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们吃了午饭才来,可出来的时候就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苏亦辰像是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们两个人走在出宫的长街上,玉安城却从他刚才一个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中突然觉得他一定想找个舒适的地方吃一顿饭,睡上一觉,平复内心深处的不为人知的暗涌。

    “钧陶和林柯去枫湖家里,我也得去一趟。”

    假的。

    “那就先把你送去天桐分堂,让人给你准备晚膳。吃完饭后好好睡一觉,虽说病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要多多休息。你眼眶都有些发青了。”

    这句倒是真的。

    言映堂和枫湖都曾说过,虽然骨头什么的都好了,可是到底是伤到了根本,想调回来恐怕还需要多费心。

    玉安城抬手按了按,笑着应道:“好,听哥的。对了,钧陶和林柯一起来的吗?这钧陶怎么总和林柯在一起?”

    玉安城满心疑惑,“林柯在‘安字令’,此时来天桐城合情合理,这钧陶先生难道也归我差遣了?”

    苏亦辰抿唇笑了笑,拢了拢她的头发,“你嫂子是肯定不会给你使唤钧陶的机会的!平日里林柯太忙,他们两个人聚少离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从天而降的‘大人物’帮他解决了心愿,当面跟你道谢也是应该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玉安城:“……”

    她哪有!

    总之,等苏亦辰回到天桐分堂后,看着玉安城亮灯的屋子,三次抬手想敲门,后来狠心地甩了一下手臂,转身去了刚回来、还没挂匾的国师府。

    昕王府中安顿的渡黎宫中人都接到了国师府,苏亦辰专门又去看了看那个老妇人,向她告别。

    “婆婆,我明日就要走了,您以后就随小妹住在国师府,也不必做什么事情,您辛苦一辈子,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在这儿颐养天年。小妹虽然近来也不会经常在家,但也必然不会亏待了您。”

    老婆婆红着眼,为他理了理衣裳,就像曾经多少次苏聆在他出渡黎宫学习、玩耍的时候做的动作一样。

    “王爷,你要好好保重,我们会照顾好公主的。”

    苏亦辰别过脸,擦掉差了一点落下来的眼泪后,又转去拭了她的泪水。

    “婆婆,别哭,有小妹在这,我肯定会经常回来看看的。轻尘不久前成家了,她是个聪明有才的好姑娘,等下次我带她过来见您,您肯定喜欢她!”

    经常,下次,谁知道究竟又要到什么时候呢,不过就是个念想,让人期待下次的相见罢了。

    出了国师府的大门,正对着的宅子就是枫府,苏亦辰看着敞开的大门,轻轻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下官还是替钟笑百姓谢过王爷。”

    苏亦辰看了他一眼,和在枫尘宫里中对枫遥恭敬有加的苏护法判若两人。

    “枫丞相,我倒是真的很好奇,我虽然久不在朝,但是我看的很明白。她这个国师回不回来其实都不会有什么两样。该朝廷做的事情,有丞相在,以后一样都不会少,于钟笑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损失。钟笑国师位高权小受上猜忌,各处奔波少居京城,说什么都不过是虚名居多而已。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这么处心积虑地让她回朝,意欲何为。”

    “臣没有私心也不知道您就是先国师的长子,一切也只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枫湖在认识王爷这么多年,不也是对王爷的身份一无所知吗?”

    枫遥说的坦荡,但是苏亦辰的确不信他。

    枫遥和容祈君国师的父亲是至交,难道这么些年真的就再也没有和君府有所联系了吗?

    也罢,不必节外生枝,毕竟他过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玉安城。

    “今日晚辈不请自来叨扰丞相,就是为了让丞相以后在京城朝堂中替我多多帮衬些国师,她年纪小,经验不足,有丞相为她指路,她定能大有进益,于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安心几分!”

    枫遥正色,起身行礼:“昕王放心,老臣一定尽力。”

    玉安城吃过晚饭后就被采薇领着来到了她在京城的家。

    国师府占地不大,但是胜在温馨,让玉安城感觉很舒服。

    天地之大,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亦辰看着玉安城在府上四处看,眼中是说不上来的欣喜,就像是,久别归家。

    “江离,”月光落下,给她的衣衫渡了一层柔光,周围点燃的烛火在清风中欢呼雀跃。

    她没听见,苏亦辰又唤了一声:“江离。”

    玉安城笑着回头应他:“嗯?哥回来了!”

    “嗯,我明天要回枫尘宫了。”

    “明天?哥,有急事这么着急回去?我才刚来,都没安排好呢,哥你就要走了?”

    苏亦辰听到她几乎是微不可察的撒娇,遮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想捏一下她微微鼓起来的脸颊,还是没动。

    狠了狠心:“我也该回去了,成亲没多久就留你嫂子一个人在枫尘宫,时间久了怕她心里难受。京畿地区禁用阵法,回去的时间自然要久许多。再说,我家小妹大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是时候放手让你独当一面了。”

    这天晚上将府上的管家、她的护卫都已安排妥当了,苏亦辰才去收拾自己的行礼、干粮和马匹。

    几乎一宿没合眼,就想早点离开。

    能做的该做的他都做了,再留下来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但是这个想法只持续到国师府门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后半夜。”

    后半夜!

    大半夜不睡觉就来堵我!

    不行,不能现在教训她。

    “既然来了,那国师送我一程?”

