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担心胥辛的纠缠，属实是自作多情了。
随着年后游戏开发步入正轨，日理万机的胥总忙得宵衣旰食、席不暇暖，在公司都见不着人影。
相反杨君泽倒是有意无意，提起过关于胥辛的事情。
“你对他还怀有恨意吗？”潭枫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在担心他吗？”杨君泽的脸上毫无波澜。熟悉了之后，潭枫丹发现，杨君泽真正松弛下来的时候，反而是面无表情的。
不是冷漠，不是厌倦，就是单纯地没有多余情感的溢出，平静如一潭死水。
和杨君泽相处，读空气真的是一项非常有必要的技能，可惜潭枫丹没有，所以两人的相处中，作为更弱势一方的潭枫丹，总是如履薄冰，如坐针毡。
“当然不是。”潭枫丹慌忙解释，她亲眼目睹过胥辛对杨君泽的栽赃陷害，找一群小混混在王佳妮的生日宴上堵人下手。
高中时代，她被恋爱的脸红心跳烧坏了脑子，胥辛轻飘飘地一句有苦衷，连理由都懒得编，她便信了，却对杨君泽身上的累累疤痕视而不见。
如果杨君泽想要复仇，潭枫丹自认为是没有立场去阻止的。
但是即将上线的《江湖3》手游版，是很多同事夜以继日的心血，潭枫丹希望不要殃及池鱼。
似乎总是温恭俭让的杨君泽，难得地露出了轻蔑的神情：“他还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冷峻后又是柔情似水的承诺：“即使我要做些什么，也绝不会以伤害你为代价。”
杨君泽这么说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摘下了眼镜，眉目含情，眼转秋波，无限缱绻，潭枫丹把胳膊都掐痛了，才能让自己避免沦陷在这一汪春水里。
因为这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着实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杨君泽并没有对胥辛展开什么实际行动，潭枫丹渐渐也就忘了这茬。随着时间的推移，重逢时的悸动被冰冷的上下级关系所取代，偶尔在电梯里撞见，潭枫丹也会跟着其他员工一起客套地向“胥总”问好。
高大英俊的男人微笑着点头，与那天停车场里喷火的哥斯拉判若两人，扫视的目光也不会再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分。
礼貌而疏离，比他们的关系本该如此。
更何况，胥辛科不是什么本分的男人，即使忙到脚不沾地，也有空和各种绯闻女友约会。
比如眼下这位坐着胥辛的豪车，来参加游戏中期发布会的网红女主播，举止暧昧，下播后整个人更是快要贴在胥辛身上，彰示着主权。
嫉妒当然是不可能嫉妒的，只有段位相近的人才有可比性。
网红女主播光洁紧致的皮肤在镜头下闪闪发光，但美貌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她靠直播《江湖3》起家，解说幽默风趣，潭枫丹以前也看过，的确挺有意思的，网红女主播在某直播平台上已经做到数一数二。
但是胥辛至少还是做了一件好事，他在年会上宣布取消“末尾淘汰”制度，间接解决了潭枫丹的另一个危机。
安迪没有再言语上骚扰潭枫丹，可惜她还未雨绸缪，买了个录音手环，外观和隔壁工位的程序猿小哥手腕上的运动手环一模一样，对方还好奇她买的什么牌子。
“便宜货，杂牌的。”两人同时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阻止了话题的进一步深入。
毕竟，如果被同事发现天天上班带着录音手环，真的很像个变态。
但是安迪手头上的“揩油”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胆，有一次策划组开会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安迪看似聚精会神的倾听发言，桌下的咸猪手沿着大腿一路摸索到了潭枫丹的双腿之间。
热烈的讨论气氛被椅脚划过地面的尖锐声音所打断，众人茫然地看着因急促起身而把椅子带倒的胖女孩，满脸通红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我有点急。”
主策无语道：“你直接去啊，又不是上课，还要举手打报告……”会议室传来像是笑声罐头一样的起哄声，潭枫丹冲了出去，在无人的楼梯间拐角，拼命忍住声音无声地哭泣着。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去天台了。
潭枫丹鼓起勇气找安迪挑明了对峙，她提前打开了录音手环想要留下证据。
工作日的下午，园区的咖啡厅，客人很少，幽静的氛围却被中年男人夸张地笑声打断。
