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飞船后,他收到了她的消息。

    晚上的训练先算了。就这么短短的一行字,静静地躺在他和她的消息页面。

    好吧。她的状态不好。强行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她再练下去也练不出什么。她不是这块料。这是强求不来的。

    于是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再去过那处他和她用来一起训练的舱室。

    但他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他总会想到她倒在地上看他时的样子。

    她神情中满是凛冽的倔强,但她的肢体又全然坦诚地开放,随意而包容。像是无所谓,又像是不甘芯,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矛盾。自顾自地洋溢着毫不掩饰的自我中心。

    她的机体总会因脱力而颤抖,喘息也总是急促匆忙,但他总是觉得她在笑。是的,她在笑,她在很畅快地笑着。她很快活。

    她如今笑不出来了。

    从处理文件工作时的频繁中断来看,如今的她很难保持精神的集中,这是自她来到报应号开始便没出现过的状态。好在她调节自身状态的能力一向优秀。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

    当带着威震天要求的信标仿制品来到操纵中心时,她看上去已经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了。

    在递交了任务内容后,她向他点点头,随即视线扫过他和他身后的显示器,有些讶异地问他破译这些很难吗?

    他对她的话有些不满。

    擎天柱在的时候也没见她问这些,怎么轮到他她就问起难不难了?难道在她看来,他是会被随便什么东西就难住、连擎天柱都做得到的事他反而却做不到吗?

    而在威震天向他下达任务的时候,她又再次开口了。

    她竟然觉得只是去执行任务就会耽误他对铁堡数据库的破解,就会让霸天虎因此丧失对汽车人的信息优势。

    她简直是在看不起他。

    话说回来,要是真想保持霸天虎对汽车人的信息优势,她当初干嘛要帮着那些人类复制数据库的内容?

    现在还在这里巧言令色,做出一副关芯他、关芯霸天虎的样子。她当真是芯机深重,反复无常。

    他没理她,转身离开了操纵中心,走的时候还瞥见她冲他撇了撇嘴。

    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他恨恨地想着这些,离开了报应号。

    隔断信号的措施不分敌我,在那些被他吸引过来的汽车人无法连接他们基地的同时,他也同样连接不到报应号。

    而在他回去的时候,这里的气氛已经变得格外低沉。

    搞清楚发生什么没花他太久时间,但他一时间却为她格外反常的举动奇怪起来。

    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过她这么针对一个人,那个汽车人和感知器一起抵达地球的经历就这么让她忌恨吗?她对感知器到底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和想法?

    说起来,感知器那种傲慢狂妄的人又有什么好让她在意的?

    但她对星辰剑的关注他倒是能够理解。

    在他飞回报应号的时候,他见到了站在飞船推进器正上方的她。

    她那时正盯着远处持剑的擎天柱看着。即便对方早已消失在可见范围,她也仍旧一动不动。

    他在停机坪处降落,她直到离开也没发现他一直在她身后看着她。

    再后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所有人都很忙。

    威震天为扭转劣势想要为自己换上已故赛天骄的手臂,她要统筹报应号所有工作,还兼顾来操纵中心和他双线开启对铁堡数据库的破译。

    如果她来的时候没有再次提起擎天柱和感知器的话他对此只会乐见其成。

    但她提起了。

    他不是可以被她拿来和别人比较的人,他也不需要她出于和他人竞争而燃起的胜负芯下的帮助。

    那是对他的看轻和侮辱。这让他不快到几乎愤怒。

    但他还是强行将那些翻滚的情绪压抑了下来。

    他知道她现在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勾起了往日思绪并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他也知道如今的她不再如之前一般淡定冷静,而是变得张皇不定、焦虑急躁。

    他体谅她。他一直很体谅她。

    只要她不再莫名其妙地做出那些伤害自己的举动,眼下她的这些言行对他来说就都是可以容忍的。

    毕竟这又不是她第一次冒犯他了。

    只要她不再伤害自己。

    然而她的行动很快再次变得不正常。

    即便是角斗场上最嗜好高淳的家伙,对这东西的消耗量也没有如今的她大。她一罐一罐地将那些加起来体积足以超过她的高淳喝下去,像气体置换那样稀松平常。

    她像是没事人一样,还笑着问他要不要喝。

    就算是没话找话,这也着实让他无语了,他像是爱喝这种东西的人吗?

