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水牢,惟有石壁上的圆形小孔,透过砂砾般的日光。

    落在顾宁和身前一指的距离。

    “啪!”

    水珠从石壁上砸下来,沉入深不见底的幽蓝色的池水,溅起一两个细小的气泡。

    仿佛是七岁时玩儿的爆炸符在耳边炸响,顾宁和缓缓睁开眼。

    她讶异地看着眼前那一抹日光,然后看向日光那侧——

    是她娘的脸。

    妇人的脸色发白,看着她的目光,混杂着疼惜与愧疚,见她看过来,忙别过头,拿帕子按了按眼下。

    顾宁和不大舒服地动了动手腕,弄响了锁链,这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吊在一个悬空的板子上。

    两只手呈“大”字状,被锁链缚得牢牢的,锁链的另一端连在两侧石壁上,随着她的动作,锁链“哗啦哗啦”作响,而脚下的木板也摇摇晃晃起来。

    木板高于水面半尺,她只能屈着膝,两只脚踏在板子上,才不至于踩空。

    顾宁和皱了下眉。

    “宁和……”对面的白衣妇人见状,面上闪过一丝羞愧,带着哭腔说:“你莫要怪娘,且忍一忍,你爹很快就来了。”

    顾宁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这个,真的是她亲娘。

    不过,更是云州第一大剑宗无极剑宗宗主的……一个妾。

    “你娘我本就是个凡人,若非有你爹,我岂会有这般造化……”说到这里,妇人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又如何有你,你又如何能有如今的……”

    妇人想说“修为”二字,但想到女儿身上全无一丝灵力,讪讪将嘴闭上了,继续小声啜泣,似乎真的很心疼她。

    顾宁和其实并不在意她娘说什么,就如同她并不意外,她娘会给她下药,然后……再用锁链将她缚在这里一样。

    她只是不解,明明做了,为什么要哭?

    见女儿不理自己,妇人的脸色开始不好起来,带着一丝委屈的埋怨,“你还是在怪娘!”

    妇人用帕子捂着脸,赌气般道:“呜呜,我不过想让你在无极剑宗好过些,你天生少一丝灵脉,如何能飞升?你爹虽让我把你带到这儿,但绝不会伤你半……”

    不等她说完,一道剑光袭来,划破这昏暗的牢房,顾宁和彻底看清了她娘的脸。

    梨花带雨,雪白一片。

    “顾宁和。”沉静又冷漠的声音响起,唤她的名字时,全然听不出一分“此人是她亲爹”的味道。

    她迟钝地抬眼,看见她爹一身雪白道袍,清风明月般站在他的轻尘剑上。

    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淡漠。

    她爹共有三个妾室,却没有发妻。身为如今剑道第一,她爹至今还被人挂了个“一心问剑”的称号。

    顾宁和不理解,纳了妾、不娶妻就算“剑痴”了吗?

    那她……怎么来的?

    顾宁和动了动肩膀,这样压着身子的姿势很不舒服。

    但看在顾温棠的眼里,就是她不服管教,对他心存不满。

    她自小如此,一身反骨,又天生少一丝灵脉,让他格外不喜。

    不过……很快,她便不会再有碍他眼的机会了。

    “一个月后,便是三年一次的各宗大比,届时整个云州的宗门都会来我无极剑宗。”

    顾温棠轻拂衣袖,脚下的轻尘剑金光一闪,便被他收入灵台之中。

    而他则稳稳落在木板上,停在顾宁和身前半步远的位置。

    顾宁和略有些惊讶地瞥了眼她爹的灵台。

    她爹素来被称为“剑道第一人”,但要到人剑合一的境界还差些。

    可如今,他只需心念一动,轻尘剑便可自由出入其灵台,可见他的功力又深厚了。

    果然,就听她爹道:“如今我只差一步飞升,你既是我的女儿,也合该为我、为无极剑宗做些事了。”

    妇人脸色一白,迟疑着想吐出“夫君”二字,却又被她生生压下,夫君所为,是不会有错的……

    她安下心来,只是再看向顾宁和时,见女儿那双澄澈分明的眼,她心头一颤,旋即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顾宁和抬眉看了眼她娘,见她娘又是往常那副“你爹说得对”的模样,她敛下眸子。

    她是她爹唯一的女儿,只不过,无极剑宗的人都说,她是她爹剑道上的耻辱。

    一个剑修,还是一个鼎鼎大名的剑修,竟有一个少一丝灵脉、还是决定修为的灵脉,注定无法飞升不说,就连筑基都不可能的女儿。

    丢尽了她爹和无极剑宗的脸!

    她舔舔干涩的嘴唇,小声地开口,问:“要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张不开嘴,但在这幽静的水牢里,还是能听得分明。

    顾温棠瞥了眼身侧的妇人,又是一拂袖,妇人便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罩住,只能看见罩子外的两人,却听不见二人的声音。

    妇人脸上闪过一刹的惊异,待看到她夫君沉稳的面容时,她浅浅一笑,便静静待在了罩子里。

    顾温棠背对着妇人,顾宁和看不到她娘此时的眼神,但她想,她娘一定没想过,她爹如今不止要伤害她,还要……

    “要你死。”冰冷的语句吐出,顾宁和在顾温棠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舍。

    须臾,他的手中多了一枚法器。

    顾宁和盯着那法器,眉头皱得紧紧的。

    顾温棠是剑道第一,不少人对他很是推崇,亦送过他不少法器宝物,而他的宝物,多放在藏宝阁中。

    顾宁和去过藏宝阁,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法器。

    这法器是上尖下圆,倒有几分像水滴,里面细碎的灵光微闪,上面是浅淡的蓝,下面则要更浓一些。

    他的身形恰好挡住罩子,她娘自然也就看不到他手中的东西。

    顾宁和心里紧了下。

    “自古剑道一途,飞升者鲜矣,如今我只差一步,唯有杀妻杀女证道,方可助我大成。”

    顾温棠无妻,杀妻自是不可能了,而顾宁和是他的女儿,两人血缘浓厚,用她来证道,最是不错。

    而且,他还要在一月后的宗门大比中,众目睽睽下飞升!