下一秒安迪抬起头，摆出倨傲的神情：“我看你是误会了什么，我有老婆，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白人模特，带出去倍儿有面子，整个街上的男人都会回头的那种，肥猪要有肥猪的自觉，你以为是在拍偶像剧吗？”
“喂喂，你不会以为，像我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会看上你这样的肥猪……”
“那你……为什么要……做……做这种事情……”潭枫丹颤抖着声音为自己辩解，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安迪又轻蔑地笑了：“当然是因为你这样一边咬紧牙关，一边又只能咬着嘴唇被欺负的样子，让人格外的欲罢不能啊！”
“如果讨厌，就应该大大方方的拒绝，为什么总是低着头小声说话，也不敢看人的眼睛，是害怕暴露你目光里的期待吧？”
安迪像是找到了为自己辩解的借口，越说越来劲：“喂，你嘴上说不要，心里是很期待的吧，除了像我这样品位特殊的绅士，一般男人都会对你这种大吨位的坦克避之不及，害怕被压扁吧。”
“其实你的本性就很轻浮吧……”
源源不断的污言秽语从安迪的嘴里吐出，潭枫丹脸色发白，浑身冷汗，如同火车驶过时轰隆轰隆的噪音占据了脑海，让她无法分辨对方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张丑陋的嘴巴一张一合。
咖啡厅墙壁上的海基布暗纹，仿佛变成了无数张睁开的审视着她的眼睛。
“你真的是不愿意的吗？你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为什么要去危险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你平常是不是打扮得没个学生样，经常和男生勾勾搭搭，惹人误会？”
记忆中的谴责和对面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巴重合，曾经的痛苦如同暴风雨般袭来，摧枯拉朽式的摧毁了她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点勇气，潭枫丹无力再去反驳，也记不清这场难堪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唯有那么一句刻骨铭心的话，深深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事情闹大了，你觉得你能好过吗？受害者又如何？受害者身份是免死金牌，能保护你从舆论的漩涡里全身而退吗？”
没有什么比桃色新闻的关注度更高，但加害者只要有一个微小的善举，围观的看客就会无限拔高人性的光辉，而受害者哪怕只有一个不完美的地方，吃瓜群众也会拿着放大镜仔细探究，用骇人听闻的弱智臆想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只为了论证他/她的活该。
潭枫丹把录音手环锁到了抽屉深处，不忍心再回听，一个怯懦的念头悄然萌生。
如果曝光，只会是两败俱伤，她还有债要还，妈妈的病情也经不起刺激。
要不就算了吧，反正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可是她又不甘心。
她时常被噩梦吓醒，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中失眠，幻想着如何反抗和复仇，又在安迪的目光中，懦弱地低下了头。
心神不宁让潭枫丹工作频频出错，这更给了安迪公开批评她的机会：“游戏马上要内测了，有些人啊，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扯大家后退啊！”
对峙并没能让安迪收敛，他反复咀嚼着她的懦弱，她的恐惧和她的自我厌恶，膨胀出无限的掌控的欲望。
安迪的态度也影响了其他员工，临近游戏开发的最后关头，频繁的连续加班让每个人都像是一点就燃的火药桶，主策总是话里带刺，其他人若有若无飘来的目光，刻意的疏远，令人窒息的工作氛围，让潭枫丹不仅仅是想要妥协，更是匍匐在地，乞求他的放过。
如果安迪再次出手，潭枫丹真的还有勇气去拒绝吗？
好在经过大半年的努力，项目提前完工，公司内部试玩大受好评，后面只剩下上线测试，根据测试玩家的反馈修补漏洞，游戏就会正式发售。
所有人都期待着，这款游戏能让公司上半年不太好看的业绩表现焕然一新。而在上线测试的大修大补之前，胥总慷慨解囊团建，带着项目组全体成员，赶着夏末的尾巴，到私人海岛的别墅上度过一个惬意的周末。
阳光，沙滩，海边，美食，沉寂已久的压力，充满希望的未来，所有人都很开心。虽然美景在前，又有美食饮料无限供应，但是过了初期自拍的兴奋劲后，由于信号不好，这群宅男宅女很快就无聊地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胥辛大概是天生的领导者，他适时提出了沙滩排球比赛，不限男女，两两组队，比赛采取淘汰制，最后的赢家能获得两台最新款游戏机。会排球的踊跃报名，不会的在旁边观赛，瞬间炒热了氛围。
