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新时代
整个调查兵团在她缺席的日子里风云变色。
首先，当伊蓝终于回到自己的寝室，她浑身被一股无力和寂寞攫住，几乎透不过气。寝室空了，正确来说，只剩下她和她的个人物品，就是一件十六人房的所有。她倒上床，心中有块伤心欲绝之地，却无法抵达那里，而不断徘徊麻木与空洞的荒野；或许她一直都知晓如何抵达那块地，然而她害怕就此崩溃。
突然，她想起琳西总爱趴在床上涂写，两人挤在一起睡时亦如此。印象中琳西不会随身携带，那是本日记，她固定在睡前动笔，藏匿处必定在唾手可得的位置，甚至没见过她睡前伸手开床头柜的抽屉。伊蓝呆卧片刻，从未认真注意日记在哪儿却也有个底，遂伸手向床缝里摸索，果真让她在床头的缝中摸到一本小册。收拾遗物的人仅收拾了表面，不认识琳西也就不会想到要翻找伊蓝的床位。随性翻开的第一行，在担心伊蓝可能是罗贝尔特的女朋友。她立刻阖上日记，按在胸口，有点紧张；想到的不是她窥探了琳西的内心世界，而是可能会揭露旁人看待她的眼光。
其次，食堂的氛围古怪。三个地下城来的新兵现身时，无论先前交谈的气氛多活络，都在转瞬间变得压抑，彷彿唯恐遭陌生人刺探。三人中显然是为首的青年只比伊蓝高一点。她远远地看，看得不算太清楚，但青年似乎生了张凶狠相，对周遭的人视若无睹，另外两人相对浮躁不安，对敌意环伺感到紧张。伊蓝注意到少女有对猫眼。
还记得赛拉姆说，三人由史密斯分队长拽进来。伊蓝竟隐隐地感到羡慕，他们肯定拥有史密斯分队长的焦点，无论分队长聚焦在他们哪一点。她自己则是无心插柳还不成荫，任性地抛下一切入伍，至今没有像样的表现。
再来，她常说上话的人剩两个，他们变得鬱鬱寡欢，不知所措。九八期的每个人都欢迎伊蓝回来兵团，但谁也开朗不起来，他们沉重，沉默，心不在焉，交换的字句不如以往的多。那个枪手仅凭一枪，把他们都变得好老。
最后，当伊蓝重新踏出马厩，一旁牵着讨厌鬼，她顿觉迷失，眼前一班一班的人马正在移向郊外，其中没有她熟悉的组合，而她不知道汉吉班是哪一队人。赛拉姆对她提及，夏迪斯团长的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不仅採纳、还十分支持史密斯分队长设计的阵形，遂兵团的训练方式彻底翻新。其中一阵规律的蹄声向着她来，她目光锁定驾着坐骑踏碎步的士兵。士兵顶着一头生长随性的短发，眼镜特製成方便行动的护目镜，似乎是她未来的队友。
「伊蓝．玛多？」士兵在接近后问道，待伊蓝应答，他接着说：「我带妳到汉吉班去。」他上下打量一番，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在她上马后二话不说伸出手来。
第一时间伊蓝还不解其意，突然意会过来，紧攥着缰绳。「我可以自己骑。」
士兵收回手。她猜想那阵上下打量的眼神确实在审视她。
「等等列队集合时，妳趁机注意周遭的其他队伍，认得自己的正确位置很重要。」他将马调头，开始带路。
每班都相隔一段距离，就唐和吉勒斯事前的解说，他们一天天把距离拉开，最终远到看不见对方为止，并在看不见彼此的情况下维持阵形。听说那一枪改变了团长，听说是为了他的无能和壮志未酬的青年偿命而开枪；有人说他害怕，有人说他内疚，有颗原本要送他的子弹，送给了冤枉的新血。
眼前的士兵冷不防勒紧缰绳，伊蓝跟着拉住马，两人停在一片空旷地带，离任何班皆有一段距离。
