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繁复的古老法阵在他们脚下隐隐出现,中央的阵心源源不断的汲取薛礼滴落的血液和数以万计怨灵的生息。

    “快快快,小狼崽……”这家伙刚才好歹救了他一回,还是客气点,话到嘴边,又转了音,舌尖抵了抵牙口,“裴景淮,我找到大人的位置了。”

    天道抬眼的同时,裴景淮也通过神识来到他的身边,利刃划破肌肤渗出些血珠,他压低声音,“如今《六道录》为我执掌,气运似乎也站在我这一边,你还能做些什么?”

    天道随意得扫了一眼衣颈渗入的血,像是觉得伤的不够,略一向前侧身,甚至还有些配合的抬起下巴,凑近看,他的面容又很是模糊,宛如蒙上一层朦胧的雾色,“敢算计我的,你是第一个。”

    “这老头要溜。”薛礼正与身边的怨魂缠斗,侧首间,他拔下发簪,顺势张嘴咬住滑落的尾辫,叼在嘴里,倏地将手中的簪子甩了出去。他的发簪被裴景淮下了咒,只要他稍加灵力便可击碎眼前的结界。

    “不过你,还只是个初学者。”天道指的你自然是裴景淮,“你该庆幸。”

    你该庆幸,我对你还没产生杀意。

    在这个时候,法阵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一层层金色的光晕向上涌动,裹挟着银白的簪子,积攒的灵力随之升腾,一边撕裂空间分散天道的注意,一边温和的为姜至补充灵力治疗着她破碎的命脉。

    不过,就算如此,姜至受的伤一时间也恢复不了,为了能绊住天道,裴景淮和薛礼完全是以身涉险,全然是进攻的姿态,放弃了防御。虽然薛礼可以凭借技巧尽可能少的消耗自身体力,但天道的实力何等恐怖,每一次简单的靠近都会给裴景淮极大的震荡,气运虽然能抵抗一些,但长时间的呆在法则之中,他又一直在全力催动灵力,命脉肯定是受了不轻的伤。

    无论怎么样,天道也不会真的对裴景淮动杀意的,毕竟他是《六道录》命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实力凌驾于他们之上。换了别人,就像薛礼这样的,就算有再多的技巧滑头,在天道这样的绝对实力面前,怕早已被强横的神力消弭在这里了。

    “你很聪明。”天道的面容模糊,但若有似无的勾唇昭示着他不错的心情。

    裴景淮真的很聪明,知道凭他如今的能力还不足以完全把姜至的命脉全部修复,所以故意设下一场赌局,一面是法则之力,一面是他们几个命定之人的性命。

    天道难得溢出一声轻笑,那就陪他们玩玩吧。

    但,也仅仅如此了。

    因为神的权威,不容挑战。

    天道抬手给了薛礼一巴掌,下一秒,灵力波动,一直将薛礼震出百里之外,直到撞到树干上,哇出一口鲜血,才堪堪落地,他直接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天道抬眼的瞬间,闪身来到薛礼面前,眸光中闪过一瞬讶然。他下手很有分寸,这一巴掌看似毫不留情,却没有用分毫神力,否则薛礼不就是吐几口血的事了。

    祂正欲用神力探究薛礼的情况。

    见状,裴景淮指骨上的银戒一旋,注入本源之力阻止天道神力的蔓延,两股相斥的力量相撞,漫开阵阵硝烟。

    他必须在阿姐之前,平衡此处的灵力,一旦灵力暴动,《六道录》开启法则之力,错过这次机会,预言所示的机会就是千年之后了。

    故而,裴景淮只能突破禁制大肆动用本源之力,竭力与天道和法则之力抵抗,他不能防御。万千灵力穿透少年单薄的身子,不断冲击叫嚣着。

    尖锐、嘶哑的声音涌入耳畔。法则之力会操纵心神,逐渐放大承载者的感官。

    “不就是个大人捡回来的小孽畜,怎配与我们争。”

    “滚出苗疆,你就是怪物,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怎么不去死。”女人劈散着凌乱的发丝,提着剑一下又一下的刺向男孩的身体,次次都下了死手,而男孩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声音,固执麻木地跪在地上,低着头眼神空洞,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他……为什么还活着?所有人都告诉他,他该死,众生践踏漠视他,可有一天神降临在眼前,告诉他,他是神的继承者,守护是他的责任。

    神的继承者怎么会是他这样卑劣的人,唯一所愿便是倾尽全部,让少女的笑颜洒脱常在。在少年懵懂的认知里,守护是一个陌生的词汇,杀戮、忍受、谩骂,是他十几年生活里的全部。

