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树风抖擞。

    谢生并没有感受到痛楚,围着的侍们被三个身影踢飞,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看见居中的一个女子持剑而立,晚风吹拂,青丝在月下起舞,清丽出尘。

    “林小姐这是何意?”为首的侍卫抚着胸口起身,疑惑地向林昭昭提问。

    “无意。”

    林昭昭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甚至连正眼都没给他,倒是惹怒了那侍卫。

    “林小姐是忘了丞相的吩咐吗?”

    “没忘。”

    “你!”

    林昭昭终于把目光投向他,眼里没有任何波澜,“把人带走就好,何故伤人?”

    林昭昭知道,她受人之托,只需把人找到,其它一概与她无关。无论张婉有多么的不愿意,无论张丞相有什么阴谋,都与她无关。

    可她还是出手了,或许因为谢生本就无辜,又或许是被这出可歌可泣的感情感动。

    起码把他的命保住,比什么都重要。

    何薇和昭昭想到一块去了,她们拉着萧钧在关键时候出手,让谢生不至于被活活打死。

    谢生逃过一劫,可他太弱小,就算他死了,婉婉还是会被带走。

    张婉急忙拥住谢生,眼含泪花,拼命摇头:“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生哥哥,我不能再让你冒险了。”

    说完,她抹干眼泪,站起身说:“不就是回去吗?不就是嫁给太子当筹码吗?我跟你们走,你们必须放了生哥哥。”

    张婉回望谢生睁大的双眼,笑若朝霞:“生哥哥,对不起,我们来生再做夫妻。”

    张婉被侍卫架着离去的时候,一直回头,想再多看看她的生哥哥一眼,她的生哥哥啊,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最最好的,谁也比不上。

    谢生想起身阻拦,可怎么也起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婉婉离开。

    只剩下四个人,院里顿时变得寂静,他们都站在原地,沉默着。

    只是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

    何薇没想到张婉和这个谢生的感情这么深厚,想想就算不是太子妃,在东宫当个良娣,后半生也无忧,可张婉宁愿选择和没有地位没有钱财没有脸蛋的谢生厮守,也不想嫁给太子。

    可她偏偏又是张府嫡女,张婉,逃不开的命运,躲不了的造化。

    不过太子那疑神疑鬼的性情,她宁愿一辈子孤寡,也不想嫁给太子。

    林昭昭终于搞明白了这出戏,张家就张婉一个身份与年龄都合适的女儿,为了靠拢太子,嫁女可谓是一个好方法,而且凭张丞相的地位,张婉还会成为太子妃。

    周燕玲会帮张婉私奔,是因为她不希望太子妃是张婉,她希望的太子妃是她自己。

    又是宋宗其,林昭昭来京城之后,所以的都和他有关。和小时候一样,他不声不响的闯入她的领地,搅乱她的生活。

    短暂沉默过后,他们三个扶起地上的谢生,他勉勉强强站起来,却马上甩开扶着他的手。

    就算他们救了自己,他也恨他们,都是因为他们才暴露了他和婉婉,要不然等太子一娶妻,他就可以领着婉婉去张府提亲,光明正大地和婉婉在一起。

    可眼下,他和婉婉从此再也不能见面。

    ————

    回客栈的路上,林昭昭看出何薇的心不在焉,知道她仍在为张婉的事烦心。

    “师姐,人各有命。”

    何薇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笑笑:“是啊,我只是在想,咱们算不算做了件坏事?”

    已是三月中旬,林昭昭看着天边杏黄色的月牙,不亮也不圆,根本不似诗书里描写的圆满,遗憾才是月的常态。

    “世上没有好事坏事之分,全凭自己的心意,师姐怎知这是件坏事。”

    昭昭缓缓说出口,她记得这些话是宋宗其教她的。

    何薇有些不解,继续长吁短叹。

    “师姐想想,如果他们没有被发现,今后的路怎么走,难道一直靠周燕玲的接济吗?”

    何薇回答:“他们可以回张府,又或者回庄子,相伴一生该是多么幸福。”

    昭昭弯起的嘴角,如同天边凉薄的弦月,“张丞相若真这么好心就不会如此执着找张婉,就算不能嫁太子,他也会把张婉嫁个任何一个身世相当的人,张婉不是张家的女儿,而是张丞相的筹码。”

    何薇吃惊:“可张婉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竟然如此狠心。”

    “位高者,早就不知道亲情爱情为何物。除了谢生,张婉总会选一个嫁,还不如选一个位最高者,所以师姐有何必自找苦恼呢?”

