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是这样,夜里想着心事,天光就大亮了。

    空气中都是属于夏天独有的骤雨潮湿和蝉鸣流光。

    不管多少次,谭恕予都会反反复复爱上这热烈滚烫、馥郁萋萋的夏天。他总觉得,只有在这样充满生命力的夏天,自己才是活着的。

    申屠惠风匆匆来到渌水苑,看到正在亭子里吹风的谭恕予,远远地就唤了他一声,“小鱼!”

    谭恕予一回头,笑了起来,“原来申屠少主啊!你之前不是说趁着夏天,去游山玩水了吗?这次又去了什么好地方呀?”

    申屠惠风噔噔噔噔跑过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嘟咕嘟喝完后,一抹嘴,“小鱼,这次你真的要跟我去一趟了!”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胆小了,不敢去那些大江大河的地方。”谭恕予走过来,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这次吧,我遇到了件怪事,所以才赶回来找你的。”申屠惠风眼神灼灼地看着他,“我这次从富阳到桐庐一路游玩,游船至南峰村附近的时候,看到有人从崖边坠落啦!”

    “哦?那救上来没?”谭恕予一下子来了兴致,坐下来听他说着。

    “什么呀!那人是被人从高处推下来的,但是没有掉进江里!然后我一抬头,就看到崖上还有人!”

    “那你们报官了没?那边是石珠县,有县衙,也是临安府的管辖范围。”

    “报官了,报给了县衙,县衙也派人沿河查找过,但是没有找到任何落水的人,尸体也没有。”申屠惠风凑近谭恕予,“我猜,被推下来的那人,很有可能已经死了,又被凶手给藏起来了。还有哇,附近就是天钟派的范围,有可能就是他们干的!”

    “那你跟衙门说了天钟派没?”

    “说了呀!衙门派人去问过了,天钟派的人说,他们那里没有人失踪,就不了了之了呀!”申屠惠风叹口气。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去查?”

    “对呀!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我跟你一起去闯闯那个天钟派,怎么样!”申屠惠风拍着胸脯,啪啪作响。

    谭恕予思考着,手指在桌上点啊点,“那我需要做点准备才行。”

    日光充沛,长风浩荡,蝉鸣穿透山林,谭恕予一行,马蹄哒哒,行走在前往天钟山的官道上。

    谭恕予时不时往后看,看后面戴着帷帽的雪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谭恕予总觉得最近的雪鹀沉默了很多。

    上次在蔷薇园为护他而被房梁砸到,谭恕予对雪鹀总是心怀愧疚。在渌水苑里,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往她院子里送,雪鹀虽然也是一如既往爽快地收下,可是却像在赶时间一样,道谢后转身就回了房里,不会再跟谭恕予闲聊几句,连谭恕予的书房,她也不太去了。

    这次去天钟山,谭恕予本想让雪鹀留在渌水苑修养,但是雪鹀还是以要保护他为由,跟着出来了。

    “哎!”想到这里,谭恕予不禁叹了口气。

    “小鱼,你是不是在担心天钟派不肯让我们借住?”旁边的申屠惠风听到谭恕予的叹息,凑过来问了一句。

    “这倒不会,之前我给他们送了拜帖,说仰慕天钟山的景色,趁着仲夏,想去他们那儿小住几日,他们掌门胡东邻亲自回信了,不会把我们赶出去的。”

    “还是你聪明!借着你这个绮霞阁少阁主的身份,过去小住几日,没得话说。”申屠惠风拍拍他的肩膀,突然降低了声音说:“哎,我说,你们绮霞阁是什么风水宝地啊,竟然有美人儿自愿加入啊,快给我说道说道!”

    今天早上,申屠惠风按照约定,在城门口等着谭恕予一行,除了他曾经见过的谭河,竟然多了一个大美人,这让申屠惠风很是惊艳了一把。追问之下才知道,这位雪鹀姑娘,是自己找到绮霞阁要求加入的。她不但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是落落大方,很讨人喜欢。

    申屠惠风本想跟雪鹀姑娘并肩骑马,一路上可以聊聊天,但是谭恕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顶帷帽叫她戴上,说是既能防晒又能防虫。

    雪鹀依言戴上后,申屠惠风就明白了,只能快走一步,跑来跟谭恕予并肩,大眼瞪小眼了。

    “我说申屠少主,”谭恕予懒洋洋地开口,“我绮霞阁的人,你可不能随便欺负啊,不然,我第一个不饶你~”这荆渡门申屠惠风的花名,谭小鱼心里有数,听说他曾引得几个世家小姐明争暗抢,最后还能过叶不沾身,全身而退,风流却不下流,也是花间高手了。

    “看你说的,朋友妻不可欺,我还是懂的,我懂的。”申屠惠风接着他的话说。这谭小鱼虽然为人随性,慷慨大度,但是及其护短,这一点在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圈内,也是大有名气的。

