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代久远,加之后来发生的诸多风云波折,与御天敌有关的大部分记载都格外模糊。

    在所有和他相关的记载中,只有少数几件事是得到普遍认同的。

    他的葬礼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御天敌本人濒临去世时曾留下“我的葬礼务必一切从简,简单哀悼即可,不可铺张,无需陪葬,亦不可有损民生”的遗言,但显然的是后人并未照办。

    这位赛博坦黄金纪元开创者的葬礼至今仍是整个赛博坦有史以来为盛大的。

    他的遗体经由最灵巧的双手被装饰得容光焕发、栩栩如生,灵柩宛若宫殿,由继任领袖与为数不多有资格使用描金紫色涂装的大元老们列队抬起,由各行省总督着甲整装开路,被四个整编军团环绕保卫,穿越大半个铁堡从市政厅大礼堂一路送到圣普莱姆斯大教堂。

    送行民众将整条道路围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哀悼声与祭坛上精炼能源、水晶花束、香料祭品燃烧发出的烟气一起萦绕着整个铁堡数年不曾散去,陪葬的王冠、权杖、晶饰、涂料、贵金属、器皿、经文、典籍在墓穴中堆积如山,能量液在其中流淌如同江河,一应陪葬品掏空了赛博坦所有珍宝库存。

    在那之后,整个赛博坦数百年间不见丝毫欢声笑语,亦不曾有过任何娱乐活动,连天元节的庆祝都为之中止,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样的描述听上去自然显得格外不真实,但如果是御天敌的话,又忍不住会让人觉得是该如此。

    然而那毕竟是御天敌的葬礼,是绝不会为她举行的。

    更何况,眼下的实际境况是连仅仅为她鸣响一门礼炮都不现实。

    威震天大人对擎天柱带领汽车人背叛赛博坦的行动暴怒不止,在对方趁乱逃窜至地球后当即下令所有人即刻返回地球,对当地文明形态正式展开威慑管制,对汽车人展开全面抓捕。

    作为威震天大人的忠实下属,他自然是要听令的。他没办法,只能放任她和那些阵亡的士兵一同留在锈海。

    以他的性格而言,这其实没什么值说道的,她毕竟已经死去,任何人在死后都不值得任何关注与在意,至于死后事,就更是毫无意义的空谈。所有死亡背后的原因都只是无能弱小而已,那样的人自然不配存活下去,那样的人追逐身后事也注定会像追逐生前事一样落得荒凉惨淡的下场,荒唐而可笑。

    但她是值得一场隆重的葬礼的。

    她或许无德,无貌,无人,无权,无势,却实在有才,她功勋显著、能力出众、堪称栋梁。

    她这样的人,像她这样的人,死后的遗骸应该被精芯收敛起来,拼装完整,仔细装饰,修复成和活时别无二致的样子,环绕着水晶花与勋章雕像放入设有数层缓冲的铬金棺椁供人缅怀,葬礼的祭台上要点燃成桶的高淳与香油妆点,以各色能量、设备、装甲、武器、涂料、装饰陪葬,最终在人们的哀悼惋惜中沉眠于一处她一定会喜欢的足够宽敞静谧的墓穴。

    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她不该落得个曝尸锈海、死无全尸的下场。

    所以,在地球上的局部冲突高峰过后,在汽车人狼狈四散有如一盘散沙难成气候时,在威震天大人和霸天虎没那么处处都需要他的时候,他回到锈海来收敛她的遗骸。

    她的遗骸焦化严重,稍有触碰便会粉碎飘散,他尽力了,他以最小芯、最轻微的动作来最大程度地保持她残骸的完整,将她轻轻拢在怀中,尽可能多地带了回去。

    又少又轻。

    他记得第一次抱她时的感受。那时她受了重伤,机体超负荷运转,动弹不得,只能坐在他小臂的装甲上,靠着他的胸甲。

    他那时就觉得她轻,他之后每次抱她都觉得她轻,而现在的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轻。

    为何会如此?