    “师妹总能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何薇一边拍着昭昭的脑袋,一边说,笑容终于恢复如初的灿烂。

    “还不是自己蠢。”萧钧冷不丁开口,他一直走在她们的身后,默默听着她们的对话。

    何薇翻了翻白眼,回头咧嘴骂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哑巴也比你这个话痨好。”

    “你…”

    ……

    长安街被白天的春雨扫过,一尘不染,街灯闪烁的光影倒映在上面,更加清明。长安街昏黄的灯光把街上远去的三个人的身影拉长,是对此时此刻的独特挽留。

    任务完成,何薇和萧钧是该走了,可林昭昭不能。

    ————

    残月如勾,犹忆梦里人。

    “之恒哥哥,你不吃我的馒头,是不是因为它是我偷来的。”

    阿爹从小就教导昭昭,做人要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绝对不可以做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可小乞丐昭昭的馒头被坏孩子连续抢了三天,她饿得不行,趁着坏孩子睡着的时候,偷了两个他私藏的馒头,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宋之恒。

    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心里忐忑着。

    宋之恒看着眼前骨瘦嶙峋,头发干枯的小女孩,没有说话。

    如果他还是那个高贵的皇太孙,他定会觉得偷窃可耻,偷窃之人更是宵小,必然终日惶惶,要遭到君子的唾弃。就像周老太傅告诫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可如今的世道,既想要当君子又想活下去,是多么的可笑,他的父亲是君子,还不是死在他最亲的兄弟手里,尸骨无存。

    “不是,我是想你留给自己吃。”

    这一年下了,之恒哥哥终于对她敞开了一点点心扉,听到这句话,小昭昭开心极了。

    “那我偷他的东西算不算做坏事?”

    宋之恒摇摇头说:“世间本无恶。对你来说,他抢了你的馒头,你这么做不过以牙还牙。”

    在宋之恒心里,以德报怨换来的是更恶毒的怨恨,就像他仁慈的父亲与母亲,所以不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何况昭昭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小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小手撑住瘦削的脸蛋,思索了一会。

    “既然我没错,那我要去把他的馒头都偷走,给狗吃都不给他吃,让他也饿三天。”

    宋之恒轻笑一声,对着小昭昭的耳朵小声说到:“我们一起去。”

    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鬼鬼祟祟地在破庙里徘徊,一个掩护,一个行动,不过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小男孩硬生生扛了坏小孩的几拳,落得鼻青脸肿。

    林昭昭在小溪里捡了几块冰凉的石头,给宋之恒消肿。

    她知道这件事是她太冲动,害得之恒哥哥成了这样,所以她是最没资格笑的,可往日俊美秀气的脸上此时色彩斑斓,像极了上元节街头唱戏的小丑,她不争气地笑出了声。

    “对不起。”

    小昭昭赶紧收回笑容,抿唇皱眉,一脸要哭的样子。

    “很丑吗?”宋之恒忍着嘴角的疼,支支吾吾开口。

    “不丑不丑,很好……额,有趣,很有趣。”

    爹爹说过:男人的自尊心很强,尤其是像阿爹他一样的漂亮男人。她不能伤了之恒哥哥的自尊心。

    “昭昭也很有趣。”宋之恒当然知道她在糊弄自己,鼻青脸肿的谁会好看。

    “之恒哥哥不必在意,那人也没讨得什么好处,我在他的大腿上咬了一口,血都渗出来了。”

    林昭昭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口好牙,总执着在欺负他之人的腿上咬上一口。

    他想起刚刚昭昭发疯发狠的样子,有些心疼,他摸了摸昭昭的头说:“打不过就跑,不要逞强。”

    “打得过得,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之恒哥哥,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这一年来,小昭昭时常忘了接近宋之恒的目的,她和宋之恒的日夜相处之下,亲近和保护已经成了习惯,她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自己的朋友。

    在昏暗漆黑的日子里,宋之恒的出现像是上天赐给她的一盏灯,指引她陪伴她,就算这盏灯指引的方向不是光明,她也会带着这盏灯找到属于他们的阳光。

    那时候的林昭昭还不知道,一年后,她的这盏灯不仅没有助她寻回光明,还用自己的灯芯烧毁了破庙,烧光了她整整两年的回忆,烧死了她可悲的妄念。

    就像他说的,世间本无恶,全在人的心意,毫不犹豫地弃她而去,对昭昭来说是坏事,但对宋之恒来说,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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