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静是五班的,五班之前发生了一件特别轰动的大事儿,严格来说,是丑事。

    他们班数学老师郭海军骚扰女学生,当时贴吧爆出来没多久就直接被删帖了,有人说是真的,说亲眼看到郭海军摸一个女生大腿,也有人说郭海军和他妻子很恩爱,这是恶作剧。

    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情早已被淡忘,所有的讨论、猜测都被更多更繁杂的信息掩盖住。

    但恶意没有消退。

    几乎是立刻,有人将这两件事情牵扯到一起,在贴吧里分析得头头是道,比如说陈晓静长期受到郭海军的骚扰,不堪受辱因而自杀,或者更过分一些是强.奸,所以陈晓静才会那么决绝跳楼。

    当然,也有人说是考试没考好,精神压力大导致的。

    毕竟高三嘛,哪有不疯的。

    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起,任谁都不知道该听哪一个好。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有人在贴吧下这样评论。

    “唉,那女孩儿也在这家医院,好像还在昏迷中。”孟雯丹低头看手机消息,“听说警察已经介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严博时刚还给我发信息说今早还有媒体堵在门口采访,让咱们回学校的话从东门走,正门人太多。”

    岑书把酸得要命的橘子放到暖气上,她脸色苍白,如窗外初冬雪景,没有什么血色。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拇指无意识地在中指上面划着,尽管已经睡了很久,还是精神很不好的样子。

    见她神色恹恹,孟雯丹声音慢慢小了,“小书你好好休息吧,医生说你受了惊吓,又低血糖,才晕过去的。”

    “陈晓静是和我一块拼车的,她就坐在我旁边,早上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岑书声音喑哑,多了几分阴霾。

    她比刚转学来那会儿好像还要瘦,低头的时候脊椎骨突起,看起来十分脆弱。

    孟雯丹心里一揪,本想上前抱抱她,她摸了摸脸上的口罩,又害怕传染给岑书,只是靠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雪停了又下,没给人半点喘息的空间。

    岑书休息了两天才去上学,本来下午她就想去学校的,结果下午发了烧,又吊了两天水,才算是好得差不多。

    她离开医院之前去看了陈晓静,但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一朵枯萎的花。

    陈晓静的妈妈就守在她床边,不停地跟她说话,面若枯槁,十分憔悴。

    医生说,陈晓静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了,现在就是先保守治疗,等后期状态好一些做手术。

    从五楼跳下去,人还能活,就已经是奇迹了。

    但就是躺在床上一天的费用也要大几百,更何况手术费,旁边病床上的病人不由得唏嘘,这哪是救命,这是在烧钱啊。

    差点失去女儿的母亲默默拭泪,但态度坚决,“治,倾家荡产都治。”

    学校里组织了募捐活动,岑书把手上所有的钱都捐了,有过年收到压岁钱,也有平时零零散散攒下来的,投到红色募捐箱里,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又去看陈晓静了?”孟雯丹把手搭在栏杆上,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冷风,她耸耸鼻尖,闻到岑书身上有种“医院”的味道,就是消毒水还有各种药物混合的味道。

    “她怎么样了?”

    岑书微微摇头,“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无知无觉,靠药物吊着一条命。

    “唉,希望她快点儿好起来。”

    两人谈话之间,贺谦礼抱着书从楼上走下来,见到两人打了个招呼,“好点儿了吗?”

    “嗯,好多了。”岑书笑笑。

    “说起来还多亏贺谦礼那天在你旁边,把你送到医院了!”

    孟雯丹不太清楚他们之前发生的事情,说话没什么顾忌,“我们得好好请你吃个饭啊,贺谦礼。”

    “不用,我也是碰巧路过那儿。”贺谦礼摸了下鼻子,“那天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大家都吓了一跳。”

    “对,你看没看贴吧,上面说啥的都有。”

    “嗯,看了。”

    ……

    两人说话之间,贺谦礼装作不经意地抬头,岑书正偏头认真地听孟雯丹说话,侧脸白皙,耳垂透着淡淡的粉。

    他攥了下拳,藏住手心里的汗,也藏住隐秘的欣喜。

    -

    郭海军被抓了!

    历经几轮调查,终于算是有了结果。

    刚开始,他只是摸一摸,言语骚扰骚扰,专门挑一些内向安静成绩不太好的女生。

    后来,欲望滋长,他开始叫学生单独谈话,午休的时候,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在没有人的办公室,或者是空了很久的杂货间。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找一个学生,拍照片或者拍视频,威胁她们,声称说出口就发到老师、同学、家长那里。

    谁能想到一个平日里和蔼的老师,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会是这样的恶魔呢?

    “最好是能判死刑!这种人真是枉为人师!”

    “要是有物理阉割就好了,没收他作案工具,看他还怎么犯罪。”

    “唉,那些女孩子好可怜啊,你们说五班其他女生会不会也有遭到毒手的?”

