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季的天总是变化无常,前日晚仍是星辰漫天,翌日清晨扶光大盛,至夜间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落在身上,凉意刺骨。

    沈青洲又开始咳嗽起来,原是面色微白,咳得久了,脸色也红润起来,嗓音也低哑。

    窗外的雨一直未停,阿禾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着沈青洲,犹疑道:“不若……明日你再走?”

    他低低咳了一声,上挑的眼尾潋滟至极:“便不再多加麻烦阿禾姑娘了,今晚便走吧,我撑得住。”

    阿禾向外望了一眼,对他道:“你先等等,我出去看看。”

    沈青洲目送她转身离开,胸口的伤隐隐作痛,他缓慢走至窗边,将雕花木窗推开,细如丝的雨水瞬间卷着寒风涌入,他忍住喉间咳意,向外伸出手。

    伸出的一截手腕在月色下白皙至极,沾上了点点雨痕,不消片刻,不远处枯树下飞来一只秃鹰,立在他指间。

    他微微勾唇,抚了抚它略微湿润的毛发,它乖巧的点了点他的指节。

    瞧着倒是乖巧无比,跟着他,也不过是为了苟且得生罢了。

    他转念想到自己,微微一哂。

    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青洲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秃鹰立时飞走。

    阿禾进来时,就见他立在窗牖边,窗也开着,她略微不悦道:“你身子还未好全,站在窗边吹冷风,小心加重病情。”

    他顺势关了窗,垂眸看着木栏处留下的湿润雨痕:“只是方才瞧见一只灵禽,见他在雨中孤苦伶仃,一时心生怜悯罢了。”

    阿禾微微一愣:“这种季节,怎会在此时瞧见灵禽?”

    他嗓音温和:“兴许,是被遗弃的吧。”

    阿禾微怔,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不对劲儿的感觉?

    她没有多想,对他道:“此刻雨停了,现在便走吧。”

    她转身却去取了一件保暖的大氅,递给他:“夜间寒凉,你注意身体。”

    沈青洲瞧着这件氅衣,只道:“这件氅衣太过珍贵,姑娘自己留着吧,给我,怕是有些浪费了。”

    阿禾蹙眉道:“为何这样说话?衣裳就是给人穿的,没有什么浪费之说,况且你现在是病人。”

    沈青洲看着她好一会:“我可以理解我,姑娘这是心疼我吗?”

    阿禾目光坦然:“你是我救下的,我自然有责任在身。你今夜能安全抵达目的地,我才好放心。如此说来,我的确关心你,心疼你。”

    沈青洲垂眸,弯了弯唇,从她手中接过氅衣:“原是这样。”

    不知为何,阿禾竟从他面上瞧出些落寞之态。

    见他穿好衣服,两人离开。

    阿禾特地挑的晚上离开,便于掩饰他的身份,她不知晓他是何身份,但考虑到他现在的情况,还是决定小心为好。

    然而,纵然她再小心,有些意外,却好似总要发生。

    夜间温度骤降,雨滴掉落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冷。迅疾的马匹在街道上奔跑,时而踩进积雨的洼处。

    然而雨声似乎一并将轻微的细响掩盖下。

    阿禾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步调也放缓。

    沈青洲跟在她一侧,注意到她的异常,扭头看她:“怎么了?”

    阿禾蹙眉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他面色隐在黑暗处,深邃立体的五官瞧不甚清,闻言回道:“哪里不太对劲?”

    阿禾四处打量了一眼,现下时间不算晚,街上很多店铺已然打了烊,四周静悄悄,只有雨滴的声音:“我以往这个时间走到这条街上,四周都热闹得很,现如今街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沈青洲微微勾唇,眸色晦暗不明:“是吗?”

    阿禾按耐下心底的不安,正欲加快速度离去,忽然听见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身下的马匹勃然大怒,忽然高高立起仰天嘶嚎,阿禾的身子猝不及防后仰,电火离石间,纤细的腰身被人一把掐住。

    “小心。”

    她被带着旋身,整个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待缓过神来,身体已感受到自己身后那人的体温。

    阿禾一时没顾上其他,抓住他的手:“快走。”

    沈青洲高高扬鞭,身下的马匹嘶鸣一声快速向前奔去。

    阿禾的手浸出了汗,颠簸间,身子无可避免的与身后人有接触,她只能紧紧盯着前方,尽力直起身子,却看不到身后的情况。

    然而下一瞬,他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撞,极致温热的触觉传来,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哼,还有似长箭入骨的声音,身后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阿禾手下更快驱马,她只觉心都被攥紧了,却无法回头,嗓音隐隐艰涩道:“沈青洲,你还好吗?”

