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有许多疑虑,崔玉臻也不敢怠慢卢太傅,连忙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去了前院。

    因为卢太傅身份高,又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且上门来是为了教导崔玉臻的,所以崔玉信便恭敬请他到二门里的内堂说话,但是卢太傅非常讲规矩,坚决不肯进二门,不得已,崔玉信只好叫人去把刘氏和崔玉臻都请到前院来。

    侯府里正在守孝,且是头一年的重孝,卢太傅看着一身青的新任景阳侯,再看看一身黑的太夫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他的学生崔玉臻身上,好么,黑裙绣着白边。

    他顾不得犯上不犯上、欺君不欺君了,在心里把不孝的弟子李元璟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老人家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要上新丧的人家来,也不怕冲撞了!

    但是,他老人家是个讲道理的人,到底还是没有抗旨,而且也没打算为难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娃娃。

    和既惊喜又很有些诚惶诚恐的景阳侯母子寒暄了两句之后,他便说起了正事:“老夫此来是奉了陛下的圣旨。陛下说了,贵妃和淑妃都是出自书香门第,穆昭仪也是将门虎女,只有崔小姐才名不显,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德行出众就能执掌内宫,但是终究不如多学些东西来得好,将来也好襄助陛下,故此命老夫教导崔小姐。”

    “能得太傅大人教导,是这孩子天大的福分!”刘氏是真的高兴,连忙叫崔玉臻给先生行礼。

    崔玉臻却站起来,只给卢太傅行了一个晚辈的福礼,之后便道:“太傅大人,臣女有几件事不明,还求太傅大人解惑。”

    “你说。”卢太傅抬眼看着她。

    “请问太傅大人,陛下的原话真的是这样吗?”崔玉臻问。

    “臻儿!”刘氏急忙开口,就连崔玉信也投来了紧张的目光。

    卢太傅一挑眉毛,不答反问:“你觉得陛下说的是什么?难不成是我老人家假传圣旨、消遣你这个将来的皇后娘娘?”

    “臣女绝无此意。”他的口气似乎不大愉快,但是崔玉臻并不害怕,而是认真解释了一下,“臣女方才一路行来都在想这个缘故,只怕是陛下疏于课业,才想把太傅大人打发来教导臣女,将来好让臣女替他处理棘手之事。”

    她这话说得很不恭敬,可卢太傅听完却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总算有个长了脑子愿意动动的弟子了,老夫甚是欣慰啊。”

    所以事实就是李元璟这厮不想好生读书用功,便让太傅来教自己,将来好拿自己当处理国事的作弊之人!

    前世并没有此事,是被卢太傅拒绝了呢,还是他因为没见过自己所以没想到这一节呢?不对,别说现在了,大婚几年之后,他才对自己有了几分信任,所以眼下这事儿不同寻常!

    究竟是哪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呢?难道是因为过继嗣子那日他们见过一次面?

    总不会真的如大哥所说,那一日他就看上了自己吧?看上了自己,聘自己为皇后不算,还要把江山交给他打理?毕竟人家卢太傅教的可都是为君之道,不是后宅里那些争来斗去的妇人伎俩。

    崔玉臻皱起了眉头,还是觉得这太过离谱了。

    李元璟,你可真是行事荒唐啊。有你这样的皇帝,何愁大周不亡?

    卢太傅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小姑娘的神色变换,看她一会儿疑惑不解,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又仿佛有几分咬牙切齿的,顿觉十分有趣。他问:“还有什么问题?”

    崔玉臻停止了心中对李元璟的怒骂,接着问:“这样……的旨意,太后娘娘和摄政王殿下也允准了吗?”

    卢太傅看着她的眼光越发意味深长:“除了老夫辛苦些,对谁都没有坏处的事,王爷为何不允?至于太后娘娘,自然也是答应了的。”

    这就更离谱了。

    摄政王……也许真的会同意也未可知,但是张太后怎么会答应呢?

