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觉得,我得救了。”雪鹀说。似乎跟谭恕予在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是为了能解决这次危机而做的准备,多么神奇。

    “你以前说,要把喜欢的人绑在马上,绕岛三圈呢,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遛遛?”白鵺朝她挤眉弄眼。

    “……”雪鹀呆住了,一想到谭恕予那清瘦娇弱的模样,她,突然舍不得了。

    “阿嚏!”裹在貂裘里的谭恕予打了喷嚏,这个喷嚏来得突然,震得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胸口疼痛,差点儿承受不住。他费力抬起手,用帕子揉了揉鼻子,不仅脸上带着病态的绯红,这下连鼻尖都是红红的了。他虚弱又焦急地说道:“小容易,你,继续念,沈渡怎么说的……”

    “天姥岛发出消息,海主的侄女与归鸾宫的凤凰宫主喜结连理,婚礼订在正月十五……”

    “什么!”谭恕予吃劲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突然感觉喉头一窒,“噗”一声吐出血来。

    谭河赶紧抚着他的背,“你别急!婚礼没有办成!”谭河不敢再念了,索性把信纸放到谭恕予面前,让他自己看。

    谭恕予重重地喘着气,唇角的血迹来不及擦除,颤抖着接过信纸,刚扫了几眼,眼前一片眩光,就倒回床上,晕过去了。

    谭河立即叫来园子里的大夫,给谭恕予诊治。

    一到冬天,谭恕予就特别虚弱,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要去温泉山庄度过的,春分前后才会离开。但是今年他决定不去,就在渌水苑过冬,他的心思,谭河自然清楚。

    自从褚凤凰出现,谭恕予就猜到了雪鹀的来历,不过,也是谭河查证后才确定的,雪鹀就是现任渤沱海海主轩辕华幽的侄女。

    渤沱海海主,掌管渤沱海海域大小岛屿三十六座,而海主居于海上蓬莱天姥岛,烟涛微茫,云霞明灭,隐于众多群岛中,是个十分神秘的所在。

    雪鹀的父亲,就是前任海主轩辕天丘,已经离世多年。雪鹀来到这里的原因,大概率是为了查找关于她父亲的那起事件,而她当时想加入绮霞阁、接近谭恕予的原因,应该就是……其实雪鹀并没有欺骗他,只是没有说出全部而已。

    谭恕予哪怕怀疑过雪鹀的初衷,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感受,雪鹀是喜欢上他了,而他这只小鱼,也一直仰望着她。

    谭恕予很多次动过想去找她的念头,可是,别说现在是冬季,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就说那浩瀚无垠的大海,对他来说也是难如上青天。

    谭恕予从未像现在这样,产生了晦暗怯懦的心思。

    他出生优渥,衣食无忧,脑子也好用,虽然不会武功,身体弱了点,只是冬天的时候弱了点 ,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从未怨恨过什么,反而认为自己已然获得太多,就想为这江湖做点儿什么。

    可是现在,命运让他遇到了雪鹀,一只来自仙岛的小雪鹀,他跟她,隔着汪洋大海,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冲破的障碍。

    除非再死一次,或许才能向她靠近吧。

    *

    屋外下着雨,谭恕予在书房里看了一个上午的卷宗。

    天气渐暖,火盆只留下了一个,燃烧的炭火发出哧哧的响声,新茶的香气随着茶汤变冷,也渐渐浅淡。

    谭恕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呼吸粗重,眉头紧紧皱着,梦里又是深海、火焰、血肉和痛楚。

    一声惊雷炸响,谭恕予被惊醒,重重喘息着,额头上一层薄汗。他缓了一会儿,捻起冰凉的瓷杯,冷透的茶水灌入喉咙,慢慢平静下来。他的记忆,就像被冻僵的白狐,在火炉旁慢慢苏醒,变得张牙舞爪,挠得他的心支离破碎。

    “嘟嘟嘟”敲门声响起。

    “进来。”谭恕予的声音略微嘶哑,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打起精神,待看到来人,扯开嘴角,淡淡一笑,“小容易啊,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

    “沈海帮吞并了吴越帮。”谭河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眉头微微皱起。

    谭恕予叹了口气,手指在桌上点啊点,“早晚的事。吴越帮的吴江杰去年病死在牢里,瑾华夫人和吴家小姐,也支撑不起吴越帮。沈奇舟那个人,一向不择手段,连寒食散的生意都敢做,是个狼子野心的人。”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先不用,遇川那里已经盯着沈海帮了,这次他们大动干戈吞并了吴越帮,我们就静观其变,他们做的越多,露出的马脚也会更多。”

    “好。”

    “还有别的吗?”