蔚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脚底下是清澈的海水和柔软的细沙，漫步在海边，潭枫丹都感觉压抑的心情轻松了几分，心境好像也开阔了许多，一时心软，松口答应了陌生同事“黑刺”的组队邀请。
潭枫丹平常运动不多，排球也堪堪只算得上会打，但是如果她不参加的话，对方就会因为人数不够，无法参加比赛。
然后一轮游。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看我的飘飘球！”队友“黑刺”发球，她气势十足，动作帅气，但是球没过网，对方+1分。
“我来接！”
“黑刺”离开自己的防守区域，和潭枫丹撞了个正着，球落到空地上，对方又+1分。
……
“只要排球没落地，比赛就没结束。”“黑刺”大喊着感人的台词，用脸接球，另一侧的潭枫丹来不及回防，球弹到地上，对面又又又+1分。
啊……不对，比赛已经结束了。
虽然输了，“黑刺”的心态还是很好的，仍是和潭枫丹嘻嘻哈哈打闹，她心里松了口气。
观战姐妹团围上来安慰“黑刺”，也没冷落了潭枫丹，对她的技术赞不绝口。其实潭枫丹的技术也就那样，全凭同行衬托，但在这群漂亮妹妹的嘴里，潭枫丹没参加中国女排征战奥运，那就是明珠蒙尘，太可惜了。
“黑刺”的朋友们，花名也和她一样奇奇怪怪，“红虾”、“干尧”、“D101”，潭枫丹好奇问了她们的花名是怎么来的，四人齐答：“是我们喜欢的榴莲品种。”
潭枫丹沉默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吐槽起。
鉴于潭枫丹还没有正式的花名，四人还强烈安利她也加入“榴莲小分队”，
潭枫丹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没想到合适的借口，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觉得榴莲的味道……对于我来说……有点刺激。”
“红虾”扑哧一声笑了：“没事，没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可以理解的。”
“D101”提议道：“那你叫沙巴果吧，沙巴果是榴莲的好朋友。”
四人七嘴八舌的念叨起沙巴果来，长得像未成熟的菠萝蜜出来营业，在马来西亚的海岛的街头水果摊，经常和榴莲一起售卖。
话题又转到了旅游上，潭枫丹听着她们说起出去旅行时的趣事，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情，谁小时候没有梦想过长大后赚钱了和朋友一起自由自在地去旅行，去冒险，去遇见新鲜的事情呢？
只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钱和朋友都是过于奢侈的事情。
“你今年的年假休了吗？”“干尧”问道。
“没有。”潭枫丹答道，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刚好我们也没有。”四人相视一笑，热情邀请她冬天一起去东南亚享受“夏日回归套餐”，找个风景宜人的海岛度假村躺几天，享受物美价廉的热带水果、海鲜和帅哥。
潭枫丹又是开心，又是尴尬，想了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简单解释了一番欠债给母亲治病、节衣缩食还钱的情况后，被从未有过的同情与怜爱所包围。
“黑刺”、“红虾”、“干尧”和“D101”都是美术组的，潭枫丹此前没有对接过，再加上她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表情也是酷酷的，平时和策划组的其他同事对接的时候又很强势，潭枫丹对于这样特立独行的漂亮妹妹都是有点怕怕的。
有时候，人与人的相处真是奇怪，明明前一天她们还是在公司里也不会打招呼的陌生人，此刻却仿佛成了好姐妹，“榴莲四姐妹”信誓旦旦地承诺会等她还完钱，明年一起出门玩。
即使只是一时兴起、根本不会应许的承诺，潭枫丹还是深深地感动了。
纵使是海市蜃楼，也能吸引着疲惫的旅人向前多迈出几步。
但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们在讨论什么？”穿着敞开的花衬衫和大裤衩过来搭讪的胥辛，立刻吸引走了“榴莲四仙女”所有的注意力，胆大的已经想要上手摸他若隐若现的八块腹肌了。
“我先去冲凉了。”潭枫丹找理由习惯性回避。
“那刚好，我等会去。”“黑刺”回道，转头注意力又粘到胥辛身上了。
岛上住宅区离沙滩隔得比较远，沙滩尽头的小树林边上，设置了一个简易沐浴间。潭枫丹和“黑刺”刚打完球，大汗淋漓，原本是准备去洗澡换个衣服的，聊着聊着，都忘了汗湿的衣服黏在身上这件事。
两人是第一轮预选赛的最后一组，其他人都洗完了，僻静的小树林旁四下无人，也听不到沙滩的欢声笑语，感觉有点可怕。