「那个不幸的新兵是妳朋友？」仅仅这一问，伊蓝浑身紧绷起来。「妳可能会听到一些不中听的话，有人会说，好险没有真的打中团长——无论妳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妳必须承认，我们需要一个可以强势迎敌的人带领我们。」他面无表情，静观伊蓝的反应。「这意思绝非我们不重视同胞的生命，相反的，新兵对我们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战力，但调查兵团一直走在险恶的路上，最好别以这样唐突又混乱的方式更换团长。」
语毕，他沉默地等待，观看。伊蓝同样静默不语，闭上了眼，闭得很紧，深深吸进一口长气，缓缓地呼出，所幸她能迫使自己麻木，忍着忍着终究可以麻木的。士兵等着她还有更多反应，或许就要大哭，要迎来一场愤怒，但他预期的事一件也没发生。
她再睁眼时没有落一滴泪，脸上不见坚定，更多的是疲惫，开口时又老了好几岁。「我明白了。」
士兵并不表示什么，面向前方，继续领着她走。
在他们前方的，是个不定时炸药。当他们逐渐靠近，开始放慢速度，首先传进耳里的声音是诡异的振振有词，听来有股不甘与不平之感。
「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我不适合探敌吗……在这里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吗……拖车有什么好看……让我看看啊……我想看看更有趣的……给我看啊……」声音源自一名蹲伏的士兵，阵形图摊在面前，却无心看一眼，头发随性地扎成杂乱的马尾。
「汉吉班长，新兵到了，您这样会让新兵不安的。」
汉吉班长立刻扯开嗓门低吼，赖皮似地往后仰躺在地，一条腿毫不客气地搁在阵形图上。「有什么好不安的嘛！我们不是在一个无聊透顶的位置吗？所有人把我们包围起来，不就轮不到我看看巨人了吗？」
「我们不是为了看巨人才壁外调查的，汉吉班长。」
「我是啊！」
「班长，在新兵面前——」
「对，新兵！」班长一跃而起，以异乎常人的亢奋之姿，猛然奔向刚下马的伊蓝，两手强而有力地掐在她肩上。「因为班上多了新兵，所以才把我们从探敌班改成护卫班。」
「我很确定她是在更动之后才编进来的。」
「就这么决定了吧？呐？妳叫伊蓝，对不对？我们去说情一下，妳一定有自己想去的班吧？嗯？我支持妳的选择喔——然后这一班就可以回到探敌位置——」
「我们会换位置是因为您实在太想看巨人了。」
无论一旁的士兵怎么说，班长一概充耳不闻。伊蓝半是错愕半是为难地，在班长与那位相貌平平的士兵之间来回看。她接着惊讶地发现，劝说和吐槽不止的士兵长得可说毫无特色，他的五官比例似乎全长在平均值上，组成一张最难记住的脸孔。她再瞥两眼其他成员，他们虽不置一词，却也不藏烦腻和懊恼的神情，汉吉班长同样对此视而不见。
不久后，位于前方不远处的队伍向他们举掌，示意预备，待他们都上马又将近十分钟过去。汉吉班长特地扭过头来，向一位不知是不悦还是太严肃的士兵下达第一道命令。
「啊，伊蓝是第一次参与？凯吉，等一下散开阵形时麻烦你带她；伊蓝，没什么好紧张的，虽然妳会和我们隔一段距离，但这并不难，和大家保持等速移动就对了。」班长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她严肃，也十分大方、稳重，展着一抹薄薄的笑。
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面貌。伊蓝暗自惊诧，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无论哪种都是真正的她，一面是异常、甚至有点幼稚的活力，另一面是截然相反的成熟，两者相加，形塑出如她这般充满馀裕的菁英。
