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年纪之后会很害怕突然打来的某通电话,因为有时候不知道这通电话带来的是慰问、喜讯还是噩耗。

    来电话的是吴恒,李沪这次回京除了处理一些工作还要看看康迪,康迪肺癌化疗一段时间了,李沪和吴恒一块过来看看他,昨晚几个人还聊了很久,除了有些咳嗽,面色红润,状态还不错。

    岑书开着车,李沪坐在副驾驶上,路上有些堵车,他一直在跟吴恒通话,对面大概讲了一下目前康迪情况,说中午吃完饭之后休息了一下,起来想下楼去转转,可能是在楼下吸了花粉还是其他的东西,突然就休克了,现在还在急诊。

    赶到医院,康迪还在手术室,吴恒站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康迪是舅舅带大的,舅舅去世后就只有一个表弟比较亲近,几乎每天都会通电话,只是现在还在老家念书,没能第一时间赶到。

    吴恒跟岑书打了个招呼,也无心寒暄,“医院突然给我打电话,我都吓傻了,李沪,老康这回......”他哽咽了。

    康迪和吴恒是同校同届的,有过交集,但不熟,是在国外的电影节上有的交集,加了VX,平时不怎么联系,有一次在吴恒发的朋友圈上知道他们要拍个电影,挺感兴趣的,还特地飞到国外去找他们谈,几个人凑了凑钱,拍了部电影,拿了奖。

    李沪挺喜欢康迪拍摄风格的,纪实、市井、不扣细枝末节,却真实地仿佛身临其境。李沪曾提过让康迪加入他们,但康迪自己的资源人脉都在国内,想想算了,但后来只要有事儿,互相只会一声,能帮的都会帮。

    当时老康多意气风发,那年圣诞,他们一块夜爬,站在山顶,俯视整个城市,他眼睛在夜里都闪着光,“我想拍出一部旷世佳作,名留青史那种。”

    “切,谁不想。”吴恒累得气喘吁吁,扶着膝盖笑着道,“你呢,李沪。”

    李沪平时锻炼,只是微喘,声音在黑夜中听起来如冰凉寒玉,“想啊,我也想。”

    哪一位创作者能不想自己的作品名留青史。

    “Fine,那就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伴随着他们的呼声,城市中的烟火点燃,七彩斑斓,照亮整个黑夜。

    大概是为了缓解焦虑,吴恒跟岑书讲他们几个在国外的事情,有拍电影的,也有出去玩儿的。

    那段记忆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无比的快活、精彩、热烈。

    岑书听得眼眶发红,她太知道身边人病了、死了是什么感受了,尤其是你们之间有过亲密无间的回忆,此刻,他在手术室里头,而你在外头,中间隔着是厚重的生死。

    “李沪呢?准是又抽烟去了,最近这小子烟瘾贼大。”吴恒看了眼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李沪的身影。

    “你别看他好像镇定地跟什么似的,他比谁都怕。”李沪知道康迪肺癌的时候特别接受不了,康迪和吴恒都比李沪要大,但吴恒属于有点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所以大部分时间和李沪的相处更像是同龄,甚至有的时候李沪都要比他成熟很多。

    康迪不一样,他就是个老大哥,什么事情有他在好像都能兜底,李沪的很多实践中的拍戏方法、技巧都是跟他学的,所以康迪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启蒙导师。

    肺癌这事儿,李沪拉着康迪去了五六家医院,查了又查,才堪堪相信。按照康迪的意思,他这病医生已经说了治不好了,就别化疗费劲了,延长那么几年寿命图什么,李沪不干,让他在国外治疗的,康迪不同意,“落叶归根,人总要死,就让我死在家里面吧。”这句话劝住了李沪,两人各退一步,留在全国治疗癌症最好的医院。

    “我还记得那天是康迪生日,我们几个在医院里给他过的,他弟弟还专门过来了,自己去店里学着做了个蛋糕。”

    “我们就说,老康,许个愿呗,有啥想实现的,我们都尽量帮你,老康就说,‘嗐,还有啥没能实现的,我这一辈子活得挺值的,拍过电影,拿过奖,有这么一群好哥们,挺值得。’李沪非得让他许一个,让他随便说一个,老康想了半天,才说,‘觉得手上这个电影没拍上挺可惜的,花了好大工夫搞起来的,啧,但也还好,投资方那边给的钱够多,我再化化疗续续命,没准能看到电影上映呢’”吴恒说着说着,就扭头,把眼泪抹掉,“李沪就说行。”

    李沪说行,就是拼死了压上命的行,他对剧本苛刻,连熬大夜,花了心思地赶进度,就是想把电影早点拍出来。

    “除了去医院那几天,他就没休过。”吴恒撸了一把头发,叹气,“我去看看他,老康就是老抽烟老抽烟得的肺癌。”

    “好。”

    岑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消化吴恒的话,原来这段时间他是这样过的啊。

    下一秒,岑书又想起周客的事情,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周客背后是星瀚,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她揪着指腹的软肉,有些焦虑地看着急诊灯,希望康迪能平安出来。

    “叮!”