潭枫丹决定速战速决，她刚进去准备关门，一道身影紧随其后溜了进来，从背后偷袭，把她踢到了地上，又反锁了门。
“你想干什么？”潭枫丹趴在地上转过身，安迪不怀好意地向她走来。
“干什么？当然是来干你。”中年男人拧开花洒，跨坐在她身上，按住她的双手，如果不是距离够近，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在喷泄的水声中。
“这旁边都是人，只要我叫人，你会声败名裂的。”潭枫丹激烈地反抗，想要把双手从男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安迪狞笑着赏了她一个巴掌，冷笑道：“你敢？那你这种婊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地上的积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虽然气温高得能把人晒化，但潭枫丹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的总是我？我看起来是不是很丑，性格也很呆板，很容易被得手？
如果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还能在公司呆的下去吗？
想起做完化疗浑身没力气只能虚弱地躺着的母亲，她还能承担这样不幸的消息吗？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她逐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淋浴间的塑料门被暴力踹开，逆光中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是好像无形的火焰包裹着他的愤怒，灼热得能灼烧她的灵魂。
许久未见的暴力，以安迪吐出一滩鲜血后跌跌撞撞地爬出狭小的沐浴间结束。
胥辛用毯子包住潭枫丹，扶着她站起来。
难言的沉默横贯始终。
一道深呼吸后，男人拉住了好像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潭枫丹，低声道：“他在骚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和他有什么两样吗？”潭枫丹转头，虽然是看着他，但她的眼里已空无一物。
胥辛用力把她抱入怀里，力气大的好像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奇怪的是，曾经令潭枫丹恐惧的异性的触碰，此刻却不能再让她触动半分。
她木然地承受着，不想再去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外面的雨飘进来了吗？潭枫丹的脑子里钻进一个奇怪的念头，淅淅沥沥的水珠滴在脖颈上，很奇怪。
“殷斯年说她打理好了一切，你会有富裕的家庭、优秀的学业、美好的爱情，从此以后，你的人生会一帆风顺。”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悔意，像是在哭一样。
“在国外的时候，我无数次想回来找你，想拨打你的电话，想亲口和你说一声抱歉。但所有人都说，我最好的忏悔方式就是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
“我以为，我不在，你会过得更好。”
胥辛捧起潭枫丹的头，他的动作很强硬，容不得拒绝，又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未停止过爱你，一如往初。”
如果他眼中翻滚的浓稠的情感，不是爱，那又能是什么？
心中一道隐秘的声音呐喊着：“接受吧，还会有人像这样爱你吗？”
“接受吧，从此你就有了依靠，他总是无条件站你，一如往初。”
“接受吧，你也想要他，不是吗？重逢之后，你的眼里就一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潭枫丹几乎要说出心声:“我也……”
直到她看到镜子里那个丑陋的、臃肿的、苍白的中年女人，网红女主播和王佳妮年轻漂亮的模样在脑海中轮番上演，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剩下的字眼像黏在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深情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如果是一部俗套爱情电影的高潮，经历重重考验仍然爱着对方的男人和女人，认清了自己的真心，解开了误会，此刻应该进入互诉衷肠、皆大欢喜的大结局。
但是漫长的人生不会为短暂的高光时刻停留半分，依然会沿着既定的轨道继续下去。