    随着本源之力的倾泻,裴景淮眼眸中的瞳色不停的黯然,睫羽之上隐隐显现一条圣白的缎带,内心的木然、慌张、恨逐渐平息……

    不,他还要等阿姐回来。

    “殿下!”一霎那,沉寂在湖面之下的银蝶骤然飞舞而上,裴景淮耳骨上的银色蝶饰,先是机械的转动翅膀,而后渲染上妖冶的血色,继而灵动的飞离他的身边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渐渐的少年的意志回笼,近身的银蝶愈多,那只血色银蝶逆着气流坚定的向下飞翔。

    天道略一抬眼,归墟的气息。

    少女纵身一跃,指尖从裴景淮的腕骨滑上,撑开他紧绷的手,十指相扣,环抱住他,两个冰冷的灵魂在法则至神的见证下相拥,小声安抚,“我回来了。”

    “你应该知道他的所作大抵会……”天道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姜至打断,“够了。”

    “他的所为与我的身世不是很相配吗?父神。”父神二字一出,天道竟是楞了一下,像是在神识中回忆这个陌生的称呼。

    自打她降世,叫祂父神的次数不过两次,却皆是带着质问。

    薛礼的脸上除了惨白倒是没有什么惊讶,他也是天赋觉醒时才知晓这桩秘辛的,那日与大哥交谈时,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想来大哥也是知道的。

    “真看上他了。”天道显出真身,伸手想要触摸姜至的脸颊,垂落的手收紧又散开,最终还是克制住心中所想,视线停在她眼尾的血痕时觉得格外刺眼,长眸微动替她试去。

    姜至偏头,不想与祂多说些什么,对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她不屑开口,更不肖解释,显然天道被他划分在这类中。

    姜至揽过裴景淮的手勾在胛骨,撑住他大半个身子,闪身来到了薛礼身边,看到他的脸时,动作一愣,帮他解开法术,恢复他原本熟悉的面容,食指稍旋将一个丹药丢到他手中。

    “千年光阴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抗打,就算是碧落上划船的鬼爷爷的长进怕也比你这个城主多。”说话时她上下凝着薛礼。

    看着姜至苍白的面庞,薛礼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大人……你终于回来了。”他也顾不上满身血污,一把搂过她瘦削的肩竭力抱住,委屈地将脑袋埋在颈侧,音线颤抖含着鼻音。

    姜至皱着眉将他推开了些,倒不是因为嫌弃,只是两个男人的力量全部压在她身上是真的很重!

    薛礼知道自家鬼王大人是心软的主儿,这次的视而不见、冷战,是他们十个人之间持续得最久的一次了。

    他委屈的低下本该高傲的头颅,苦涩地扯了扯唇角,心绪却被眼底的一抹暗红衣角牵动。

    红衣款款,青丝漫扬,一如初见。

    千年前,大人将他们十个视作至亲,可他们……背叛了大人。

    他不敢奢求大人的原谅,从手中变出早已准备好的糖葫芦,小心翼翼地举在他们之间,像是一个和好信号。

    姜至的视线凝在糖葫芦上,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从前的画面,掩下翻涌的心绪,抬起眼皮,被薛礼嘴角的殷红的血给刺了眼,睫羽不由自主的轻颤,而后生硬的别开脸去。

    他们几个都很狼狈。

    硝烟散开后,眼前哪还有天道的身影。

    “瞧瞧,你费尽心思救的人,眼中根本没有你。”天道凉薄的开口,一副置身事外却又牵扯其中很深的样子,祂在通过神识与裴景淮交谈。

    裴景淮压制着体内的痛苦,手指深深地嵌入掌心,勉强一笑,缓缓闭上双眸,脸上血色尽失,“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在你的计划中,我和她不是什么命定之人,而只是你玩弄法则的棋子,是你埋藏归墟界的……”

    “放肆!”还未等少年将话说完便被天道抬手止住,祂一个闪身瞬移至裴景淮的眼前,近乎偏执的扼住了他的脖颈,磅礴的法则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在他的神识中肆意破坏,“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连自己所爱之人也护不住的蝼蚁,你又凭何来置喙我。”

    裴景淮垂落的双手骤然搭上了天道的手臂,进而用力,他的长眸噙着近乎破碎的冷冽,喉间的窒息感给他带来濒死的快感。

    “你在故意激怒我。”明明是疑问的话,在天道口中却读出了肯定的味道。

    经此一遭,裴景淮的身体怕是再也承受不了自身浩瀚的本源之力,就连预言的天赋也会受到影响。

    “只要是我想要的结果,不计过程。”