    玉安城的眼泪一下就蓄不住了。

    送到城外,她才将方才从马上拿下来的包裹递给苏亦辰,声音闷闷的:“哥,给你。”

    苏亦辰听她说话,没忍住笑:“怎么,我们钟笑的小国师终于舍不得离家了?好了,行了,怎么还哭上了?”

    玉安城眼泪还没掉下来呢,就被苏亦辰四两拨千斤地逗回去了。

    “才没哭!哥,你路上小心一点。”

    “嗯,虽然哥走得急,但也知道你怕是要赶去令翎路了。那边的驿站哥都打好招呼了,还有你的行礼,有没带齐的我也给你填上了些。你此行外出天数只多不少,北界不比此处,多带些厚衣服……若是不忙,也可多回家看看。”

    苏亦辰捋了捋马鬃,轻笑道:“好了,说完了,回去吧!有事就去枫尘宫的分堂,哥永远都护着你。”

    说罢翻身上马,挥鞭离去。

    玉安城看不见因马蹄而升起的扬尘后,转身回去。

    刚迈进城中,采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

    “姑娘,要回府吗?”

    “不必,我们去吃点饭,然后到处看看。对了,你身上带银票了吗,我今天走的急,就忘了带身外之物了。”

    采薇:“……”

    在城内城外转了一天,再回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正准备进家门的时候,枫府的管家亲自过来:“国师大人留步。”

    见玉安城回头,“在下是枫丞相府的管家,奉我家相爷之命邀国师到府中,为您接风洗尘。”

    接风说起来是没错,就是这风接的有点晚吧!

    玉安城虽然此时累得要死,但也不想拂了丞相的面子。

    “既然如此,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您带路。采薇,你先回府吧。”

    枫府和国师府给她的感觉是差不多,大小、规格,但是相比国师府,这里更有年代感,让人有一种看一眼就仿佛看到历经时光打磨的沧桑。

    直到遇到枫湖:他成功且迅速地把沧桑感一扫而空。

    玉安城看到他有些青紫的嘴角,有些迟疑地问道:“枫湖,你没事吧?谁敢找枫尘宫护法的麻烦?

    枫湖的眼神有些飘忽,目光落不到她身上:“爷爷已经等着了,袁叔你去忙吧,我领国师过去。”

    “那个,”沉默一会儿,枫湖就开始没话找话。

    “住的还惯吗?京城的小吃还挺多的,等回头我带你去尝尝。枫尘宫分堂在城南,你哥应该令你去过了,能在那儿呆的长久的各个都是人精,真是有本事,毕竟天子脚下做事,容不得出一点差。还有那个……”

    就这样,短短一段路玉安城已经摸清了城中哪家楼里的厨子做的菜最好吃,哪家店铺的点心最香甜,合她口味,哪家酒馆的深竹月最正宗……

    玉安城其实一句没听进去。她现在有些紧张。

    虽然多次听到枫遥这个名字,但是真正去见这位两朝肱骨,还是头一次。

    她突然想起来那次在枫尘宫枫湖传话说枫遥想见她一面的那次,枫湖要见她时说的理由……

    这才多少天,他们两个人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明明见面尴尬地要命,却还是拼命找话说。

    也许他本来就抱着君子之交的态度想和她交个朋友呢,不过火不逾矩,那自己那么做的确是挺让他尴尬的。

    好在到了吃饭的地方,她也没有时间继续天马行空地想这想那。

    施礼,寒暄,落座,斟酒。

    不过枫湖却发现了一个小细节。

    席间,枫遥身为主人家先开口:“在枫尘宫的时候就见见枫湖常跟我提起的那个小姑娘,没想到一拖就拖了这么久!”

    枫遥看见她就想到了她母亲,她长得很像先国师,一颦一笑都像极了那个还未进宫前,常跟在他身后喊他“伯父”的苏聆。

    就希望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要和先国师落得一样的下场。

    玉安城端起酒杯回敬他:“是晚辈失礼,本应先来拜访丞相,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安城先干为敬。”一饮而尽。

    枫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诶,别叫我丞相,多生分,和枫湖一样,叫我‘爷爷’。到枫府就像到自己家一样,不用拘那些礼数。”

    玉安城顿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枫爷爷!”

    而此时,在宫中的玉轻琰已经知道了这次接风饭。

    他突然想起了和苏亦辰的君子协定。

    当着玉安城的面说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事实上,苏亦辰真正想同他说的,早在苏亦辰此次进京到渡黎宫之前就说完了。

    苏亦辰当时简直可以说是闯进殿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可以让玉安城回来,但是无论是谁都不能限制和干涉他妹妹的自由。

    自由,就是无论她去到哪儿,每天是否参与朝会,玉轻琰管不着。

    还不能让她成为钟笑政治稳定的工具和棋子,包括但不限于干涉她的婚事。

    作为皇族,不将政治和姻亲联系在一起这很难。

    但他知道这是苏亦辰同意玉安城回来最大的让步。

    如果他最后没有做到,苏亦辰总有办法把玉安城绑回去。

    他成全,因为玉安城也是他的妹妹,期待了很久的小妹。

    但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苏亦辰在挑了宅子后来向他请辞时说的话。

    半是威胁半是恳求的客套话说完后,苏亦辰停顿了一下,转身想离开,却还是挣扎了一下,回过头。

    “轻琰,我一直记得母亲对我说过的话,她说当年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她知道当时在最危急的时刻,你曾帮忙引开了那些追杀我们的人。这些年,你最困难的时候没帮你,是……对不住你。”

    他说,“是哥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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