而她的人生已经是走在一道狭窄的独木桥，岌岌可危，容不得一点差错。
潭枫丹推开胥辛，转身跑了出去。
随着年后游戏开发步入正轨，日理万机的胥总忙得宵衣旰食、席不暇暖，在公司都见不着人影。
相反杨君泽倒是有意无意，提起过关于胥辛的事情。
“你对他还怀有恨意吗？”潭枫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在担心他吗？”杨君泽的脸上毫无波澜。熟悉了之后，潭枫丹发现，杨君泽真正松弛下来的时候，反而是面无表情的。
不是冷漠，不是厌倦，就是单纯地没有多余情感的溢出，平静如一潭死水。
和杨君泽相处，读空气真的是一项非常有必要的技能，可惜潭枫丹没有，所以两人的相处中，作为更弱势一方的潭枫丹，总是如履薄冰，如坐针毡。
“当然不是。”潭枫丹慌忙解释，她亲眼目睹过胥辛对杨君泽的栽赃陷害，找一群小混混在王佳妮的生日宴上堵人下手。
高中时代，她被恋爱的脸红心跳烧坏了脑子，胥辛轻飘飘地一句有苦衷，连理由都懒得编，她便信了，却对杨君泽身上的累累疤痕视而不见。
如果杨君泽想要复仇，潭枫丹自认为是没有立场去阻止的。
但是即将上线的《江湖3》手游版，是很多同事夜以继日的心血，潭枫丹希望不要殃及池鱼。
似乎总是温恭俭让的杨君泽，难得地露出了轻蔑的神情：“他还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冷峻后又是柔情似水的承诺：“即使我要做些什么，也绝不会以伤害你为代价。”
杨君泽这么说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摘下了眼镜，眉目含情，眼转秋波，无限缱绻，潭枫丹把胳膊都掐痛了，才能让自己避免沦陷在这一汪春水里。
因为这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着实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杨君泽并没有对胥辛展开什么实际行动，潭枫丹渐渐也就忘了这茬。随着时间的推移，重逢时的悸动被冰冷的上下级关系所取代，偶尔在电梯里撞见，潭枫丹也会跟着其他员工一起客套地向“胥总”问好。
高大英俊的男人微笑着点头，与那天停车场里喷火的哥斯拉判若两人，扫视的目光也不会再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分。
礼貌而疏离，比他们的关系本该如此。
更何况，胥辛科不是什么本分的男人，即使忙到脚不沾地，也有空和各种绯闻女友约会。
比如眼下这位坐着胥辛的豪车，来参加游戏中期发布会的网红女主播，举止暧昧，下播后整个人更是快要贴在胥辛身上，彰示着主权。
嫉妒当然是不可能嫉妒的，只有段位相近的人才有可比性。
网红女主播光洁紧致的皮肤在镜头下闪闪发光，但美貌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她靠直播《江湖3》起家，解说幽默风趣，潭枫丹以前也看过，的确挺有意思的，网红女主播在某直播平台上已经做到数一数二。
但是胥辛至少还是做了一件好事，他在年会上宣布取消“末尾淘汰”制度，间接解决了潭枫丹的另一个危机。
安迪没有再言语上骚扰潭枫丹，可惜她还未雨绸缪，买了个录音手环，外观和隔壁工位的程序猿小哥手腕上的运动手环一模一样，对方还好奇她买的什么牌子。
“便宜货，杂牌的。”两人同时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阻止了话题的进一步深入。
毕竟，如果被同事发现天天上班带着录音手环，真的很像个变态。
但是安迪手头上的“揩油”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胆，有一次策划组开会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安迪看似聚精会神的倾听发言，桌下的咸猪手沿着大腿一路摸索到了潭枫丹的双腿之间。
热烈的讨论气氛被椅脚划过地面的尖锐声音所打断，众人茫然地看着因急促起身而把椅子带倒的胖女孩，满脸通红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我有点急。”
主策无语道：“你直接去啊，又不是上课，还要举手打报告……”会议室传来像是笑声罐头一样的起哄声，潭枫丹冲了出去，在无人的楼梯间拐角，拼命忍住声音无声地哭泣着。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去天台了。
潭枫丹鼓起勇气找安迪挑明了对峙，她提前打开了录音手环想要留下证据。
工作日的下午，园区的咖啡厅，客人很少，幽静的氛围却被中年男人夸张地笑声打断。
下一秒安迪抬起头，摆出倨傲的神情：“我看你是误会了什么，我有老婆，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白人模特，带出去倍儿有面子，整个街上的男人都会回头的那种，肥猪要有肥猪的自觉，你以为是在拍偶像剧吗？”
