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看不出来么,圣人根本不在乎你和那个姓谢的,甚至还会因为你们插手那满屋子女尸的事儿而怪罪到谢卿宴身上。”萧阳笑得极其嚣张,丝毫不在乎私自揣测圣意会带来什么后果。

    “主上本想放你一马,谁知你实在太不知好歹……”

    银光忽闪而过,手中短剑划出,谁知萧阳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只见他单手擒住她的手腕,随即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在温知艺愤恨的眼神中笑着用两指夹住剑身,他笑道:“温姑娘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上路么?”

    “你不是真的西山山虞,你到底是谁?”掐着腕部的手指赫然收紧,温知艺只觉一阵刺痛,她使力甩开那人的手,退后一步,银剑直指那人的脖子。

    事已至此,温知艺不可能看不出这一切都是那所谓的“主上”安排的,她看向萧阳的眼神中愈发藏着冷意。那背后之人用一把旧弓弩让圣人对谢卿宴起疑,随后又设局将她调离盛京,意欲已然明了。

    而为何圣人却看不穿?

    萧阳闻言,盯着她半晌,嗤笑一声说道:“温姑娘怕是记不得年初时自己来过西山的事了。”

    年初,西山?

    温知艺蓦地抬头,瞳孔微微颤动,眼里满是震惊。她想起来了!年初三月春,彼时她刚来到盛京,便成为了含香阁的一名乐伶,与扮作小倌查案的谢卿宴一同被绑至西山别院,谁知竟偶遇失传多年的军曲。

    再后来,圣人得知此曲能调动军心一事,便连夜指派她与谢卿宴出使西蕃,追上那群拿走军曲的傩面人,谁知此事竟是先皇当年扔去西蕃的皇子干的,二人为了将皇子李望南擒拿回京,险些丧命于西蕃。

    谁知太后竟以“不顾皇家颜面,擅自捉拿皇子”的理由将谢卿宴削职为民……思及此,温知艺只觉一阵冷意从脚底冒上来,喷涌的思绪令她呼吸有些急促。

    “你是……李望南的人。”

    而李望南在西蕃时曾说过,他还有另一个名字——萧离。

    温知艺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萧阳的剑缓缓放下。一为萧离,二为萧阳,她此前怎的从未想过二人的关系呢,若是她再警惕一些,或许谢卿宴便不会……罢了,眼下不是懊悔的时候。

    看着眼前与萧离有三分肖像的男子,温知艺心中了然:“萧离派你来,应当不是单纯地与我聊天罢,你们究竟要作何?”

    “温姑娘是聪明人,但主上并不喜欢有人能够查出他的行踪,”萧阳面无表情,“所以,温姑娘,你该上路了。”

    此时,西山别院。

    床幔颤动,红帘半落,两道浅影肩颈纠缠,房中昏暗无比,唯有桌上那半盏红烛还在燃烧,光影微微照亮窗台,将人影拉长,却无人敢打扰。

    矮塌上,锦衣绸缎随意摆放,半数纱衣滑落在地,堪堪盖住男子的乌靴。房内赫然传来一声叹息,人影分离,只见男子慢慢坐起身撩开床幔正要离开,一双白皙的手环住其腰间,皮肤不算紧致,二人应当已有一定岁数了。

    “你要去作何,今儿白日狩猎疲惫,不多休息休息么?”女音雍容,语气带着几分面对心上人的俏皮,她从身后攥紧手指,十指交缠着不让男子离开,“再陪我一会儿罢,他不会发现的。”

    “先皇早已驾鹤归西,太后口中的他又是谁?”男子掰开缠在腰间的手,站起身走到矮塌边拾起衣袍,低着头边系腰带边自顾自地说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爱吃味。”女子笑出声,并未控制音量,丝毫不担心会被人听了去,半晌,她赫然止住笑声,语气凝重,“本宫不是让你放过宴儿,为何还要设局将他押入地牢?本宫将他削职,已经……”

    “已经算是惩罚他了?”

    “太后可还记得,离儿是你和我的亲儿子,若不是当年先皇顾及情面,放你一马,否则早就下令赐死你和离儿了。再者,若非我及时出手以质子的理由把离儿送到西蕃,你以为你还能在盛京高枕无忧么?”

