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散云层,露出高悬白月,银光如水,温和清绝。

    此时已至三更天,整座楼阁陷入一片幽寂,唯有眼前这间厢房仍在亮着灯烛,温知艺二人猫身躲在窗棂下,静听房中动静,咀嚼声不断。

    “这肉一点儿也不好吃,”女音幽幽说道,声音魅人,“叫人备马,我要去找主君!”

    桌椅拉动的声音从里传出,随即脚步声碎碎,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走来,谢卿宴快速将她抱起,闪身躲在拐角处。房门同时打开,一双绣鞋踏出,血红艳丽,来人身披鹤氅,毛色银灰。

    温知艺悄悄伸出头观察,眸中满是震惊。眼前女子脸藏在面具下,露出下半张脸,唇红似血,皮肤白得像是刚出土一般,细看面具,竟是半张猫脸!那猫女快步朝院外走去,似是急着要去找她口中所谓的“主君”,温知艺抬腿正要跟上……

    耳边“嗖”地一声,银光乍现。

    “小心。”

    一双手拦在腰间,谢卿宴把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转了个圈。

    这又是何意?温知艺微微抬头,却见一柄银剑蓦地划过谢卿宴的脸颊,插在二人身后的木墙上,几缕发丝落在地上,他的脸颊边顿时冒出滴滴血珠。

    这银剑……打哪儿来的?

    温知艺瞪大眼睛,眼神从插在墙头的银剑慢慢挪到谢卿宴脸上,后者挑眉望着银剑飞来的方向,那处屋檐上一片漆黑,来人早已不知所踪。

    谢卿宴右手抬起,猛然拔下银剑拿在手中端详着,剑身纹路清晰,呈莲花状延伸至剑柄,格外眼熟……这不就是那夜在王宫,傩面人朝他二人飞过来的剑么?那剑还划伤了他的脸,好不容易愈合了,眼下又……

    真是气煞他也!

    眼见谢卿宴一个转身便要跃到屋顶,温知艺一连“嘘”了好几声,赶忙将人扯回来,她扭头望了望猫脸女子,后者已然走出院外,正准备上马车。

    现在不是要跟着那猫女么?温知艺睁大眼睛歪着头,无声说道。

    这剑的主人都打到我脸上了。谢卿宴朝她挥了挥手中的银剑,脸上赫然升起几分怒气,他咬着牙说道:“这猫女必定与王室背后那傩面人有关,你不是要试探李望南么?机会不就来了。”

    也不知谢卿宴今夜脚程为何如此之快,按照以往的路程,她需要在他怀里待上至少一刻钟,如今二人一盏茶的功夫便站在李望南的宫殿前。

    三进宫,她倦了。

    温知艺双手环胸站在宫殿外,吊着眉深吸一口气,有些没好气道:“这群傩面人一天天的净干些折腾人的事儿!”兜兜转转,又回到这儿了……其实她并不希望这一切与李望南有关,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怎能做出谋害盛京的事呢?

    “喏,”谢卿宴下巴朝着宫殿大门偏了偏,面色平静地说道,“跟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从未打消过对李望南的怀疑,即便他是皇子。

    夜色中,银灰鹤氅蓦然出现在视线内。

    温知艺扭头与身后人对视一眼,二人前脚刚到宫中,猫女便悄悄从小道走了进来,看上去格外熟门熟路,想必她口中的“主君”应当就在王宫内,至于是不是李望南……跟上去看看便知。

    月光盈盈,整座宫殿笼罩在夜色中,半阴半明,风起,微微银光下树影摇曳,隐没在暗处,将来人身影悉数遮了去,唯有墨发清扬,飘如游云。

    温知艺环视一周,猫身溜进殿内,蹑手蹑脚地蹲在屏风后。方才,猫女在李望南的宫殿前拐了个弯,径直沿着宫道朝深处走去,二人当即决定兵分两路,由她来“搜寻”李望南的行踪。

    架子床上呼吸声微小轻柔,纱帘早已放下,堪堪垂落在地面上,透过白帘,床上的人似是背朝外侧躺着,身影随着呼吸频率微微起伏……李望南呼吸平静,睡得香甜,并未察觉到有人闯入。

    “这儿也没有那种银剑啊……”两次暗杀二人的银剑,剑身纹路皆呈莲花状,应当还算好认。

    温知艺在木架上一阵翻找,毫无头绪。若说李望南真是那夜在石洞中的傩面人的话,她或许能在殿内找到类似的银剑,可她眼下只看到满柜的书卷和画集,此地处处显露着宫殿主人重文轻武的性子,从李望南平日里的样子也能看出。

    她正要转身离开,只听架子床上几声轻笑,随即白帘晃动一瞬。

    李望南好像醒了!温知艺赶忙矮身躲在桌案下,整个身影隐没在夜色中,她悄悄露出一双大眼观察。就算……就算李望南看到了她,以她二人还算和谐的表面关系,应当不会对她做出什么罢?