    真正的神对感情淡漠,祂们凌驾于法则之上,却终身为法则所困,祂们拥有无上神力,时间、性命不过是一息间可舍弃的,甚至对继承者的态度也愈发奇怪,培养却对他的性命不以为意,他们的存在似乎只能映射在神蕴含星辰的瞳孔中。

    “你又怎知你看到的就是最后的……结局呢?”天道杀念已起,就连睫羽也压得更低了,浑身散发着浓浓的厌世感,手中逐渐收力,正当祂要采取下一步动作时。

    一只血蝶停落在他的指骨上,翩然的扑朔着翅膀,姿态从容,伴随着微泠的风动,无数彼岸花瓣慢慢铺就一道长长的路。

    裴景淮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满是不敢置信,他绝对不会认错,这是阿姐融有阿姐骨血的血蝶。

    阿姐来带他回家了,原来,他没有被抛弃。

    裴景淮指腹微颤,轻喘几息后,他的神识正在不计后果的排斥天道的存在。觉察到他的意图后,天道松手,转而掐住他的下颚,抬起。

    眸光是毫不顾忌的审视,似乎根本不惧怕他窥探自己的想法,视线相撞,恍惚间,裴景淮竟觉得这双眼,他在哪见过。

    “小家伙。”天道语气放缓,余光落在那只血蝶上,祂自然明白这是她在威胁自己,勾唇,原本下压的睫羽一如舒展的翅膀,缓缓上扬,漆黑的瞳色有一刹那变成赤金色,“天赋吗?那就让我们期待,你引以为傲的天赋,有一天会不会后悔曾经拥有过它。”

    呵。天道在心底轻嗤这种天赋,还有强加在祂身上这肮脏的法则之力,拂袖间,衣袂卷起不经意露出纵横交错的剜痕。

    接下来的几天,裴景淮都处于疗伤的状态,他的伤势比薛礼预估的还要严重。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

    “千年前,我看到的那个背影,是你。”

    裴景淮双腿交叠,黑靴上的银链轻晃发出微泠的脆音,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银戒上的裂痕,淡淡道,“重要吗?”

    薛礼直勾勾地盯着他,给出了回答,“重要,我需要一个能够坚定站在大人身边的人。”

    裴景淮嗤笑一声,懒散得靠在椅子上,他勾着唇,伸手慢慢转了一下茶杯,给出了一个答案,“不是。”

    沉默许久,薛礼地动了动长腿,换了个坐姿,“你不相信我。”

    少年偏头,眼尾微抬,连个眼神也未曾施舍给身边的人,而是将骨节分明的手指移到阳光下,浅绿色的血管略凸,顽劣的追逐那一抹光,“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合作仅限于上一次。”

    上一次指的是他们合谋礼用天道的力量修补姜至命脉。

    裴景淮忽然收敛锋芒的锐气,坐直身子,扬唇一笑,笑容玩味,继而把玩着手里的瓷杯,“而且我并不认为,承认了,你就放会放下戒备,而蒋子文,那个所谓的秦广王会徇私,放任你逃避你的宿命。”

    裴景淮自然知晓薛礼此番前来的底牌,而在他的计划中,眼前的这个人是阿姐与冥界彻底决裂的关键棋子,自然要好好利用。

    “我有与你交易的筹码。”薛礼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得不拿出诚意,“归墟中,藏着天道的一个秘密,里面封印着……”

    裴景淮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薛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体内暴动的灵力,心脏的鼓动逐渐强烈,喉间像是被人扼住阻止着他接下来的话,但他真的没办法了,有些事,他怕,怕大哥一如千年前别无选择。

    “里面封印着神的……”

    姜至不知何时倚靠在门框处,背着光,双手托肘,出声打断了薛礼的话,“好歹你跟在我身边两万五千年,我就教了你这么些玩意儿?”

    薛礼张了张嘴,没说话。

    暗紫衣袍随着她的动作掀起,姜至跨步入室,捏起裴景淮的手腕为他把脉。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独属于少女的冷香铺天盖地的笼下,鼻尖若有似无的擦过滑落的青色,勾得少年心间一颤。

    裴景淮润泽的眼珠微微一转,显得迟疑又无辜,藏在身后的手小心翼翼地攥住姜至的衣角,发出微哑的声音,“阿姐,我没事。”

    她不是没有觉察到裴景淮的小动作,这是他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姜至皱眉,视线下移落在他用黛青发带绑起的墨发上,鬼使神差地松手抚上,“这里是是不是少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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