    男子缓缓转身迈步朝前走去,背影在昏暗的房中显得格外阴冷,只见他走到床榻前,抬手欺身而上,将太后压在身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太后与先皇不愧是夫妻,都是这般心慈手软。”

    “但这一次,我必须要除掉谢卿宴这个隐患,若是让他再如此嚣张下去,迟早有一天,你这个太后的位置可要拱手让人了。”

    滔天权势之下,又有几人能抵挡得住这般诱惑?久坐高堂,身居高位,她早已离不开权力与金钱,亦放不下这钟鸣鼎食的生活,在钱权面前,太后已然不顾上亲情,即便她这么多年也确实将谢卿宴视为己出。

    太后缓缓抬手,手臂绕在男人肩颈上,朝着自己身上一压,将无数语意隐藏在动作中。与其说她与先皇是一类人,倒不如说她和他才是,二人皆是这般罔顾亲缘,自私而又自利。

    可那又如何,她是太后,万人之上的尊贵女子,绝不能让人揪住自己的把柄,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侄儿。

    “我会想办法将离儿从地牢里放出来,那毕竟是我们唯一的血脉。”太后如此说道。

    “他谢卿宴再厉害,如今不还是在地牢里陪着我儿么?”男子嗤笑着,语气不屑,“只是圣人忽然将温家那小娘子封为县君送去淮南道,此举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将他们分开岂不是更合你心意?眼下我们只需要解决京中的刺儿便可,至于那温家的小娘子……淮南道毕竟是你的地盘,要怎么做不还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么,可别再与圣人对着干了。”

    太后声音闷在男人的肩颈里,喘息声再次灌满厢房,她正要坐起身将男人压在身下,却被男人抵住了肩膀,只见他扬声朝外喊道:“血丹呢?还不快送进来两颗!”

    话落,木门从外被人推开,侍女端着盘子快步进来,在太后不悦的视线中将血丹送到男子手上,随即悄声离开了房中。只见男子正要将血丹送入口中,却被太后拦下,她把血丹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珠体艳红,味如鱼腥。

    “这就是那群女子的经血提炼而成的丹药,你上何处找到那么多的?”

    “不必管她们,要怪也只能怪她们投错了胎,天生贱命,”男子一把抢过血丹放入口中,随后将太后压在身下继续,“所以你更要守好太后的位置,若是计谋被人知晓了……”

    房中味道浓郁,床幔再次抖动起来。

    破晓,天边微明,山间晨雾缭绕,前方白茫一片,竟不知脚下小道会蜿蜒到何处,只知耳边虫鸟鸣叫,风吹树动,一时间分不清眼下是否还在西山境内。

    温知艺懒得出声询问赶马的萧阳,反正此行最终目的是她的封地——淮南道。她突然想起自己昨日已被圣人册封为县君,也不知到了淮南道是不是也会有一座县君的宅子,横竖她可不愿再住客栈了。

    就是不知……谢卿宴眼下如何了,怕不是还在地牢里。温知艺心里一紧,此人离开前曾与她说过不必担忧,想来他早已做好了对抗背后之人的准备。

    温知艺看着手中的小食,是谢卿宴昨日特意给她买的,那人似乎格外喜欢给她“投食”,每次在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总会在一旁托腮笑着看她,他还会在天寒之前替她备好手炉,笑着递给她。

    他在她面前总是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可她竟现在才明白他的意思!温知艺有些懊恼,越想越委屈,他怎么不早说,若是……若是他早些坦白,她也不会拖到昨天才懂得自己的心意。

    肩膀似乎还留着谢卿宴的余温,他手掌比她大,骨骼形状极美,就是这双修长的手,每日都会给她准备好一切,有他在似乎所有的事都不需要担心,她只需要快乐地活着,安心陪在他身边。

    “温姑娘可是在想着那个姓谢的?”萧阳赫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罢,淮南道那个地方……啧啧啧,你可活不下来。”

    “呵。”

    “还没到最后,谁知道活不下来的又是何人。”温知艺冷哼一声,闭眼躺回榻上,不再开口争执。

    风雨欲来,山林响动,天色顿时变得阴沉,耳边秋风呼啸声渐起,随即大颗雨滴砸在马车上,噼啪作响,片刻,暴雨“唰”地一声下起来,瞬间将车帘打湿,寒气赫然侵入体内,此时却无人为她递上手炉。

    雨云飘至盛京上空,城中满是潮气,雨水浸入地牢,在地上流淌着,密闭的空间内皆是腥味,混杂着各种气息,让人难以忍受。

    尽头处,铁栏内一片黑暗,那片白色衣角格外惹眼。

    少年身影隐没在阴晦中,长发披在肩头,堪堪遮住凌厉的五官,脸颊消瘦,显得骨骼愈发硬朗,不知何时年少的气息已然褪去一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男人应有的血性。

    他斜斜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道人影,随即低低笑着,肩头微微抖动,嗓音喑哑,耳边铁栏打开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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