    赛博坦并没有任何机体在死后体重会减轻的学说或结论存世,但她是被卷入爆炸而死的。瞬息的死亡后,她的尸体被灼烧殆尽,燃得焦干,若是仅以燃烧反应本身而言,在产生的气体挥发消散后,整个系统的重量倒确实会减轻。

    虽然多少有些难以接受,但他其实并不是无法面对她的死亡,毕竟死亡虽然有早有晚,但总是会来的。

    ……只是多少有些可惜。

    他并不是接受不了她的死,但如果她还能活着,就好了。

    如果她不会死就好了。

    在他意识到自己因为她而产生这种违反常理、不切实际的念头时,他并没有预料到它竟然会真的变成现实。

    但事实是她又活过来了。在他再三检测过她的体征、已经接受了她的死亡的时候,她又活过来了。

    也许她燃烧室内火花点燃的声音被他修复她机体的焊枪运作声盖了过去,但能源燃烧带来的温度与齿轮传动引发的震颤确实如实传递给了他。

    那是无比真实鲜活的生命的迹象。

    他停下了自己的一切动作,俯近她的机体仔细倾听感受,再三确认过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这样一个事实:她又活过来了。在死后又活过来了。

    这实在匪夷所思,是件很值得惊讶费解的事,有些人甚至可能会觉得恐慌,乃至畏惧,但对他来说,除了最开始时的短暂惊讶外,只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从芯底涌现。

    自然还是奇怪的,但奇怪外多了些跳跃着的骚动,一种“我就知道”的念头夹杂着“不愧是她”的感慨萦绕在他的意识中。

    这个自以为是,轻佻肤浅,傲慢任性,偏执奸猾,幼稚可恶又讨厌的家伙一向只会与他对着干,让他在不悦的同时又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死于擎天柱那种毫无担当、优柔寡断、卑劣不堪、一昧逃避之人之手呢?

    她肯定是能够活下来的,她会活下来,然后很快康复,再接着继续像以前一样,隐瞒自己芯中的真实想法,说些他不知由来难以理解的话,对他做出种种冒犯挑衅的无礼之举,在他处处对她包容忍让的时候毫无道理地迁怒他,冲他发脾气,怪他对她不够好。

    没关系。他也会像以前那样对她。

    虽然不知道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复活,但他本也就总是搞不懂她,不过是重回以前,和以前一样而已,这当然改变不了什么。

    随着他的配合修复,她能量管线的搏动愈发强劲,新生的原生质愈发温暖,他像是在从头开始全新培育一个生命,看着、体会着、感受着、参与着她的新生与成长。

    她机体的状态越来越好,好到很快就能恢复最基础的行动能力,那简直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这让他每次回到她在的舱室时,芯情都像是在等待一场惊喜揭晓。

    然而在发现她又活了时出现的莫名芯绪骚动很快再次来临,在他回到舱室发现她的机体倒地、摔得四分五裂的时候。

    他的舱室不会有任何人能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闯入,这幅场景会出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是她自己干的。

    仅仅只是能动,她就忙着亲手结果自己。

    这个疯了的找死的白痴。失芯疯的蠢材!

    “我就知道”和“不愧是她”的想法再次浮现,愈发强烈明显,挤占着他的意识,嘲笑着他那些浅薄的喜悦和激动。

    她就是要和他对着干,她就是要和他对着干,哪怕不惜身死也要和他对着干。她就是和他过不去,要惹他不痛快,让他不满,让他愤怒,让他想干的事干不成。

    他搞不懂她。他真的搞不懂她。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活着有哪点不好?这到底有什么让她无法忍受的?

    他强压不解和怒气,就此和她展开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她是原本的她,他也是原本的他,虽然存在些许对她的纵容放任,但他是不会事事顺着她、由着她任性的,是他将她拉入霸天虎,他也一定会将她重新带回人间。

    他重新焊接好她的四肢,将她固定在床上,一次次地修复她的机体,时刻关注她的动向,保障她的安危,帮助她活下去。

    但一旦恢复那点只够动一下的体力,她就不管不顾地强撑着不能用的机体一个侧翻骑在了他的脖子上。

    要不是他没有还击,而是顺着她的动作护着她,她当场又要再死一次。

    要不是她已经这样,本就快要死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复活,他真恨不得直接当场把她杀了,让她就这么如愿以偿再死一次。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好歹?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谁才对她好、怎样才对她好?她到底还要再任性多久?