在这场训练里与她共处的士兵就显得有点可怕。他大声喝斥每句指令，当伊蓝依令填装烟雾弹，他要是觉得动作慢，会给她一声咋舌，再自己发射烟雾弹，彷彿重回训练兵团。看在汉吉班长铁了心要她转班的份上，她不会和这位叫凯吉的士兵相处多久。
我竟变得这么胆小。她不只一次为自己的勇气哀悼。
训练结束后，班长展现了她十足的行动力。她亲切地协助伊蓝下马，然后立刻夺去缰绳，连同她自己的坐骑一併交给——伊蓝终于听见『平均男』的名字——莫布利特牵回马厩，便揽过伊蓝的肩去找团长。伊蓝的心跳好快，不禁焦虑，自从某件事后，她还没面对过夏迪斯团长。当她们找到牵着马慢慢移动至马厩的指挥班，事情远比她预期的更糟，史密斯分队长也在。
「你认为？艾尔文。」夏迪斯团长听完汉吉的要求，转头便问史密斯分队长。「当初是你提议调整编队位置。」
「哎？艾尔文！」
「是的，汉吉隶属我的分队，是依我的了解而做的决定。」
「不！是依你对什么的了解！」
「探敌班的任务至关重大，最不容分心，没有留给妳观察巨人的馀裕。」艾尔文漠然道。「特别是现在，妳的班里有新兵。」
伊蓝尴尬地瞥一眼咬牙切齿的班长。「该做什么我当然清楚！而且这不是问题吧？她不用跟着我，留在原位编入调过来的班就可以解决！」
她的分队长嘴角勾起幽幽一笑。「妳都想好了。」笑容很快便烟消云散，视线落在始终低垂目光的娇小士兵身上，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我不会依你们的个人喜好编制兵力。」
伊蓝发现自己陷入僵局。她知道无论如何，结果必然留在汉吉班，而汉吉班的岗位照旧为护卫班，她既无法忤逆史密斯分队长和团长，亦做不到背叛情绪最是激昂时的汉吉。伊蓝铁了心不抬头，不看周围的人，但愿抵达了众人遗忘的世界。
「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明瞭！」
「妳的要求可不少，调位置，改成员，我不能为了妳一个人影响其他班的编队。」分队长目光一扫，二度定在伊蓝身上。「妳带着她来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汉吉自己也迟疑了一下。「她可以提出意见让你参考。」
史密斯分队长冷冷一哼，藏不住其中的轻蔑。「妳真看得起她。」
他们步伐没有停滞过，但氛围倏地冻结，奇斯虽不介入，也不禁侧首，不解地斜瞟一眼。伊蓝的头更低了，没见到汉吉一下惊讶一下受伤害的的表情转变。
「好无情的反应，这样好吗？你会被讨厌喔，艾尔文，没关係吗？你真的会被讨厌喔。」
然而他不打算予以理会。伊蓝不禁认真考虑，别顾面子，赶紧抽身为上策，找个藉口或者直接离开，一秒也无法留在这里忍受冷眼与轻视。来自任何人的她都可以咬牙忍了，唯独来自史密斯分队长的——她但愿再也不是伊蓝．玛多。
果不其然，汉吉班长无法如愿。她再想起伊蓝时，发现伊人已面如死灰，竟有一股强烈的罪恶感袭来。她向来具备自来熟的才华且不自知，然而这一刻她惯有的各种亲暱举止都消失了。
「对不起，我失控了，对妳真不好意思。」她怀着歉意道，不加以补充理由，仅仅道歉。「我们的命运绑在一起了，不瞒妳说，其实我很开心喔。」她对伊蓝亲暱地眨眨眼。「能够奋不顾身地追捕坏人，我相信妳会是优秀的调查兵。」
伊蓝脸上登时一阵热。「我只是冲动之下……」
「也要有勇气才有力量当个冲动的人。当下很多人都丧失了勇气吧，一旦害怕就冲动不起来了。」汉吉班长再度转换成另一个面貌，变得亲切、诚恳、令人安心，单是她浑厚的嗓音就俨然承诺一般。「其他正经八百的人大概会说愚勇，但调查兵最重要的心理素质就是勇。别老看着地上，抬头挺胸吧？」