“喂喂，你不会以为，像我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会看上你这样的肥猪……”
“那你……为什么要……做……做这种事情……”潭枫丹颤抖着声音为自己辩解，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安迪又轻蔑地笑了：“当然是因为你这样一边咬紧牙关，一边又只能咬着嘴唇被欺负的样子，让人格外的欲罢不能啊！”
“如果讨厌，就应该大大方方的拒绝，为什么总是低着头小声说话，也不敢看人的眼睛，是害怕暴露你目光里的期待吧？”
安迪像是找到了为自己辩解的借口，越说越来劲：“喂，你嘴上说不要，心里是很期待的吧，除了像我这样品位特殊的绅士，一般男人都会对你这种大吨位的坦克避之不及，害怕被压扁吧。”
“其实你的本性就很轻浮吧……”
源源不断的污言秽语从安迪的嘴里吐出，潭枫丹脸色发白，浑身冷汗，如同火车驶过时轰隆轰隆的噪音占据了脑海，让她无法分辨对方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张丑陋的嘴巴一张一合。
咖啡厅墙壁上的海基布暗纹，仿佛变成了无数张睁开的审视着她的眼睛。
“你真的是不愿意的吗？你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为什么要去危险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你平常是不是打扮得没个学生样，经常和男生勾勾搭搭，惹人误会？”
记忆中的谴责和对面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巴重合，曾经的痛苦如同暴风雨般袭来，摧枯拉朽式的摧毁了她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点勇气，潭枫丹无力再去反驳，也记不清这场难堪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唯有那么一句刻骨铭心的话，深深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事情闹大了，你觉得你能好过吗？受害者又如何？受害者身份是免死金牌，能保护你从舆论的漩涡里全身而退吗？”
没有什么比桃色新闻的关注度更高，但加害者只要有一个微小的善举，围观的看客就会无限拔高人性的光辉，而受害者哪怕只有一个不完美的地方，吃瓜群众也会拿着放大镜仔细探究，用骇人听闻的弱智臆想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只为了论证他/她的活该。
潭枫丹把录音手环锁到了抽屉深处，不忍心再回听，一个怯懦的念头悄然萌生。
如果曝光，只会是两败俱伤，她还有债要还，妈妈的病情也经不起刺激。
要不就算了吧，反正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可是她又不甘心。
她时常被噩梦吓醒，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中失眠，幻想着如何反抗和复仇，又在安迪的目光中，懦弱地低下了头。
心神不宁让潭枫丹工作频频出错，这更给了安迪公开批评她的机会：“游戏马上要内测了，有些人啊，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扯大家后退啊！”
对峙并没能让安迪收敛，他反复咀嚼着她的懦弱，她的恐惧和她的自我厌恶，膨胀出无限的掌控的欲望。
安迪的态度也影响了其他员工，临近游戏开发的最后关头，频繁的连续加班让每个人都像是一点就燃的火药桶，主策总是话里带刺，其他人若有若无飘来的目光，刻意的疏远，令人窒息的工作氛围，让潭枫丹不仅仅是想要妥协，更是匍匐在地，乞求他的放过。
如果安迪再次出手，潭枫丹真的还有勇气去拒绝吗？
好在经过大半年的努力，项目提前完工，公司内部试玩大受好评，后面只剩下上线测试，根据测试玩家的反馈修补漏洞，游戏就会正式发售。
所有人都期待着，这款游戏能让公司上半年不太好看的业绩表现焕然一新。而在上线测试的大修大补之前，胥总慷慨解囊团建，带着项目组全体成员，赶着夏末的尾巴，到私人海岛的别墅上度过一个惬意的周末。
阳光，沙滩，海边，美食，沉寂已久的压力，充满希望的未来，所有人都很开心。虽然美景在前，又有美食饮料无限供应，但是过了初期自拍的兴奋劲后，由于信号不好，这群宅男宅女很快就无聊地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胥辛大概是天生的领导者，他适时提出了沙滩排球比赛，不限男女，两两组队，比赛采取淘汰制，最后的赢家能获得两台最新款游戏机。会排球的踊跃报名，不会的在旁边观赛，瞬间炒热了氛围。
