉愈长。

    眼见国库越来越空虚,昭熙帝再也顾不上权位之争,正为忧思所困之时,纪荣毅然挺身,极力举荐已逝名将孟煜朗之子孟霆为将,并联同众臣上奏,请求召回李福全。三个月后,萧刻大败李凌志,成功收复铁马关。

    然而,此战虽捷,纪荣一党却也因此得罪了李福全。而这李福全也有来头,自昭熙帝为太子时便随侍左右,甚至在昭熙帝十五岁初登大宝时,三次为其挡下暗杀之险,是他极为信赖之人。而那孟煜朗,亦是萧刻身边的重要人物,自年少便随萧刻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却在孟霆十岁那年战死边疆,自此孟霆继承父志,投身军旅,屡建功勋,此后更是会投身萧刻阵营。

    而昭熙帝此刻所问,便是在试探纪荣与那萧刻的关系,看看他们是否真心为朝廷效力,亦或是……另有所谋。

    纪璃恭谨地开口道:“陛下谬赞了,铁马关之计,幸得陛下采纳,方能化解危机。至于孟霆将军,臣确实是欣赏其英勇善战,才斗胆向陛下举荐。臣此举皆因心系朝廷的安定繁荣,以及陛下的江山社稷。臣愿继续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得好!陛下果真有位好忠臣啊!”一声洪亮的笑声蓦地从背后响起,纪璃没有回头,片刻后,眼前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他行完礼,笑着道:“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昭熙帝笑容不改,但并未流露出太大的惊喜,他淡淡地对纪璃道:“你先入座吧。”随后,又看向站在萧刻身后的孟霆,面露赞许,“孟将军,此次铁马关之战,你功劳显著,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有你镇守边疆,朕方能高枕无忧。”

    孟霆闻言抱拳,冷漠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道:“谢陛下夸奖,臣虽然尽了些许绵薄之力,但若无萧刻将军的英勇指挥和众将士的齐心协力,仅凭臣一人之力,断然无法取得如此战果,陛下对臣的赞誉,臣实在不敢当,只愿与萧刻将军及众将士共同为朝廷效力,保卫大昭安宁。”

    昭熙帝面色微僵,眼里的狠戾一闪而过,萧刻立刻笑眯眯地说道:“请陛下恕罪,孟霆这孩子自幼随臣征战沙场,直来直去惯了,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为表歉意,臣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一份大礼,愿与这桃花宴的美景相映生辉,希望陛下赏脸悦纳。”言罢,他未行礼便径直携孟霆入座,又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将礼物献上。

    侍从闻言小心翼翼地捧着礼盒,稳步上前,只见那大约半米长宽的木质方盒上镶嵌着各类宝石,宛如星辰点缀,释放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昭熙帝坐直身体,眼里的兴味浓了几分,语调微扬道:“呈上来给朕看看。”

    “是。”

    侍从恭敬地把礼盒端到昭熙帝面前,随后缓缓打开,紧接着,一股剧烈的恶臭味传遍宴厅,竟盖过了满庭的桃花香。宛如腐肉烂泥,又似多年沉积的淤泥沼气,令人闻之欲呕。

    昭熙帝猛然站起身,目光凌厉地射向萧刻,斥道:“萧刻,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刻面不改色,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他缓缓走上前,取出盒子里早已看不出原貌的头颅,温声说道:“陛下,您认不出吗?这是李凌志啊!臣耗费三年心血才为您斩获这颗头颅,还特意请工匠在盒上镶满宝石,只为讨陛下欢心,却不想陛下独爱其表,不赏其质,是臣考虑不周了。”

    他言辞中透露出几分失望,却又像是早有预料,随后爱怜地将头颅揽入怀中,仿佛拥抱着一位老友,轻叹一声道:“既然陛下无心赏识,臣也不再强求,先行告退,去为李凌志将军寻一处合适的归宿了。”言罢,直接转身离去。

    整个御花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余下几道龙椅上木制雕花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大臣们皆是表情僵硬,死死垂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昭熙帝面色阴沉,冷眼看着萧刻大摇大摆地离去,心里满是憋郁,而那孟霆竟然还有脸继续留在这里,是想替萧刻看他的笑话吗?

    “孟将军。”昭熙帝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像是闲聊般对着孟霆说道,“若是朕想让你五年内攻克蛮族,你是否有信心完成这一重任?”

    孟霆轻抿一口酒,淡淡道:“陛下,蛮族地势险峻,民风彪悍,若是仓促行事,不仅难以取得胜利,还可能损失惨重,动摇国之根基,臣虽愿意竭尽所能,但恐怕难以完成这一任务。”

    昭熙帝立刻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语气森冷道:“朕原以为你和那萧刻不同,却不料你也如此畏首畏尾,不过,朕依然相信你的能力,既然你想要时间准备,朕就给你时间准备!”

    言罢,他将目光转向纪璃,缓缓说道:“正如状元郎所言,大昭当下的确需要与蛮族修好,而朕在几日前也收到金鞍部落来访的消息,他们愿与大昭结盟,并承诺十年之内不生兵戈。然而,立下这份契约的条件却是求娶我朝的公主,朕娇宠长大的独女娇仪。”

    “朕本不欲应允,但念及我大昭军队仍需时日操练,否则难以保护百姓的安宁,所以当是为了这天下,朕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忍痛割爱,努力争取时间给将士们成长。”

    “景玉啊。”昭熙帝轻叹一声,像是做回一位普通的父亲,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惆怅和无奈。

    纪璃抬起头,直直对上他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睛,听着他继续说道:“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晓你与娇仪自幼相伴,关系匪浅,最是了解她心中所愿,依你之见,朕这女儿,是该嫁呢,还是……不该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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