首先，当伊蓝终于回到自己的寝室，她浑身被一股无力和寂寞攫住，几乎透不过气。寝室空了，正确来说，只剩下她和她的个人物品，就是一件十六人房的所有。她倒上床，心中有块伤心欲绝之地，却无法抵达那里，而不断徘徊麻木与空洞的荒野；或许她一直都知晓如何抵达那块地，然而她害怕就此崩溃。
突然，她想起琳西总爱趴在床上涂写，两人挤在一起睡时亦如此。印象中琳西不会随身携带，那是本日记，她固定在睡前动笔，藏匿处必定在唾手可得的位置，甚至没见过她睡前伸手开床头柜的抽屉。伊蓝呆卧片刻，从未认真注意日记在哪儿却也有个底，遂伸手向床缝里摸索，果真让她在床头的缝中摸到一本小册。收拾遗物的人仅收拾了表面，不认识琳西也就不会想到要翻找伊蓝的床位。随性翻开的第一行，在担心伊蓝可能是罗贝尔特的女朋友。她立刻阖上日记，按在胸口，有点紧张；想到的不是她窥探了琳西的内心世界，而是可能会揭露旁人看待她的眼光。
其次，食堂的氛围古怪。三个地下城来的新兵现身时，无论先前交谈的气氛多活络，都在转瞬间变得压抑，彷彿唯恐遭陌生人刺探。三人中显然是为首的青年只比伊蓝高一点。她远远地看，看得不算太清楚，但青年似乎生了张凶狠相，对周遭的人视若无睹，另外两人相对浮躁不安，对敌意环伺感到紧张。伊蓝注意到少女有对猫眼。
还记得赛拉姆说，三人由史密斯分队长拽进来。伊蓝竟隐隐地感到羡慕，他们肯定拥有史密斯分队长的焦点，无论分队长聚焦在他们哪一点。她自己则是无心插柳还不成荫，任性地抛下一切入伍，至今没有像样的表现。
再来，她常说上话的人剩两个，他们变得鬱鬱寡欢，不知所措。九八期的每个人都欢迎伊蓝回来兵团，但谁也开朗不起来，他们沉重，沉默，心不在焉，交换的字句不如以往的多。那个枪手仅凭一枪，把他们都变得好老。
最后，当伊蓝重新踏出马厩，一旁牵着讨厌鬼，她顿觉迷失，眼前一班一班的人马正在移向郊外，其中没有她熟悉的组合，而她不知道汉吉班是哪一队人。赛拉姆对她提及，夏迪斯团长的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不仅採纳、还十分支持史密斯分队长设计的阵形，遂兵团的训练方式彻底翻新。其中一阵规律的蹄声向着她来，她目光锁定驾着坐骑踏碎步的士兵。士兵顶着一头生长随性的短发，眼镜特製成方便行动的护目镜，似乎是她未来的队友。
「伊蓝．玛多？」士兵在接近后问道，待伊蓝应答，他接着说：「我带妳到汉吉班去。」他上下打量一番，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在她上马后二话不说伸出手来。
第一时间伊蓝还不解其意，突然意会过来，紧攥着缰绳。「我可以自己骑。」
士兵收回手。她猜想那阵上下打量的眼神确实在审视她。
「等等列队集合时，妳趁机注意周遭的其他队伍，认得自己的正确位置很重要。」他将马调头，开始带路。
每班都相隔一段距离，就唐和吉勒斯事前的解说，他们一天天把距离拉开，最终远到看不见对方为止，并在看不见彼此的情况下维持阵形。听说那一枪改变了团长，听说是为了他的无能和壮志未酬的青年偿命而开枪；有人说他害怕，有人说他内疚，有颗原本要送他的子弹，送给了冤枉的新血。
眼前的士兵冷不防勒紧缰绳，伊蓝跟着拉住马，两人停在一片空旷地带，离任何班皆有一段距离。