    大不了她就编一个“夜深人静,寻卿饮酒”的借口。温知艺眼珠转了转,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似是被自己找的理由给逗笑了。

    等上好一会儿,她悄声朝着殿外挪动,不时回头看一眼架子床,那处落下的纱帘恢复平静,床中人应当又陷入沉睡,温知艺快步往自己方才跳进来的窗户走去。

    “你要去哪儿?”李望南声音沙哑,似是刚醒不久,还有些迷糊。

    被发现了!

    温知艺顿时汗毛竖起,停下爬窗的动作,浑身僵硬,缓缓回头。只见纱帘上一道人影慢慢坐起,身影清瘦,除了李望南还能有谁?

    “我……”温知艺半个身子挂在花窗上,压着声音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另一道音色打断她的话。

    “公子不必起身,”女音妖娆,似羽毛般轻柔,回荡在深夜的宫殿中,“既然送上门来了,交给我解决便可。”

    *

    另一处。

    谢卿宴快速穿梭在宫道上,眼前猫女身影愈来愈模糊,眨眼间竟消失在夜色中,他赫然止住脚步,单手扶着柱子,微微低头喘息。

    “咳。”今夜怎会……如此疲惫。他摇了摇头,感到有些混沌,平日里这点路程不过尔尔,眼下他竟觉得浑身沉重,甚至喘不上气来,更别提再继续寻找猫女了……这是他第一次跟丢人。

    周身阵阵异香,带着几分熟悉的气味,似是在王殿内闻到过……是那背后之人给西蕃王下过的毒!谢卿宴深吸一口气,只觉周围空气愈发稀薄,他快要窒息在这儿了。

    “温…知艺……”

    他不知何时中招的,那群人实在是太过狡猾,一次次地给他二人下套,笃定他们无法活着回京。谢卿宴眯着眼呢喃,胸膛起起伏伏,呼吸频率愈来愈快,他左右环顾一周,快步闪身进了一间厢房。

    如今他自身难保,若是再贸然去找温知艺,怕是会给她拖后腿……他还是找个隐蔽的地方缓缓。谢卿宴阖上门,即刻便滑落在地,他曲起一边长腿,手腕虚虚搭在膝盖上,低着头轻轻呼吸。

    周身空气像是被抽干一般,呼吸格外困难,片刻后竟一丝也未缓解,谢卿宴隐约感到浑身发麻发热……谢府后院虽无人,可他毕竟已至双十之年,年初便行了弱冠之礼,谢卿宴十分明白这是什么反应。

    “这群老贼!”谢卿宴咬着牙恶狠狠开口,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握紧拳头,细微的疼痛让他的眼神恢复一丝清明,随即冷意乍现,“待我揪出那背后之人,必灭了你!”

    “谁灭了谁还不一定呢。”

    女音诱人,婉转悠扬,伴随着脚步声,一下一下地踩在心上,听得他愈发恼火。谢卿宴坐在地上,垂头轻笑着,满脸不屑,并不将这句话当回事。

    见状,猫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气,她尖叫一声,朝着谢卿宴冲过来,弯下腰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其正眼看她。猫女扬起下巴瞪着眼,与谢卿宴对视半晌后说道:“骨像极佳……”

    “可惜了,只是个未开荤的小郎君,”猫女眼神朝下一瞥,轻蔑一笑,随即一把甩开谢卿宴的脸,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继续道,“进了这个门,你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猫女语气异常傲慢,她见过很多中了异香的男子,无一能从她裙下逃脱……唯有眼前这个少年,明明早已承受不住药效,竟还能保持清醒。

    “你在挑战我的底线。”猫女附身凑近,呼出的气息喷在谢卿宴脸上,带着阵阵浓香。

    他保持着曲腿坐地的姿势,垂下来的右手藏在袖中,暗暗摸索着什么,脸上默不作声,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带着几分藐视之意。

    瞧见少年并无反应,猫女愈发怒气冲天,她用脚尖踢了踢谢卿宴的膝盖,拉长着声音道:“你就不好奇,跟你一起来的人……”

    话音未落,谢卿宴脚尖朝猫女伸出的脚猛地一勾,将人甩在地上,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右手执剑,剑尖对准她的脖颈。

    “她如何?”谢卿宴厉声质问,语调阴冷,不似平日那般温润。他竟不知二人何时暴露的,想来还是他太轻敌了些……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定不会放过这群人。

    “想知道么?”猫女低低笑了一阵,随即伸出两只手指夹住剑身,轻轻拨开,仰起头笑着继续说道,“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硬撑着保护她……啧啧啧,少年人的情愫可真容易看出来啊……”

    猫女缓缓坐起身,仰着脸直视谢卿宴,语气暧昧。

    她拍了拍手,谢卿宴顿觉眼前一片模糊,他摆了摆头尝试着保持清醒,奈何空气中的异香不停灌进鼻腔,他只觉脑中异常混沌……

    “睡吧。”耳边嗓音轻柔,带着几分甜腻,让人不禁陷入沉睡。

    “能不能醒来就看你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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