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在心底暗暗思索,什么样的环境下,才会养成他这样别扭的性子?

    他看着她,渐渐敛了笑:“姑娘真是敢说。”

    他心底微哂。

    可惜了,她这样聪慧、坚韧,心思剔透,却待人这样真诚。

    阿禾蹙眉:“公子都口出狂言了,还不允许我说实话?”

    她调配好药粉,向他走来:“公子与其这样自欺欺人,不如选择相信我一回,相信我不会欺骗公子。至少,我还救了公子一命,不是吗?”

    她掀开他凌散的外衣,洁白的里衣此刻微微渗出血色,她本能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满:“公子有伤在身,平时还是注意些自己的身子,不要乱动。”

    他一向油嘴滑舌,此时却沉默寡言,听着她略微责怪的语气,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乖顺的任她褪下自己的里衣。

    那日她为他上药时粗略瞥过一眼,此时再看,更觉得肤色白皙,肌理纤长流畅,轮廓分明。

    阿禾眼神没有多看,小心翼翼换下来昨日缠上的绷带,将手中染血的绷带丢进一旁的铁盆子里,然后取来药粉,正准备洒上去,手微微停顿。

    “这药粉效果很好,只是可能洒上后有些疼痛,你忍着些。”

    其实哪止有些疼痛,这药极贵,她曾经受伤时用的便是这药,恢复效果极好,却是异常疼痛。

    沈青洲闻言扯了扯唇,听不出来什么语气:“姑娘又不喜欢我,还这么关心我。”

    阿禾:“……”

    她忽然觉得异常头痛,简直是对牛弹琴。

    阿禾不再犹豫,干脆利落上好了药,药粉撒上去那一刻,她清楚的看见他胸膛肌肉紧绷,她迅速拿过一旁的崭新绷带缠上。

    他面色又隐约发白,额角青筋绷起,沁出一层薄薄冷汗。

    阿禾转身去拿了一方新帕子,正要伸手给他擦去汗水,手伸到半空却被人截住,只听他微沉的声音:“姑娘做什么?”

    阿禾一愣:“你出了汗。”

    他取下她手里的帕子,随意在自己头上擦了擦:“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就行。”

    阿禾瞧出他的疏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又听他道:“姑娘莫怪,姑娘也知道我这性子有些别扭,虽说姑娘做这一切只是出于好心,我却是会多想。”

    阿禾:“……”

    她头痛扶额,叹息道:“公子随意。”

    “除此之外,为避免误会,日后再上药,我自己来便好了,不再麻烦姑娘。”

    阿禾:“你这又是何苦?”

    他垂眸,仿佛被伤心后的心如死灰模样:“自是为了姑娘的声誉着想。”

    “你便当我是医者,医者哪里会顾忌这么多?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

    阿禾几乎脱口而出,然后说完这话,忽觉有些不对劲,觉得自己多说了什么,于是立刻收了话。

    沈青洲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到,仍旧语气淡淡:“我会顾忌。我一向私人领域极强,我的身子,此生只能给未来妻子看。”

    “……”

    阿禾收拾好了东西,正要转身去放好,又被叫住:“姑娘,男未婚女未嫁,你为何这般看不上我?顾忌怕我身中奇毒,还是怕我是坏人?”

    阿禾无奈道:“这些都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想救你,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你安心养伤,三娘那里,我会求她宽限几天,待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再将你送走。”

    她想了想,又补了几句:“公子不要多想,可能是你没见过太多女子,才会将感激误认为是爱情,况且,你现在失忆了,若是之前家里便为你定下过婚约,或是之前你便有喜欢的人,她怎么办?”

    “公子现下的做法,是不负责任的。”

    沈青洲微微勾唇:“说来说去,姑娘只是不相信我的感情,我只是失忆,但不是将自己脑子摔坏了,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在的,自然分得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爱情。”

    阿禾只觉得和病人实在说不通,只能道:“那你便当我是不愿意相信吧。“

    他锲而不舍的追问:“那姑娘怎么才能相信呢?”

    阿禾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是脱不开身,只能转身问道:“那你说,我身上何处让你心动?”

    他眉梢微动:“姑娘对自己这样不自信?你坚韧,聪慧,看事剔透,却仍真挚待人,除此之外,温柔明艳,姑娘是我见过最独特的人。”

    阿禾尝试与他讲理,温声道:“这些只是你看到的表面,是我展现出来的一部分,还有我没表现出来的呢?这些都太肤浅了。”

    他只笑道:“姑娘为了拒绝我,真是煞费苦心。”

    阿禾咬牙,这人简直油盐不进,她随口道:“公子既是听话本子里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那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过真情当以剖心为证呢?”