「那个不幸的新兵是妳朋友？」仅仅这一问，伊蓝浑身紧绷起来。「妳可能会听到一些不中听的话，有人会说，好险没有真的打中团长——无论妳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妳必须承认，我们需要一个可以强势迎敌的人带领我们。」他面无表情，静观伊蓝的反应。「这意思绝非我们不重视同胞的生命，相反的，新兵对我们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战力，但调查兵团一直走在险恶的路上，最好别以这样唐突又混乱的方式更换团长。」
语毕，他沉默地等待，观看。伊蓝同样静默不语，闭上了眼，闭得很紧，深深吸进一口长气，缓缓地呼出，所幸她能迫使自己麻木，忍着忍着终究可以麻木的。士兵等着她还有更多反应，或许就要大哭，要迎来一场愤怒，但他预期的事一件也没发生。
她再睁眼时没有落一滴泪，脸上不见坚定，更多的是疲惫，开口时又老了好几岁。「我明白了。」
士兵并不表示什么，面向前方，继续领着她走。
在他们前方的，是个不定时炸药。当他们逐渐靠近，开始放慢速度，首先传进耳里的声音是诡异的振振有词，听来有股不甘与不平之感。
「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我不适合探敌吗……在这里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吗……拖车有什么好看……让我看看啊……我想看看更有趣的……给我看啊……」声音源自一名蹲伏的士兵，阵形图摊在面前，却无心看一眼，头发随性地扎成杂乱的马尾。
「汉吉班长，新兵到了，您这样会让新兵不安的。」
汉吉班长立刻扯开嗓门低吼，赖皮似地往后仰躺在地，一条腿毫不客气地搁在阵形图上。「有什么好不安的嘛！我们不是在一个无聊透顶的位置吗？所有人把我们包围起来，不就轮不到我看看巨人了吗？」
「我们不是为了看巨人才壁外调查的，汉吉班长。」
「我是啊！」
「班长，在新兵面前——」
「对，新兵！」班长一跃而起，以异乎常人的亢奋之姿，猛然奔向刚下马的伊蓝，两手强而有力地掐在她肩上。「因为班上多了新兵，所以才把我们从探敌班改成护卫班。」
「我很确定她是在更动之后才编进来的。」
「就这么决定了吧？呐？妳叫伊蓝，对不对？我们去说情一下，妳一定有自己想去的班吧？嗯？我支持妳的选择喔——然后这一班就可以回到探敌位置——」
「我们会换位置是因为您实在太想看巨人了。」
无论一旁的士兵怎么说，班长一概充耳不闻。伊蓝半是错愕半是为难地，在班长与那位相貌平平的士兵之间来回看。她接着惊讶地发现，劝说和吐槽不止的士兵长得可说毫无特色，他的五官比例似乎全长在平均值上，组成一张最难记住的脸孔。她再瞥两眼其他成员，他们虽不置一词，却也不藏烦腻和懊恼的神情，汉吉班长同样对此视而不见。
不久后，位于前方不远处的队伍向他们举掌，示意预备，待他们都上马又将近十分钟过去。汉吉班长特地扭过头来，向一位不知是不悦还是太严肃的士兵下达第一道命令。
「啊，伊蓝是第一次参与？凯吉，等一下散开阵形时麻烦你带她；伊蓝，没什么好紧张的，虽然妳会和我们隔一段距离，但这并不难，和大家保持等速移动就对了。」班长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她严肃，也十分大方、稳重，展着一抹薄薄的笑。
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面貌。伊蓝暗自惊诧，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无论哪种都是真正的她，一面是异常、甚至有点幼稚的活力，另一面是截然相反的成熟，两者相加，形塑出如她这般充满馀裕的菁英。