蔚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脚底下是清澈的海水和柔软的细沙，漫步在海边，潭枫丹都感觉压抑的心情轻松了几分，心境好像也开阔了许多，一时心软，松口答应了陌生同事“黑刺”的组队邀请。
潭枫丹平常运动不多，排球也堪堪只算得上会打，但是如果她不参加的话，对方就会因为人数不够，无法参加比赛。
然后一轮游。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看我的飘飘球！”队友“黑刺”发球，她气势十足，动作帅气，但是球没过网，对方+1分。
“我来接！”
“黑刺”离开自己的防守区域，和潭枫丹撞了个正着，球落到空地上，对方又+1分。
……
“只要排球没落地，比赛就没结束。”“黑刺”大喊着感人的台词，用脸接球，另一侧的潭枫丹来不及回防，球弹到地上，对面又又又+1分。
啊……不对，比赛已经结束了。
虽然输了，“黑刺”的心态还是很好的，仍是和潭枫丹嘻嘻哈哈打闹，她心里松了口气。
观战姐妹团围上来安慰“黑刺”，也没冷落了潭枫丹，对她的技术赞不绝口。其实潭枫丹的技术也就那样，全凭同行衬托，但在这群漂亮妹妹的嘴里，潭枫丹没参加中国女排征战奥运，那就是明珠蒙尘，太可惜了。
“黑刺”的朋友们，花名也和她一样奇奇怪怪，“红虾”、“干尧”、“D101”，潭枫丹好奇问了她们的花名是怎么来的，四人齐答：“是我们喜欢的榴莲品种。”
潭枫丹沉默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吐槽起。
鉴于潭枫丹还没有正式的花名，四人还强烈安利她也加入“榴莲小分队”，
潭枫丹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没想到合适的借口，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觉得榴莲的味道……对于我来说……有点刺激。”
“红虾”扑哧一声笑了：“没事，没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可以理解的。”
“D101”提议道：“那你叫沙巴果吧，沙巴果是榴莲的好朋友。”
四人七嘴八舌的念叨起沙巴果来，长得像未成熟的菠萝蜜出来营业，在马来西亚的海岛的街头水果摊，经常和榴莲一起售卖。
话题又转到了旅游上，潭枫丹听着她们说起出去旅行时的趣事，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情，谁小时候没有梦想过长大后赚钱了和朋友一起自由自在地去旅行，去冒险，去遇见新鲜的事情呢？
只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钱和朋友都是过于奢侈的事情。
“你今年的年假休了吗？”“干尧”问道。
“没有。”潭枫丹答道，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刚好我们也没有。”四人相视一笑，热情邀请她冬天一起去东南亚享受“夏日回归套餐”，找个风景宜人的海岛度假村躺几天，享受物美价廉的热带水果、海鲜和帅哥。
潭枫丹又是开心，又是尴尬，想了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简单解释了一番欠债给母亲治病、节衣缩食还钱的情况后，被从未有过的同情与怜爱所包围。
“黑刺”、“红虾”、“干尧”和“D101”都是美术组的，潭枫丹此前没有对接过，再加上她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表情也是酷酷的，平时和策划组的其他同事对接的时候又很强势，潭枫丹对于这样特立独行的漂亮妹妹都是有点怕怕的。
有时候，人与人的相处真是奇怪，明明前一天她们还是在公司里也不会打招呼的陌生人，此刻却仿佛成了好姐妹，“榴莲四姐妹”信誓旦旦地承诺会等她还完钱，明年一起出门玩。
即使只是一时兴起、根本不会应许的承诺，潭枫丹还是深深地感动了。
纵使是海市蜃楼，也能吸引着疲惫的旅人向前多迈出几步。
但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们在讨论什么？”穿着敞开的花衬衫和大裤衩过来搭讪的胥辛，立刻吸引走了“榴莲四仙女”所有的注意力，胆大的已经想要上手摸他若隐若现的八块腹肌了。
“我先去冲凉了。”潭枫丹找理由习惯性回避。
“那刚好，我等会去。”“黑刺”回道，转头注意力又粘到胥辛身上了。
岛上住宅区离沙滩隔得比较远，沙滩尽头的小树林边上，设置了一个简易沐浴间。潭枫丹和“黑刺”刚打完球，大汗淋漓，原本是准备去洗澡换个衣服的，聊着聊着，都忘了汗湿的衣服黏在身上这件事。
两人是第一轮预选赛的最后一组，其他人都洗完了，僻静的小树林旁四下无人，也听不到沙滩的欢声笑语，感觉有点可怕。
潭枫丹决定速战速决，她刚进去准备关门，一道身影紧随其后溜了进来，从背后偷袭，把她踢到了地上，又反锁了门。