    她胡乱搪塞了两句,匆匆出了门。

    虽说一早便料到三娘在知道此事后定然会反对她的做法,然而阿禾始料未及,她态度一反常态的激烈。

    阿禾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娘,待他伤好,他伤好得差不多时,我定将他送走。绝对不拖。”

    三娘冷着一张脸,并不瞧她。

    阿禾微微叹气,讨好的扯了扯她的衣袖:“三娘,当初你选择救下我,不也是拿自己的人生做赌注吗?您这样善心的人,怎么就容不下他呢?”

    三娘没好气的暼她一眼:“你有没有想过,他现下身份存疑,若是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你以后怎么办?”

    “我当然也想到了这方面,只是他现在伤势如此重,若是我现在带他离开,路途遥远颠簸,他身子不好,伤口定然要撕裂开。”

    “我好不容易救下他,此举岂不是在给我自己添乱?三娘这样善良的人,也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吧?”

    三娘冷笑道:“你倒是连这个借口都搬出来了,果真是翅膀硬了,都知道套路我。”

    阿禾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软声道:“怎么会?我一向最听三娘的话,只是现在他身子真的不适合。待他伤势好,我立刻将他送到陈大夫那里去。三娘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三娘看着她,妥协的卸了气:“罢了罢了,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阿禾喜上眉梢,挽着她:“谢谢三娘。”

    三娘现在还气着,此刻似怒似嗔看了她一眼:“还不快回去?你屋子里那个可别又出什么事了。”

    阿禾走进去时,榻上男子外衫散散披在身上,露出里面纯洁的里衣,青丝散落,垂至胸膛,他低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鸦羽般的长睫轻轻覆下,烛光下,鼻梁高挺,五官深邃。

    阿禾在茶桌旁的木椅上坐下,问:“在想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觑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在想我的救命恩人。”

    阿禾捧着茶盏的动作一滞,重重咳嗽一声,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却没问出口。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只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什么?”

    “我最后能帮你做得事,在你离开前。”

    沈青洲本椅在榻边的茶几上,闻言身子一正,两人的距离也拉近,他看着她的眼睛:“倒是还有一件事,还要麻烦姑娘。”

    阿禾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身子:“什么?”

    “我素来爱洁,这一身衣裳实在穿不下去了,还希望姑娘能为我找一身干净衣服来,我去沐房梳洗一番。”

    阿禾一愣:“可是我这里,没有男子的衣服……”

    沈青洲面不改色:“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可。即便不大合身也能勉强一下。”

    阿禾想到什么,改口道:“我曾经给村口的爷爷买过一套新衣裳,他不合身,便一直放在这,兴许你能将就一下。”

    她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他,迟疑道:“你伤还未好,自己可以吗?”

    然而此话一出,又觉得不合适。

    沈青洲像是什么也没觉察到,不甚在意道:“无事,姑娘放心。”

    阿禾看他面色已好很多,无甚大碍的样子,便离去了。

    那件衣服已放了好久,不知落在哪个角落,她费了一番精力,终于寻到,出去时,却发现人已不在原地,沐房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响。

    阿禾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衣裳,蹙眉。

    沐房有置放衣物的地方,然而他进去时没拿。

    她压下心底升腾而起的莫名心思,去了外间。然而没一会儿,忽而听见沐房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像是有人摔在地上,阿禾拧眉,扬声问道:“沈公子,你没事吧?”

    里间没有声音传来,她想到他的伤,便走近了几步,沐房和外间隔着扇门,外面还置了一道屏风。阿禾站在屏风外,侧身又问了一句:“沈公子?”

    他低低应了一声,隔着两道隔间,传来的声音沉闷而轻:“阿禾姑娘,我的衣服好像忘拿了。”

    阿禾“嗯”了一声,道:“我从门缝给你递进去。你伸手来拿。”

    阿禾没听见他的回应,犹豫了下,还是跨过屏风,门没被人推开,她便先敲了两下,他没锁门,将门开了一道缝,极小,阿禾来不及理清自己是何心情,偏开眼,匆匆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他。

    然而此时手中却忽然传来一道滚烫的触觉,手腕被人摁住,阿禾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去,却见他粘着水滴的手不慎握在她手腕上,下一瞬便松开,准确找到了衣裳的位置。里面传来含糊不清的一句:“抱歉,阿禾姑娘,失礼了。”

    阿禾心情复杂,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无事。”

    屏风上染上些许雾气,朦胧不清。

    阿禾坐在桌边,手触摸到茶杯传来的冰凉触觉,心却似那屏风,雾气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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