在这场训练里与她共处的士兵就显得有点可怕。他大声喝斥每句指令，当伊蓝依令填装烟雾弹，他要是觉得动作慢，会给她一声咋舌，再自己发射烟雾弹，彷彿重回训练兵团。看在汉吉班长铁了心要她转班的份上，她不会和这位叫凯吉的士兵相处多久。
我竟变得这么胆小。她不只一次为自己的勇气哀悼。
训练结束后，班长展现了她十足的行动力。她亲切地协助伊蓝下马，然后立刻夺去缰绳，连同她自己的坐骑一併交给——伊蓝终于听见『平均男』的名字——莫布利特牵回马厩，便揽过伊蓝的肩去找团长。伊蓝的心跳好快，不禁焦虑，自从某件事后，她还没面对过夏迪斯团长。当她们找到牵着马慢慢移动至马厩的指挥班，事情远比她预期的更糟，史密斯分队长也在。
「你认为？艾尔文。」夏迪斯团长听完汉吉的要求，转头便问史密斯分队长。「当初是你提议调整编队位置。」
「哎？艾尔文！」
「是的，汉吉隶属我的分队，是依我的了解而做的决定。」
「不！是依你对什么的了解！」
「探敌班的任务至关重大，最不容分心，没有留给妳观察巨人的馀裕。」艾尔文漠然道。「特别是现在，妳的班里有新兵。」
伊蓝尴尬地瞥一眼咬牙切齿的班长。「该做什么我当然清楚！而且这不是问题吧？她不用跟着我，留在原位编入调过来的班就可以解决！」
她的分队长嘴角勾起幽幽一笑。「妳都想好了。」笑容很快便烟消云散，视线落在始终低垂目光的娇小士兵身上，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我不会依你们的个人喜好编制兵力。」
伊蓝发现自己陷入僵局。她知道无论如何，结果必然留在汉吉班，而汉吉班的岗位照旧为护卫班，她既无法忤逆史密斯分队长和团长，亦做不到背叛情绪最是激昂时的汉吉。伊蓝铁了心不抬头，不看周围的人，但愿抵达了众人遗忘的世界。
「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明瞭！」
「妳的要求可不少，调位置，改成员，我不能为了妳一个人影响其他班的编队。」分队长目光一扫，二度定在伊蓝身上。「妳带着她来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汉吉自己也迟疑了一下。「她可以提出意见让你参考。」
史密斯分队长冷冷一哼，藏不住其中的轻蔑。「妳真看得起她。」
他们步伐没有停滞过，但氛围倏地冻结，奇斯虽不介入，也不禁侧首，不解地斜瞟一眼。伊蓝的头更低了，没见到汉吉一下惊讶一下受伤害的的表情转变。
「好无情的反应，这样好吗？你会被讨厌喔，艾尔文，没关係吗？你真的会被讨厌喔。」
然而他不打算予以理会。伊蓝不禁认真考虑，别顾面子，赶紧抽身为上策，找个藉口或者直接离开，一秒也无法留在这里忍受冷眼与轻视。来自任何人的她都可以咬牙忍了，唯独来自史密斯分队长的——她但愿再也不是伊蓝．玛多。
果不其然，汉吉班长无法如愿。她再想起伊蓝时，发现伊人已面如死灰，竟有一股强烈的罪恶感袭来。她向来具备自来熟的才华且不自知，然而这一刻她惯有的各种亲暱举止都消失了。
「对不起，我失控了，对妳真不好意思。」她怀着歉意道，不加以补充理由，仅仅道歉。「我们的命运绑在一起了，不瞒妳说，其实我很开心喔。」她对伊蓝亲暱地眨眨眼。「能够奋不顾身地追捕坏人，我相信妳会是优秀的调查兵。」
伊蓝脸上登时一阵热。「我只是冲动之下……」
「也要有勇气才有力量当个冲动的人。当下很多人都丧失了勇气吧，一旦害怕就冲动不起来了。」汉吉班长再度转换成另一个面貌，变得亲切、诚恳、令人安心，单是她浑厚的嗓音就俨然承诺一般。「其他正经八百的人大概会说愚勇，但调查兵最重要的心理素质就是勇。别老看着地上，抬头挺胸吧？」