    而面对他的拒绝,她表现得不怎么在意。

    不喝算了,她笑了笑,说,不喝挺好的。

    她自己也知道不喝这东西好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喝个没完?

    即便再怎么需要能量,对高淳的大量摄入也绝不是好事。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总是这样。她总是这么任性。

    他有些看不下去。于是在解析出一处坐标后他离开了操纵中心,去研发试验室里向威震天汇报这一消息。

    威震天此时恰好刚完成手臂的移植,志得意满地开始了新武器的锻造,得知新坐标的消息后高兴极了,很快出发。

    他因此终于好转的芯情在他再次回到操纵中心后没了个彻底。

    她扶着身侧的操作台跪坐在地上,几乎要蜷成一团,这让她本就不大的机体显得更小了。她在干呕,机体随着动作抽搐,声音兼具尖细凄厉和有气无力。

    现在的她就像战前中央铁堡外任何一座城市外城区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的酗酒者一样,神志不清,烂醉如泥,半死不活。

    那些被他强压下的愤怒又再次翻滚了起来。

    她不曾察觉到他的到来,过了许久才强撑着精神起身,这才看见他。

    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她开始挖苦起他来。

    他在此刻格外冷静。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更加敏感,攻击性也会更强,这他很清楚。

    她现在只是在迁怒他,因为他此刻刚好出现在她面前而已,这他也知道。

    她的愤怒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诞生的,某些她无能为力的事,他非常明白。

    但他凭什么要忍受这些?他凭什么要无条件接受她的迁怒?他欠她吗?

    仅仅只是说还不够,她又一拳砸向手边的仪器。

    这种过于不理智的情绪发泄方式只会让她伤害自己,她手部外装甲的硬度远比不过操作台金属外壳的硬度。

    她表现得纯粹像个醉高淳的蠢货。

    然而她紧接着说,你把坐标递交给威震天吧。

    他转头一看,发现她确实破译成功了。

    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在他看来对铁堡数据的破译除了过于枯燥外根本没什么难度,但那毕竟是他监视过擎天柱的破译过程、掌握了正确方法才能做到的。

    她可没有。

    不仅没有监视擎天柱,她也没有和他一起展开破译。

    她是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能力、强行破译出来的,以铁堡对这些数据的加密手段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显示器上的内容说明她为此专门编写了程序,从滚动过的字符来看她还调用了报应号自身的算力,至于计算过程……穷举法?不,不可能,是她专门为此写出的新算法。

    但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连信息技术和数据处理都是加入霸天虎后悄悄从他这里学习才能有如今水平的,在那之前她根本不具备……

    ……等等,在那之前,在赛博坦上她跟着的人是天火。

    虽然后来的职业是地质学家,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天火在学术领域是以对数字建模的精妙理解和对数据信息的敏感程度出名的。

    她是天火的学生,擅长这些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数学是密码学的基础,由此出发的话,再加上他的信息处理思路……不,还是说不过去。

    就算数学是从天火那里学来的,信息处理是从他这里学来的,但从零开始强行破译密码需要的显然不止这些,从底层基础到实践,再到成功解决问题,中间差的不止一点半点。

    再说了,除了数学和信息处理,想要做到她这种程度的话还要有对算法设计、程序编写、电子工程等一系列学科领域技术的掌握,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速成……

    ……是震荡波。

    自加入霸天虎起,她就一直在研究震荡波留下的那些设备和资料。她承担起了太空桥的主持修建工作,重新拟定了太空桥的设计和施工方案,还编写出了新的可用的操作系统。

    而即便太空桥建成,她也不曾停下研究和学习。

    她完全有能力按照自己的需求写出自己想要的程序和系统来,显示器上的坐标就是最好的说明。

    而这甚至还是她在高淳喝多、吐个没完的时候完成的。

    ……她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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