“你想干什么？”潭枫丹趴在地上转过身，安迪不怀好意地向她走来。
“干什么？当然是来干你。”中年男人拧开花洒，跨坐在她身上，按住她的双手，如果不是距离够近，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在喷泄的水声中。
“这旁边都是人，只要我叫人，你会声败名裂的。”潭枫丹激烈地反抗，想要把双手从男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安迪狞笑着赏了她一个巴掌，冷笑道：“你敢？那你这种婊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地上的积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虽然气温高得能把人晒化，但潭枫丹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的总是我？我看起来是不是很丑，性格也很呆板，很容易被得手？
如果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我还能在公司呆的下去吗？
想起做完化疗浑身没力气只能虚弱地躺着的母亲，她还能承担这样不幸的消息吗？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她逐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淋浴间的塑料门被暴力踹开，逆光中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是好像无形的火焰包裹着他的愤怒，灼热得能灼烧她的灵魂。
许久未见的暴力，以安迪吐出一滩鲜血后跌跌撞撞地爬出狭小的沐浴间结束。
胥辛用毯子包住潭枫丹，扶着她站起来。
难言的沉默横贯始终。
一道深呼吸后，男人拉住了好像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潭枫丹，低声道：“他在骚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和他有什么两样吗？”潭枫丹转头，虽然是看着他，但她的眼里已空无一物。
胥辛用力把她抱入怀里，力气大的好像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奇怪的是，曾经令潭枫丹恐惧的异性的触碰，此刻却不能再让她触动半分。
她木然地承受着，不想再去做什么无谓的挣扎。
外面的雨飘进来了吗？潭枫丹的脑子里钻进一个奇怪的念头，淅淅沥沥的水珠滴在脖颈上，很奇怪。
“殷斯年说她打理好了一切，你会有富裕的家庭、优秀的学业、美好的爱情，从此以后，你的人生会一帆风顺。”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悔意，像是在哭一样。
“在国外的时候，我无数次想回来找你，想拨打你的电话，想亲口和你说一声抱歉。但所有人都说，我最好的忏悔方式就是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
“我以为，我不在，你会过得更好。”
胥辛捧起潭枫丹的头，他的动作很强硬，容不得拒绝，又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未停止过爱你，一如往初。”
如果他眼中翻滚的浓稠的情感，不是爱，那又能是什么？
心中一道隐秘的声音呐喊着：“接受吧，还会有人像这样爱你吗？”
“接受吧，从此你就有了依靠，他总是无条件站你，一如往初。”
“接受吧，你也想要他，不是吗？重逢之后，你的眼里就一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潭枫丹几乎要说出心声:“我也……”
直到她看到镜子里那个丑陋的、臃肿的、苍白的中年女人，网红女主播和王佳妮年轻漂亮的模样在脑海中轮番上演，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剩下的字眼像黏在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深情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如果是一部俗套爱情电影的高潮，经历重重考验仍然爱着对方的男人和女人，认清了自己的真心，解开了误会，此刻应该进入互诉衷肠、皆大欢喜的大结局。
但是漫长的人生不会为短暂的高光时刻停留半分，依然会沿着既定的轨道继续下去。
而她的人生已经是走在一道狭窄的独木桥，岌岌可危，容不得一点差错。
潭枫丹推开胥辛，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