    谭恕予幽幽看他一眼,没再说话,半阖着眼帘,似在养神。

    本来乘船沿着嘉临江的话,顺流而下,一天就能到达天钟山。但是谭少阁主有个怪癖,能坐小船,绝对不乘大船,可以过小河,绝对不入大江。没有办法,几人只能骑马而行,这样的话,路上快马加鞭,也要三天。

    当晚,他们在一个镇店的客栈里休息。客栈条件简陋,虽然一人一间房,但是如果隔壁住着呼噜壮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已是子时,雪鹀被隔壁房客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她又不想搅扰其他人再调换房间,所以就跑到客栈外面的临水亭子里坐着。

    虽已是仲夏夜,客栈临水而建,小河淙淙,水汽潮湿,还是有几分凉意。

    雪鹀倚着美人靠,双手抱着蜷起的腿,静静地听着河流的声音。

    亭子里挂着盏小灯,随着晚风轻轻晃动,飞蛾的影子影影绰绰。她突然很想念那个夏夜,满是流萤,和簌簌作响的麦草。

    雪鹀闭上眼睛,默默想着,再过两个月,麦子刚好成熟了,农庄的篝火会再度升起,烤肉的味道随风飘散,连同破碎难懂的歌谣,她还可以跟姑娘们一起围着火堆跳舞,她的手,还可以搭在小鱼的肩膀上。如果,如果那个时候她还在的话,这该是多么美好啊!

    小鱼,他那么聪明,如果告诉他,他一定知道,她要飞往的方向,他一定知道,她不是故意欺骗他,她只是没有告诉他全部,他一定知道,一只小鸟拖着夜色和露水起飞时的负重感。

    “你在想什么?”

    声音飘渺,是我的灵魂在发问吗?

    雪鹀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小鱼~”

    “你说什么?”声音清晰起来。

    “什么?”雪鹀一抬头,看到谭恕予站在她身边,弯着腰,看着她。他的头发滑落肩头,轻轻扬起,几缕发丝拂过她的脸颊,痒痒的。

    “小鱼!”雪鹀瞬间清醒过来,“烤鱼!我在说,我想吃烤鱼了!”

    “好啊,我们明天就吃烤鱼。”谭恕予笑起来,坐到雪鹀身边,“你睡不着吗?”

    “啊,对,就,隔壁的呼噜声太吵了。你呢?”

    “我经常睡不着。”谭恕予耸耸肩。

    “为什么呀?”

    “这里,太吵了。”谭恕予指着自己的脑子。

    “哈!你是说你太聪明了是吧!”雪鹀笑了起来。

    谭恕予也跟着笑起来,“被你发现了!”

    笑声渐停,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中是潮湿的水汽,发丝沾在脸上,有点痒,但是雪鹀不想拂开,她一动也不想动。

    呼呼的风声吹过,雪鹀的耳边是淙淙的流水,夹杂着几声遥远的犬吠。她闻到一股草木的清新,像穿过薄雾的晨曦一样明澈干净,是谭恕予随身携带的香囊的味道。

    雪鹀吸吸鼻子,开口道:“小鱼,我想问问。”

    “嗯?想问什么?”

    “吴家小姐,跟韩有为,最后在一起了吗?”雪鹀转头看着谭恕予。

    谭恕予刚想随口问一句她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可是看着雪鹀认真的神情,他开口却是:“没有。”  是的,确实没有,谭恕予听说韩有为离开了嘉越城,吴蔷薇还是让他带走了那颗夜明珠。

    “所以,吴小姐是接受不了韩有为欺骗过她吗?”

    “未必就是因为这个。”谭恕予发现,雪鹀似乎对韩有为欺骗了吴蔷薇这一点,一直耿耿于怀,难道是因为她的姑姑?雪鹀曾经说过,她的姑姑被一个男子欺骗过,至今未嫁。

    “嗯,也是。”雪鹀低下头,不再说话。

    “哎呀!你听到远处的狗叫了吗?”谭恕予的语气瞬间轻快起来。

    雪鹀抬头看他,点点头。

    “听说,一个人如果在这一世骗人的话,下一世就会变成一种动物。你知道是什么动物吗?”

    雪鹀摇摇头。

    “是狗!所以这世界上才会有这么多狗!哈哈哈哈哈!”谭恕予说完,就自己先笑了起来。

    雪鹀看着他,不说话。

    谭恕予被她看着,渐渐停止了笑声,摸着自己的鼻子。

    “我……”

    “祝你好梦!”雪鹀留下这句话,就往客栈走去。

    第二天,谭恕予果然就让雪鹀吃上了烤鱼,中午吃烤鱼,晚上也是烤鱼。

    第三天还是烤鱼,谭河不言不语,申屠惠风叫苦不迭。

    但是谭恕予对他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只看着雪鹀默默地挑着鱼刺,小口小口地吃着。他心里就又高兴起来。

    他们一行到达天钟山脚下,把马寄养在农户家里,然后四人徒步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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