    捧杀。

    听上去也说得通,似乎能让人放心,可是小姑娘却神色凝重起来,很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卢太傅眯起了眼睛,这一对未来本朝最尊贵的小夫妻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啊。

    他虽然整日被顽劣的皇帝陛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位小主子几个月来的变化。尽管不知道小皇帝是因为什么发生了改变,他却乐见其成,对将来也多了几分希望,今天走这一遭,居然又遇到了惊喜。

    “臣女愚钝,请太傅大人赐教!”崔玉臻知道这事儿不那么简单,可是对自己来说,这样的学习机会真的不啻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没有理由不抓住。

    卢太傅心里感慨,这女孩子倒是极有分寸,既不以准皇后自居,也不以弟子自称,显然是尊重自己,也不想自己为难。王爷确实有识人之明。这样的国母,不说是天下之福,至少是个拎得清轻重的贤德之人。

    “嗯,你既然没有问题了,咱们就来说说授课的安排吧。”卢太傅便不再绕弯子,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这里叙谈着,朝阳宫里的李元璟却在做着太傅留下的功课。他一手执笔,一手用力按着面前的纸,满脸的苦大仇深。

    吕万在一旁速度均匀的磨着墨,那砚台里已经有了一大汪黑亮的墨汁,可他仍然不敢停下来,因为皇帝陛下说了,今日用得多。

    “陛下,不若你歇息片刻再用功吧?”吕万一边磨墨一边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脸色,轻声问道。

    “太傅去侯府了吗?”李元璟能管自己的亲爹一口一个“老瘸子”的叫,却不敢对卢太傅放肆,便是心里再不高兴,也要老老实实的称呼一声“太傅”。

    “去了,陛下您金口玉言,他自然是要遵从的。”吕万道,“听说他已经去过好几次了,但是并没有传出崔小姐正式拜入太傅门下的消息。”

    “去了就行。”李元璟不甚在意,一边抄书一边随口道,“不必再磨了,你去取些点心来,朕这样用功,饿了。”

    吕万走了,罗全才走到李元璟身边,悄声道:“陛下,您要的东西已经装好了,您看如何?”

    李元璟放下笔,打开锦盒,仔细端详了片刻才道:“行吧,就是它了。素净就素净吧,正好她守孝。明日跟朕出宫一趟。”

    “陛下,明日几位主子进宫,您得留下。”罗全小心的提醒道。

    “谁进宫?谁家的主子?”李元璟没反应过来。

    罗全就知道他得忘,赶紧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张贵妃、孔淑妃,还有穆昭仪她们啊,都是明日进宫。您真不打算留下?”

    李元璟眼睛一瞪,放下笔,屈指弹了罗全的脑门一下:“你瞧你这样!鬼鬼祟祟的作甚!她们进宫就进宫呗,还得朕去迎她们不成?”

    “那自然是不能的,就是,就是,您不看看?”罗全捂着脑门,很顽强的问。

    “看什么看?难道她们不是人?”李元璟撇撇嘴,“别跟朕耍这个小聪明啊,朕都说过了,朕是正经人,不会被女人绊住脚的!”

    “哦,那您出宫也不是为着女人的事儿哈。”罗全嘀咕了一声,显然该提醒的提醒过了,他也没打算真的劝阻皇帝出宫。

    王爷带了话,不让过于拘着陛下,尤其是现在陛下并不太忌讳王爷,出宫有王爷的人跟着他也不烦,只要不是去不正经的地方,可以由着他。

    这天下午,崔玉臻刚从前院书房出来,就看见青竹在廊下等着,也顾不得脑子疲惫,连忙带着阿蔷走过去。

    “大姑娘安好,侯爷说想请姑娘说话,因晓得姑娘功课忙碌,问姑娘何时有空。”青竹屈膝行了一礼,对崔玉臻说道。

    青竹是侯府的家生子,爹已经没了,娘管着浆洗房。她原本就在书房当差,崔玉信来了之后,见她行事妥帖,又是说了亲事的,就叫她管着自己院子里的事,反正他起居只用顺发伺候,也用不着她近身。

    崔玉臻虽不觉得哥哥必须守身如玉,不过这般行事还是让她对他们主仆都很尊重。她便道:“大哥现在可在?我同姐姐过去。”

    这里离青松苑不远,走了片刻便到了。

    崔玉臻进了书房,崔玉信果然在。他坐在书桌旁边,正端详着桌面上的一只金盒子。

    “大哥今日没去铺子里吗?”崔玉臻微笑着问,“我昨日叫人送回来的帐册你看了吗?我写的错漏之处可对?”

    崔玉信看着她,神色很有些高深莫测,不过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刚从铺子里回来。帐册我瞧了,你写的都在点子上,也没有漏下什么,很不错。”

    “那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我的饭庄了?”崔玉臻很高兴,但还是察觉了他的异样,“对了,大哥说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崔玉信似乎很纠结,但是最终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把方才一直在手边把玩的那只金盒子放到崔玉臻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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