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温待看清弟弟脖子上的坠子,腕间一用力,甫一展开手执扇,语气略酸道,“大哥,我也是你弟弟,怎不见你也给我一个呢?”

    蒋子文睨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又不需要,古坂东西一件,还不如送你几个鬼姬更称你心。”

    厉温笑笑,眨了眨魅眸,道,“要我说啊,大哥生了颗玲珑心,出手便是绝杀。”

    薛礼插话道,“对了,大人在凡间托我用转轮盘查一凡人的前世。”

    蒋子文皱眉道,“何人?”

    厉温拍了两下手,兴致起来,道,“就连大人也看不透那人的前世?”

    薛礼点点头,用灵力催动转轮盘,将裴景淮身上的气息融入转中轮盘中,白烟袅袅,却不见丝毫异变。

    在场三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阎罗,见到此景不由得脸色一僵,黑如锅盖。

    厉温道,“十弟,灵力有待精进。”话落,蒲扇掩鼻。

    薛礼心道:不对,百年来他虽不喜修炼,但灵力尚未衰退,不至于一点也看不到这个凡人的前世。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

    薛礼攥起厉温的手,道,“二哥,借些灵力。”

    厉温就这般由着他抽取灵力,没有半点在意,有点予求予给的味道。须臾,薛礼口念心诀,五指结印,再次将半浮在空中的气息注入转轮盘中。

    这一次,终是有了点反应。

    只见,一殿恢宏的四角飞檐开始晃动,远古神兽匍匐在朱红的梁柱之上骤然出现几道裂痕来。

    无数盏孤灯接二连三的倒下,倒在绣着古老纹饰薄如蝉翼的纱帘上,却是没有燃起半分。

    十阶黑金玄梯上的骷髅万鬼桌案卷掉落黑得发亮漆地上,四散开,冥界一座座恢弘的古老殿宇皆是震上一震,众鬼闻声,躲在一处。

    动静着实大了些。

    薛礼手中的转轮盘向上飞高了几分,他摆手,“不是我,我没这么多灵力。”

    蒋子文一如既往的冷酷,摆袖,释放浩瀚灵力,镇压了此次暴动,大殿中再次响起幽冷低沉似死亡之音,“那凡人是何模样?”

    薛礼顷刻间想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来,捏了个小法术,在半空中描绘出裴景淮的模样。

    厉温不知何时斜靠着柱子,神色泠泠,清澈如春日暖阳,抬眼道,“哟,模样倒是生的不错。”之后,瞟了一眼自家大哥,继续道,“满身风姿,比之大哥甚至还好看些。”

    蒋子文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眯了眯眼,神色平淡,气息铮然凛冽,心下了然,他猜的果然没错。

    随即,召出黑白无常。

    黑爷白爷俱是躬身行礼,语气谦卑,低下头道:“属下,谢必安。”

    “属下范无救。”

    “见过一殿、二殿、十殿。”

    蒋子文拂散那人画像,身上威压稍释放了些,谢必安只觉双腿发软,巴不得眼下就贴到七爷身上。

    蒋子文道,“你二人各领鬼兵,传我之令,今日之事不可传出冥界。”

    秦广王大人这是又开始善后工作了。

    范无救、谢必安领命退下,一出门槛谢必安便摊在七爷身上,哼哼唧唧地往七爷身上拱了拱,用女人的口吻撒娇道,“黑爷,今日蒋王大人好像心情很不好。”

    范无救脸色酷酷,手却将谢必安脸上的发丝别上耳后,道,“蒋王大人不是一向如此吗?”

    谢必安依偎在七爷胸口,指尖在他胸口若有似无地画着圈,道,“才不是,七爷,方才蒋王大人连身上的威压都愿不压制。”

    范无救提起谢必安,他不想自家夫人知晓过多的事。

    冥界三千界生灵的中转站,是秘密最多的一处,尤其是十殿阎罗之首——秦广王,无人知晓他真正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范无救寻着她的脖颈吐出一口冷气,而后抬眸细细观察她的妆容,抽出一只手,抹平唇间的胭脂,道,“夫人,今日可真美。”

    两人缠绵了几息。

    随后,前往判官灵世隐那点兵,不似往日捉鬼勾魂,需要十八般武艺。此番更像债主上门讨债,多是语言艺术,说话夹枪带棒,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鬼兵,挨家挨户的敲门“劝善”。

    本就是十大阴司的两人这下,在冥界更是无人敢惹了。

    凡间。

    灵均交叉叠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背在身上。

    姜至睨了眼在身后慢悠悠、气喘吁吁的灵均道,“如你这般走,猴年马月才能走到京城。”

    灵均双手叉腰喘气,稳了稳气息道,“裴公子说我们此行必经崆峒山,这不得多备些东西防身啊。我又不像你那般能打。”说罢,弹了弹包袱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悠悠往前迈了几步。