    他粗重的呼吸一顿,好似渐趋平稳,声音稳稳答道:“我没事。”

    阿禾嗅觉敏锐,早已察觉不对劲,然而此时别无办法,只能加快行程。

    然而渐渐的,她却察觉他攥着她的手慢慢松开,身子也无力伏在她后背,阿禾攥着马鞭的手越来越紧,试探问道:“沈青洲?”

    没有人说话。

    阿禾心有些乱,她怕他睡去,只能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终于觉察到他的手微微一动,耳边传来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含着几分无奈:“别喊了,我还没死。”

    阿禾稳住心神:“你撑住,我们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

    马匹疾速奔腾,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

    阿禾将他扶下来时,他身子已失了大半力气,面色发白,薄唇血色尽失。雨滴顺着油衣下滑,滴落一路。

    阿禾不动声色隐住他的相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对店小二说:“麻烦帮我们准备两……一间房。”

    此刻店里人影稀疏,他们二人容色又略显狼狈。

    店小二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她一头缎发浸湿随意披在肩上,一身玄色的外衣干练劲爽,将姣好的身段包裹,店小二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靠着她站立的男人,他侧脸被青丝挡住,只露出一个如玉雕琢坚毅下颚。

    店小二想到最近官府的动向,面色为难回道:“这位姑娘,开房倒是可以,只是近些日子官兵查得严,你需得告诉我你和这位公子的关系才好。”

    阿禾心头微警,表面却不动声色,柔了面色,微微抿了抿唇,笑道:“这是我夫君,今日我们二人本打算出城游玩两日,谁知恰好碰上了大雨,我夫君晚膳时多贪了几杯酒水,现下有些不太清醒。”

    店小二闻言却道:“这……我如何确定你们是夫妻?”

    阿禾正欲想个法子,不料身侧那男人却好似醒了些神,微微抬起头,贴近她的脸庞,似醉非醉,附在她耳旁喊了一声:“夫人……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到哪了?”

    他嗓音微哑,带着些许迷蒙。

    阿禾只觉得耳尖处传来丝丝痒意,顺着那处一直蔓延到全身,她忍了忍,稳着声线,面色含羞,轻轻推了他一把,似嗔道:“你别闹,到客栈了,再等等。”

    他置若罔闻,好似真的迷醉,一把搂住她的脖颈,阿禾猝不及防,脚下一踉跄,神色显些破功。

    那店小二看了一眼男人的侧颜,没再多看,立刻放了行。

    阿禾扶着那人,艰难的上了楼,好不容易将他扶进屋,他捂着胸口,身子无力瘫倒在榻上,蓦地吐出一口血。

    阿禾立刻扯开他的衣服,找来一干净的布料,还好她怕万一,随身携带了药粉。

    沈青洲绷着脸,一声不吭。

    “你拔的箭?”

    “嗯。”

    “不疼?”

    “……不疼。”

    阿禾没说话,手下动作力气加重,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无奈的轻笑出声:“阿禾姑娘,这么狠啊,好歹,方才也是我救了你。”

    阿禾手上动作利索,几下给他包扎好,他衣裳湿透,现下没法穿上,只能搁在一边,他胸膛裸露着,崭洁的布料隐隐透出血迹。

    她转身拿了一把匕首来抵在他脖颈上。

    沈青洲一动不动,看着她,嘴角笑意未收。

    阿禾也同样看着他,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仍然目光温和,好似手上拿的不是匕首:“沈青洲?”

    “怎么?”

    “你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沈青洲仍然浅笑:“我不会骗我的救命恩人。”

    阿禾不为所动,接着道:“知道为什么我决定夜间送你离开吗?”

    沈青洲懒懒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我知晓有人在找你,街道告示栏,我看见了你的画像。”

    他像是恍然大悟:“这就是你不愿我留下的原因?”

    “你去林子里找我那日,那支箭,是冲你来的吧?包括今日,这场刺杀,也是冲你来的。”

    他摇了摇头:“恐怕现在阿禾姑娘心中早有定夺,我回答与否,又有何用呢?”

    阿禾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我救你,只是那一时心存怜悯。”

    他笑意敛去,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怜悯?”

    阿禾避而不答:“这些日子,你只是想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然后留下,让我为你挡灾?”

    沈青洲面色微沉:“阿禾姑娘,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人?”

    这一刻,阿禾看着他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要温和,也比任何一刻都要冷静:“我已经救下你一命,你的身份,我不想知晓,你的事,我也不想掺和。公子,待我送你离开,我们便不再会见面了。”

    沈青洲垂眸:“姑娘原先待我那般好,现下忽然这样,是要伤谁的心?”

    阿禾蹙眉:“你既然知道我原先待你好……”

    沈青洲打断她,墨深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她:“我只知道,姑娘在慌。”

    “我只想知道,姑娘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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