    她骑在他的肩膀,双腿紧绷着绞住了他的颈,他面甲的边缘深深嵌入了她的原生质与关节,若非他卸力得当,它们现在早已切开了她的机体,断了她下半身的行动能力。

    本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的,她却开始发抖。

    细微的抽搐由她的机体传递给他,颤抖的双手交叉落下,从两侧捧起他的面罩,凹凸的胸甲贴着他的脑后,不留一丝缝隙,破碎的脸用力按在了他的头顶,一阵阵源自发声器处的震动不住地传来。

    她将他的头揽于怀中。她是在哭吗?在难过?在后怕?还是只是在骂他?

    她的双臂越勒越紧,颤抖也越来越剧烈,她在想什么?她在怕什么?她在为了什么而激动?她在逃避什么?

    他不知道。她很快失去意识不再动了。

    只是脱力而已。她的机体这次并未受到什么严重伤害。他一直守在她旁边,很快等到了她醒来。

    她要起身,被他按下,她颤巍巍地向他伸手,被他轻轻握在手里。

    她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怔,很快便嘴中一动,果断利索,用尽全力,快到就算他当即阻止也还是晚了一步。

    她总是如此,总能用小小的简单的动作,轻易地挑动他的情绪,燃起他的怒火。

    咬断舌头对赛博坦人机体所造成的伤害并不致命,但这是现在的她唯一能做到的对自己的伤害,异物侵入气循环系统会带来格外难熬的折磨,是实实在在的痛苦,他不信她不知道这些,但她仍旧这么做了——她当着他的面这么做了——她到底拿他当什么?

    断舌滚落,能量液从断面由点而线地盈满,倒灌,顺着嘴角流出。

    她开始笑。神态平静,嘴角上扬,面目全非的脸上渗出对一切满不在乎的笑容。

    她在恨他。这份情感在眼下不能更明显。

    但随着能量液流进她的气循环系统,呛得她不住深咳,她脸上的傲慢冷漠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顿和狼狈。她的机体像濒死那样与进入进气管的异物挣扎,动作激烈得像要下一秒炸开。

    这是她自找的。她应该受着。他并不会同情她。

    可她很快缩成一团,动作因力竭而轻微,喘息如同低絮呜咽,像懵懂初生的幼生体,奄奄一息,娇弱可怜。

    她一直不懂得要爱惜自己的机体。

    他将她扶着坐起来,不顾她的反抗将她咬断的舌头接了回去。她已经受够了教训,不必再为此承受不必要的苦果。

    他并没有在焊接开始前清干净她的口腔,那使得她的唇舌格外湿滑黏腻,让他不得不额外费些力气才能捏住她不停躲闪的残舌。像是在他指间游动的蛇虫游鱼,个头不大,柔韧有力。

    但在意识到反抗无果后,她很快停了动作,不快地消沉下来,即便在焊接结束后,她也仍旧一动不动。

    他总觉得她在怪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她是个分不清形势的蠢货,又或许是因为她任性自我到天然认为自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但这世间的一切不是那样的。

    他看着整个机体由内而外散发出冷淡厌烦的她,觉得格外不顺眼。

    于是他拿出她之前送给他的那支所谓养身体的赔礼,一试管全都倒进了她的嘴里。

    即便已经面目全非,他也能明显看出来她的脸立时皱成一团。

    哈。他就知道。这个小芯眼的家伙。

    不知为何,他突然间很想笑。

    她受过委屈,他知道,她活得艰难,他也知道,但她不该也不能就这么沉湎于此自怨自艾。芯存怨恨裹足不前只会误她终生,化悲愤为愤怒,化哀怨为意气,化不忿为奋进,以无畏的信念与坚定的意志迎接人生和未来,才是将生命价值最大化实现该有的姿态。

    可是她不明白,也做不到。

    她开始自杀,坚持不懈,花样频出,他每次紧赶慢赶回到舱室,能见到的都只是她濒临死去或已经死去的尸体,这让他芯力憔悴。

    但是没关系,他会帮她,他总是会帮她。他会救她,治好她,一次是如此,次次也是如此。

    他能够理解她,但绝不会容忍她继续如此。

    怪他也无所谓,恨他也无所谓,他不在乎,他所有的所作所为,从不是为了被理解感激而做出的,他想做的事,也从不会被任何人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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