    急诊灯灭了,岑书“蹭”地从椅子上弹起,“李沪!吴恒!”她跑去叫人,恰好,他们从楼梯口上来,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跑了起来。

    稀碎、飞快、凌乱的脚步声,焦急的交谈,等待。

    “暂时没事了。”几个人的脑海中只剩下这句话。

    虽然是暂时,但也给了所有人一个缓冲时间。

    岑书身边一沉,李沪的肩膀撞上了她的肩,她偏头看他,李沪抬手抓住吴恒的胳膊,“抱歉,腿软了。”

    “草,我也是。”吴恒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我就说老康命大。”

    夜里只能留一个人看着,吴恒让李沪先回去送岑书,他看今晚,李沪看白天来。

    “我没事,现在还早,等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岑书自己开车来的,她再自己开车回去,李沪再打车过来,那不折腾人玩儿呢么。

    “我先去个洗手间,你们先聊着。”康迪有点意识,但不太清醒,岑书把空间留给三人,自己下去买饭,她打包了一些饭菜还有粥回来,又问了一下医生康迪该怎么进食,差不多有个半个小时,李沪发信息问她去哪儿了,才回去。

    “星瀚玩不起,真孙子。”吴恒声音压低,“说撤资就撤资,周客还真是他们星瀚太子。”

    “我那儿还有张卡,先用着。”

    李沪应该是冷哼了一声,“还用不着你的钱,账上钱够。”

    “滚,公司账上的钱我门清。”

    回应他的是短暂的沉默,岑书假装刚回来,敲了敲门,“呃...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

    “我说你去那么久,看看,还是岑书贴心。”吴恒招呼她进来,康迪住的单间,他们也打扰不到其他人。

    康迪醒了一会儿又昏睡过去,岑书不好留太久,她只说还有工作得先回去。

    李沪起身,“好,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这会儿饭点很堵,一来一回得挺麻烦的。”

    “送吧送吧,顺便帮我回去取个东西,地址发你了。”吴恒在一旁道,“有事儿叫你。”他的意思是让李沪回去休息,等明天早上再过来。

    岑书坚持自己走,李沪没说什么,“好,送你下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李沪低头下楼,不经意瞥到她脚踝,等到了楼下,他看了眼最近的便利店,“吃不吃关东煮?”

    夜里比白天凉很多,走在外面风吹的人忍不住瑟缩,岑书刚还想着回去做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

    她点头,“吃!”

    两人坐在便利店靠窗的椅子上,一人一桶关东煮,李沪让她先吃,自己去买了两盒酸奶,一盒创可贴,一包烟。

    他把烟放进兜里,回头看岑书,她被辣得舔嘴唇,越舔越红越辣,李沪把酸奶放到她面前。

    “救星。”岑书灌了一大口酸奶。

    “这有不辣的。”李沪推了推面前的关东煮,“还是辣的好吃。”岑书摇摇头,辣的才香。

    他把创可贴递给岑书,“脚磨破了,贴上会好一些。”

    岑书没想到他看那么仔细,她不常穿高跟鞋,确实不太舒服,“美丽的刑具,但有时候见外人谈事情还是会穿的。”她湿纸巾擦了擦手,把创可贴贴上,“要知道是你,我估计穿个运动鞋就来了。”

    “为什么?”

    岑书刚吃完辣得关东煮,热意上头,再加上弯腰贴创可贴,大脑充血,“你又不是外人。”

    她说完就咬了自己的舌头,疼得鼻酸。

    “什么?”李沪似乎是没有听清,他偏头问道。

    岑书直起身子,脸色绯红,“没事,我还想问你个事情,就是之前周客那件事发酵挺大的,我看挂了好几天的热搜,会不会对拍摄有什么影响。”

    “他的戏份会找人补拍,问题不大,万幸没在电影快上映的时候曝出来。”李沪转了转酸奶盒子。

    “嗯,要是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帮忙的。”岑书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钱,“如果资金周转方面有问题……启明这边其实也有投资的项目。”

    她看了眼李沪,对方没有应,笑了笑,“确实有资金困难的问题,数额有些大。”

    “多少?”

    “算上后期宣传差不多得三千万吧。”

    三千万在普通人眼里确实是很大数额了,但搞电影本身就是个烧钱玩意儿,岑书蹙眉,她流动资金确实没有这么多,“嗯,我问问老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她看向李沪,对方微怔,神情中带着些许探究,并非感激,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岑书喝了口酸奶,匆匆眨眼,掩饰慌乱,道,“嗯,就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还有康迪哥的愿望,我也想帮帮忙。”嗯,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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