    姜至回头撞上一堵肉墙,硬硬的,裴景淮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惯性使然,加之山路高低差,她向后仰去,乌发如瀑布般肆意淌下。

    她根本没有着力点,本欲唤出半刹剑抵在地上,不料眼前之人反应更快,竟是一把握住了姜至的皓腕,笑了笑,道,“大人,小心。”

    姜至借力站稳脚跟,小声道了一句多谢。

    半晌,一阵喧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只见一群男男女女提着供篮,有声有笑地朝他们走来,准确的说是向崆峒山的鬼庙走去。

    姜至一双杏眸弯如弦月,目光聚焦到那群人身上,道,“不对劲,这些人面色苍白,命门已断,不是生人。”

    灵均闻言,脚下生风倏地一下就跑到她身后,全然没了方才气喘疲态,小心翼翼地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三人眼见人群愈来愈近,往石阶两侧靠了靠。

    裴景淮一摊手,满脸无辜道,“大人,我害怕。”

    听殿下喊大人,灵均嘴角一抽,向裴景淮投去了一个鄙夷的眼神,当然,只敢偷摸背地里干。

    姜至将发带间的木簪取下,递给裴景淮,嘱咐了一句,道“有它在这些小鬼不敢靠近你。”

    灵均道,“我呢?”

    姜至道,“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早些让这些小鬼捉去,带你投胎的好。”

    这时,只听裴景淮低声笑了笑,透过人群,眼神在队列最后的一人流转片刻,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不见半点波澜,好似对自己的生死浑然不在意。

    男人身形颀长挺拔,逆光而立,昨夜大雨积蓄下的水潭的波澜泛着细碎的银光,他就这么静静站着,发色墨黑,恍若普渡众生的神明。

    随后,抓起一片悄然落下的叶,用力一甩,树叶在空中飞掠着往最后低头那人处。

    嗖——

    低头那人猛地攥住飞叶,拿在手里,抬头一瞧。

    此时,姜至也注意到那人怪异之处,面色假白,明显是用姑娘家的脂粉涂上去的,白中透红,生门依在。

    “人群”似是全然没看见站在一侧的三人,还是欢声笑语的讨论着。

    “这鬼庙可比那些古佛寺庙灵验多了。”“是啊,先前我捐了足足八十两香油钱到大罗神殿,一点用都没有,上次就在这摆了些贡品我儿子就中了状元,现在我就指望他能娶个闺阁小姐,这下我们老王家下半辈子就不愁了。”“对对对,这次可多带些贡品,拜一拜。”

    那人渐渐脱离了队伍向他们一行三人走来。

    裴景淮温声道,“大人,他好像看得见我们,是鬼吗?”

    姜至答道,“不是,看上去像是个武官。”

    那人声音生冷,敌意不加掩饰,“你们几个是外地人?”

    此地,离潼关三十里,不远却也不近,自成一隅。

    崆峒山下有一村庄名唤十里村,村里人,祖祖辈辈都居于此,不喜与外界交流,久而久之,对外乡人多少带着些敌意。

    姜至点点头,谁料那人握拳陡然袭来,她仍保持双手抱胸的姿势,头微微一侧,那骇人的力道落在耳边掀起耳畔的碎发。

    裴景淮接住那人的双拳,姜至面色一凝,下意识将视线落在他苍白如纸,清晰可见细小血管的手背上,摸上革带间的匕首,用剑鞘挑开两人的剑拔弩张。

    那人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姜至视线再次落在他的手上,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裴景淮笑道,“我没事。”

    那人虽仍是保持警惕,但再没有过激的动作了,他闷声道,“你们能看到那群鬼,发现我的破绽,算你们有几分本事。”说着,想到些什么,错愕转身,“你们有阴阳眼?”

    姜至挑眉,心道:裴景淮有没有她不知道,但灵均是有的。

    那次槐鬼姑娘结契中断,未成,却也沾染上几分鬼气,而且,薛礼给他的那纸黄符,就是开启阴阳眼的。

    一旁的灵均突然转过身,抬起头,神情麻木的上林子深处走去。

    见状,姜至快速地在他奇经八脉各点了点,暂时封住他的阴阳眼。

    离魂之症。

    那人瞥了一眼一旁的裴景淮,抹了抹脸上的脂粉,“跟我来,此地方圆十里找不到落脚地。”

    故作神秘。

    裴景淮、姜至一左一右地架着软绵的灵均,跟着那人。

    一座古色古香的徽派建筑映入眼帘,粗粗一看就知砖石木料用的是上百年的老物件,风水极佳,是一处洞天福地。

    那人推门,门厅大敞,厅内空无一人。

    两人将灵均放在一处高椅上,裴景淮看着他道,“这位公子一路上可晕了不少次了。”

    姜至笑道,“他就是胆子小,不禁吓。”

    半晌,那人手里紧紧拽着挂于脖的菩提子,闭了闭眼,道,“我给姑娘一处落脚地,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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