    只差一步……

    他捏着法器的指尖微微泛白,眼睛微眯了下。

    “这一个月,你便待在此处。”他扫视了下水牢,轻嗤出声,“你的用处——便是一月之后,死于我的剑下。”

    想到什么,他的眉眼陡然一沉。

    顾宁和也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无极剑宗的人不知,她虽少这一丝灵脉,却从少时起,任何人、妖都不能伤她一分。

    她还从话本子里知道,这叫“金手指”,还知道这种人……就是天选之人!

    想到她爹刚刚的话,顾宁和在心底里撇了下嘴,真是没眼光……

    从小到大,每当有人或妖要伤她性命时,她的周身便会竖起一道光波,将其重伤。

    顾温棠是怕一个月后宗门大比,她的护体光波会出现,把他重伤,那样,他不仅不能飞升,还要丢脸。

    “此法器名唤‘月落’,我遍查古籍,才找到这东西。”顾温棠那张冷脸上似乎带了一丝笑意,“‘月落’可化一切功法与灵器。”

    在他看来,顾宁和体内一定藏着某种灵器,只是这灵器,他取不出来,既是取不出来,就——该彻底毁掉!

    “宁和,莫要怪爹无情,云州百年来,无一人飞升,你能助我飞升,亦是你的福气。”顾温棠缓和了下语气,又道:“这一个月,你便待在这儿,让‘月落’帮你……”

    顾温棠的大掌一翻,便要将月落打进顾宁和体内,只是不等动作,就听水牢外“轰隆”一声巨响。

    顾宁和被这巨响震得一颤,险些滑下模板,两只手被锁链扯得疼了下,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而罩着她娘的罩子也被震没了,妇人惊疑不定地望向水牢外,“这、是什么声音?”

    顾温棠收起了“月落”,拧紧眉头,回身冷声道:“有人闯阵!”

    无极剑宗是云州第一大宗,为了彰显地位,祖师爷将宗门设在云州最高的山峰之上,终年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宗门中人上下山都会配一枚释雾气的玉佩,避开符阵下山,而外人则会被雾中的法阵困住。

    顾宁和也很好奇,究竟什么人闯阵,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此时,她爹慌张离开,临行前不忘丢下一句:“且老实等着!”

    说罢,一甩衣袖,开启传送符阵,她娘紧随其后,二人踏入符阵,消失在水牢中。

    刹那间,水牢归于一片沉寂。

    顾宁和等了良久,动了一下手指头。

    老实……还等着?

    她勾勾唇,不可能的!

    她露出一排光洁圆润的牙齿,侧齿下压,咬破嘴唇,一滴血顺着她低头,落入腰间的灵兽囊。

    “哗——”

    金光一闪,血滴隐没。

    不过多时,空空荡荡中,响起一道细细的小奶音:“哼哧哼哧,哼哧哼哧……”

    一条手臂大小的小绿龙从灵兽囊里钻出,它龇着滑稽的两颗大龙牙,头顶是看起来硬硬的分叉小龙角。

    小绿龙伸着两只小爪子,将灵兽囊扒拉下来。

    它奇怪地看了眼顾宁和此时的姿势,见她被锁链困着,气得瞪圆了眼,吹起龙须,扭着龙尾,几步爬上缚住她手的锁链。

    “啊呜——”小绿龙大张着嘴,一口咬在锁链上。

    如今的云州,早没有龙凤这样的神兽,但她那年下山,看到了一条四爪龙。

    它被伤了眼睛和鳞片,奄奄一息地趴在泥坑里,谁要亲近它,它便会愤怒地拍打巨大的尾巴,将人驱开。

    它不信任人类。

    因为它一身的鳞片,都是被人类用利刃狠狠剥开的,眼睛更是血淋淋。

    那时,顾宁和以为这条龙的眼睛瞎了,但后来,把它救回来,才发现小绿其实有一双比宝石还好看的眼睛。

    因它再长出来的鳞片通体发绿,顾宁和便给它起了“小绿”这个名字。

    她奇怪这样一条足足有十丈长的龙,是怎么会被伤得这样狠,也奇怪,它怎么会坠落到云州。

    但自从受了重伤,小绿灵气受损,变成了这样只有一臂长的小龙,每日昏昏睡睡,一个月最多醒来一次。

    若不是与她结了灵契,非是她的血,这条小懒龙决不会醒!

    “唔……”咬锁链的声音停了,小绿气呼呼地那爪子捂着自己的两颗大龙牙,差点儿崩坏了!

    顾宁和不厚道地笑了两声,喉咙里散发着一阵橘子香。

    这是她娘做的橘子糖。

    只是含在嘴里,糖豆化了大半。

    “咔嚓”一声,顾宁和彻底咬碎糖豆,在小绿“哼嗤哼嗤”龙牙磕锁链声中,并不明显。

    她喜欢吃糖,她娘今日来看她时,给她塞了一颗糖。

    很甜。

    只不过,她娘先给她的,是一碗带迷药的莲子粥……

    口里的甜味散去,顾宁和重新抬眸,眼里是一派热忱,“所有药不死的,终将疯长!小绿——”

    她兴冲冲喊:“我们叛逃吧!”

    又被崩了牙的小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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