    谭河抿抿嘴,“……现有的信息都已经传到沈渡那里了,还要继续吗?”

    谭恕予听罢,很久之后,才苦笑一声,“我不知道。”

    谭河也不催他,转身退出了书房。

    谭恕予一下子散架似的瘫在椅子上,刚刚梦里的痛楚,似乎延伸到了实质,甚至更加汹涌。自从他知道了雪鹀的来历,随着调查的深入,尘封多年的记忆也慢慢清晰,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牵连。

    今日惊蛰,按照沈渡最新发回的消息,天姥岛的危机解除,海主清醒,已经着手整顿事务,并且开始调查十九年前的那起海难。当然,关于那起事件,在谭恕予的授意下,沈渡将绮霞阁查到的资料暗中透露给了天姥岛。既然雪鹀想知道,谭恕予自当竭尽全力地支持,哪怕……

    七天后,沈渡传来消息,说雪鹀离开了天姥岛。

    雪鹀会去哪里,他根本不用猜。

    可是他现在竟然期盼时间再慢一点儿,雪鹀的脚步再慢一点儿,他不想见到雪鹀,实际上是不敢。他害怕。他害怕,她会怎么看他,她还会喜欢他么,他和她,还会有以后么……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按住内心的思念浪潮。

    只能一次又一次捂紧内心的风声四起。

    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愧疚和自责,如荆棘疯长,吸着他的血肉,攀附着他的骨头,随时随地就会冲破他的胸腔。他不想让雪鹀看到他这幅晦暗狼狈又怯懦无措的样子。

    他还是天真了,小鱼和小鸟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大海一般深不见底的距离,还有如山脉一样连绵不绝的因果。

    谭恕予捂着胸口,可是心里的疼痛还是涌到了眼眶,眼泪滚落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哗啦”一声,雪鹀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的心脏咚咚咚狂跳。

    她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春分后到达了嘉越城附近的一个温泉山庄。

    这里距离嘉越城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她又突然不急着赶路了。

    听乔婉柯说过,每年冬天,谭恕予都会到这里来过冬。那么,他会不会还在这里?还是刚刚才离开?!

    傍晚的时候,雪鹀刚踏入温泉山庄,管事就迎上来,热情地招待了她。大概管事看到了雪鹀剑鞘上的那块琥珀,还特意询问了是否是绮霞阁少阁主的吊坠。

    雪鹀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说自己是谭恕予的副手。

    她其实一到岸上,就发现了跟去年的不同。进入村落、镇店,就有人迎送,有人安排食宿,每个人都热情周到地招待着她。她想,一定是谭恕予的安排,他一直在以他自己的方式陪伴着她。

    好想见到谭恕予啊!这个念头就像是头顶的云,一直在那儿,一直跟着雪鹀。她偶尔抬头看去,看到云的形状,有时像花瓣,有时像小狗,有时像小鱼。每当云团越是像一条小鱼,这个念头就越发地锋利起来,刮蹭着她的心,她只有不停地狂奔,才能忽略那股刺痛。

    “管事伯伯,请问少阁主什么时候离开的呀?”庄内有点冷清,她直觉谭恕予不在,索性开口询问道。

    “哎呀,雪鹀姑娘,这次少阁主并没有来庄里过冬。”

    “为什么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管事笑笑,特意给雪鹀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园子,“雪鹀姑娘,这个园子里有温泉直接引入,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多谢管事伯伯。”

    *

    雪鹀把自己完全沉浸到温泉池里,温暖的水流抚慰着赶路的疲惫,但是她的心一直是欢喜和雀跃的。

    她期待着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再次见到谭恕予,跟着他闯荡江湖。

    对了,还有几件正事,可能还是需要谭恕予的帮忙。这次她带了好些宝贝,统统都想送给谭恕予,就当作是找他办事的酬劳吧。其实,哪怕没有这些事,哪怕没有办成,她也想统统都送给他。

    不过,一想到去年离开时没有好好跟谭恕予道别,雪鹀顿时有点儿担心起来,不知道他会不会怪她。应该不会吧,她不是故意不说的,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她想他肯定能明白的吧。可是,如果他不明白呢?

    想到这里,雪鹀觉得一阵堵得慌,就又把自己沉入水中,直到快憋不住气了才赶紧冒出水面,心脏咚咚咚地狂跳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想见到谭恕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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