    ……

    学校极力压制这一消息,但堵不住悠悠众口。

    一中是重点高中,无论是师资还是学生水平都是优中选优,任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岑书坐在教室里,听大家谈论郭海军,谈论陈晓静,还有其他似真似假的小道消息。

    “哎,岑书,你是不是和陈晓静一个车啊?那你感觉她平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

    她好像很讨厌别人的碰触,岑书想起那天早上严博时不小心碰到她时候的反应。

    岑书轻轻摇头,没有回答。

    好在他们也没非要一个答案,似乎就只是随口一问,就东拉西扯谈论起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岑书将头埋在手臂里,闭着眼睛,甚至想将耳朵也彻底关闭。

    她应该发现的,陈晓静的不对劲,如果早一些发现,会不会减少悲剧的发生?

    她不知道,任由思绪乱飞,意识愈发模糊,直至昏睡。

    “小书?小书?”

    “呼——”周之遥松了口气,“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岑书睁眼,看到两张放大的脸,一个是王霖睿还有一个是周之遥。

    “我还以为你又低血糖了!”周之遥拿了块巧克力,示意她吃掉。

    上次岑书犯低血糖晕倒的事儿她也知道,后面还去医院探望了,这回怎么叫岑书都不醒,要不是王霖睿拦着说再看看,她马上就要打120了。

    “没事,可能最近备考,缺觉了。”岑书看了眼表,也有些诧异,她睡得这么沉。

    “你先把巧克力吃了吧,下一节物理老师要来占晚自习,估计又是一场恶战。”最近物理卷子出得极难,周之遥这个物理还不错的都有些犯怵。

    岑书吃了巧克力,清醒不少。

    上课铃响,教室里瞬间安静,所有人清空杂念,投入到汪洋题海中。

    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下了几天的雪也停了,岑书踏踏实实地睡了几天。

    接着,就收到了作文比赛的消息。

    岑书都快忘了还报名过作文比赛。

    那个炎热的夏季,冥思苦想的暑假,还有十分意外的“演员”经历。

    长时间的兵荒马乱,模糊了原本清晰的记忆,明明才几个月的事情,竟然像几年一样漫长。

    比赛加上颁奖一共三天,岑书比完赛就回了。

    她实在适应不了星海的潮湿,就连空气都是黏稠的,特别是冬天,四面八方都涌来寒意和湿气。

    榕城其实也不遑多让,冷得就连毛孔都在颤抖,直到开学,才总算回暖一些。

    早晨,岑书坐车上学,旁边早就不再是那个安安静静的女生了。

    她侧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内心平静又荒芜。

    “大家注意安全!”司机叔叔照常嘱咐道。

    岑书先去校外的便利店买了面包牛奶,中午不太想去食堂吃饭,她想垫一口就早点午休。

    天很冷,她出了门才发觉自己忘记戴围巾了,又怕耽误时间,就赶忙上了车。

    她摸了下额头,被风吹得头皮疼,整个人都缩着埋头往前走。

    细碎的脚步声靠近,踩在没完全化的雪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一双运动鞋映入眼帘,岑书往左走避开对方,那人也往左走,她往右走,那人也往右走。

    岑书皱眉,抬头看向对方,严博时“噗嗤”一声笑出声。

    同时,熟悉的声音从他后方响起,“这么冷吗?”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此时太阳升起来了,她一只手遮在额头上,眯着眼看向来人。

    来人穿着青黑色的冲锋衣,额前的短发凌乱,衬得他皮肤冷白,五官俊挺。

    岑书表情逐渐僵硬,脸颊的肌肉好像被吹得没了知觉。

    如果说这个学校里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那一定是李沪。

    那封皱巴巴的情书,像是有人抡起锤子砸在她胸口,至今隐隐作痛。

    他从包里抽出纸袋,拿给岑书,纸袋里是一个白色围巾,洁白软糯,看上去就很舒服。

    “给...我的?”岑书怔了怔,她摸了下围巾,感觉围上会很暖和。

    “每个人都有!赶紧戴上吧,这天冷得很!”严博时扯了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示意这是李沪给大家带的礼物。

    岑书抬头,目光晦涩难辨。

    怎么会有人把情书丢进垃圾桶转头又可以若无其事地送礼物。

    这算什么,回礼?

    岑书不懂,她将纸袋推到李沪手中,“不……”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冲出两个陌生人,打断谈话。

    其中一人语速极快,快速道,“您好,我是荣阳日报的记者,请问您认识郭海军吗?他是一中的老师,却因涉嫌猥亵学生被逮捕,这件事情您是否了解?”

    岑书抬头,黑漆漆的摄像头对准她的脸。

    “据我们了解,一中前段时间有一名叫陈晓静的学生跳楼自杀,郭海军就是陈晓静的班主任,您是否认识陈晓静呢?他们两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岑书往后退了一小步,撞到李沪的胸口,李沪伸手,拦住还在往前冲的摄像。

    他身边的严博时皱眉,“这都上学期的事情了,你们怎么还在?”

    记者有些惊讶,“陈晓静昨天死了,你们还不知道吗?”

    “啪!”

    纸袋掉落在地,扬起细碎的雪,又轻飘飘地落下。

    正如有些东西,轰然崩塌,却是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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